下關碼頭那場用元首徽章強行點燃的秩序之火，終究沒能燒透籠罩南京城的絕望陰云。
隨著外圍陣地失守的噩耗如同雪片般飛入衛(wèi)戍司令部，整座城市都開始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炮聲越來越近，每一次爆炸都像是砸在緊繃的神經上，震得人心頭發(fā)慌。
天空中，日軍的九六式陸上攻擊機如同嗅到腐肉的禿鷲，開始肆無忌憚地盤旋俯沖，尖銳的呼嘯聲后，是建筑倒塌的轟鳴、沖天的火光和更加凄厲的哭喊。
焦糊味、血腥味、還有恐懼本身的味道，濃得化不開。
林默站在司令部那巨大的城防地圖前，地圖上代表外圍的藍色標記已經幾乎被猩紅的浪潮徹底吞噬。
光華門、中華門方向代表激戰(zhàn)的爆炸符號刺目地閃爍著。壓力如同實質的山巒，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肩頭。
兵力捉襟見肘，彈藥告急，藥品匱乏，連最基本的口糧都開始配給。王耀吾、孫元良等將領報上來的傷亡數字，每一個都像是用血寫成的。
“司令，這樣下去不行！” 教導總隊的桂永青頂著滿頭灰土沖進指揮部，聲音嘶啞。
“紫金山外圍全丟了！鬼子炮火太猛！弟兄們傷亡太大！巷戰(zhàn)…巷戰(zhàn)真的能行嗎？我們沒打過這種仗??！弟兄們心里都沒底！”
他的質疑代表了相當一部分前線軍官的憂慮。放棄野戰(zhàn)，退守巷戰(zhàn)，在當時的中國軍隊看來，無異于自縛手腳，等待被分割殲滅。
唐生智猛地轉過身，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燃燒的炭火，死死盯著桂永青。
真視之眼帶來的精神力消耗讓太陽穴突突直跳，但他強撐著那股不容置疑的威壓：“沒打過？那就學！用血去學！用命去學！巷戰(zhàn)怎么了？南京城就是我們的堡壘！每一棟房子，都是我們的碉堡！每一塊磚頭，都是砸向鬼子的炮彈！告訴弟兄們，別想著怎么活，想著怎么讓鬼子死！死一個夠本，死兩個賺一個！想活命的，唯一的活路就是殺光鬼子！明白嗎？！”
他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慘烈殺氣，硬生生將桂永青的質疑堵了回去。桂永青臉色變幻，最終咬牙敬禮：“是！卑職明白了！教導總隊，死戰(zhàn)到底！”
彈壓住內部的動搖只是治標。唐生智深知，要想在即將到來的巷戰(zhàn)地獄中拖住日軍，光靠殘存的野戰(zhàn)部隊遠遠不夠。他需要更多的人！需要把整座城市都變成抵抗的熔爐！
命令如同冰雹般砸向全城：
全民武裝！
警察局、保甲長、學生會、工會…所有能動員的力量全部發(fā)動起來。征召令貼滿了殘存的墻壁：凡年滿十六歲至五十歲青壯男丁，皆需向指定地點報到！
城東一處被炸塌了半邊的城隍廟，成了臨時的兵工廠和武器發(fā)放點?？諝庵袕浡淤|鐵銹、桐油和硫磺的刺鼻氣味。
“領武器的，這邊排隊！登記姓名住址！” 一個嗓子喊啞了的憲兵上尉聲嘶力竭地維持著秩序。
長長的隊伍里，有穿著長衫的教書先生，有滿身油膩的黃包車夫，有稚氣未脫的學生，也有眼神麻木的碼頭苦力。他們的面前，堆放著令人心酸的武器庫：
銹跡斑斑的漢陽造老套筒，膛線都快磨平了，子彈寥寥無幾。
厚重的大刀片，刀柄纏著破布。
用粗木桿綁上磨尖的菜刀、鐵鍬甚至長剪刀制成的簡易長矛，寒光閃閃卻透著無奈。
一筐筐的玻璃酒瓶，旁邊是散發(fā)著刺鼻氣味的煤油桶。
輪回者李尋正帶著幾個學生模樣的青年，小心翼翼地往瓶口塞入浸透了硫磺粉的棉布條——燃燒瓶。
他低聲講解著投擲角度和引燃時機，動作麻利。這是他利用有限的化學知識改良的版本，燃燒更猛烈，附著力更強。
角落里，幾個老鐵匠帶著徒弟，正赤膊上陣，揮汗如雨。鐵砧叮當作響，他們將收集來的廢鐵、門軸、甚至鐵軌碎片，在炭火中燒紅，鍛打成尖銳的矛頭或沉重的破甲錐頭，然后牢牢綁在長長的竹竿上——長柄破甲矛。
“照著胸口捅！往薄皮裝甲車縫隙里扎！鬼子的背包也扛不??！” 老鐵匠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
另一邊，工兵指導著幾個心靈手巧的婦女，將收集來的鐵釘、碎玻璃、甚至是炮彈皮碎片，混合著從戰(zhàn)場上回收的少量未爆炸藥殘渣，小心翼翼地填充進陶罐、瓦罐里，連接上簡陋的拉發(fā)或壓發(fā)引信——陶罐地雷。
“埋在鬼子必經的瓦礫堆下面！埋淺點！一踩一個響！” 工兵班長的聲音帶著狠厲。
“移動掩體組！過來領東西！” 另一處空地上，幾個警察在分發(fā)浸透了水的厚棉被和沉重的門板?！皟扇艘唤M！頂著這個往前沖！鬼子的三八大蓋打不透濕棉被！靠近了，就用長矛捅！用燃燒瓶燒！”
李尋穿梭在各個工位之間，他的【入夢來】能力在這種集體亢奮的環(huán)境下作用有限，但他作為特勤隊上尉的身份和展現出的實用技能燃燒瓶改良，讓他贏得了不少信任。
他利用短暫的間隙，在廟宇殘破的院子里，對剛剛領到武器的新兵進行著最基礎的巷戰(zhàn)速成訓練。
“記??！別扎堆！三人一組！一個看前面，一個看后面，一個看兩邊和頭頂！” 李尋的聲音嘶啞，但異常清晰。他親自示范著如何利用斷墻、門洞、甚至尸體作為掩體快速移動。
“看到鬼子坦克，別慌！找死角！繞到側面或后面，燃燒瓶！砸它的發(fā)動機艙蓋！或者履帶！” 他拿起一個燃燒瓶，做出投擲動作?！巴稊S組！跟我練！胳膊甩起來！腰用力！別當繡花枕頭！”
不遠處，另一群由年輕學生和教會醫(yī)院護士組成的戰(zhàn)地救護隊，正在一位戴著眼鏡、面容疲憊卻眼神堅定的中年教會醫(yī)院羅賓遜醫(yī)生帶領下，進行著緊急包扎訓練。
李尋也抽空過去，利用另一位輪回者王民利用天賦兌換的《戰(zhàn)地急救手冊（基礎）》知識，快速講解著如何用撕開的衣服壓迫止血，如何用木棍固定骨折，如何識別休克癥狀。
“時間就是命！動作要快！更要準！”
整個城隍廟區(qū)域，如同一座巨大的、喧鬧的、彌漫著汗臭、鐵銹和硫磺氣息的熔爐。
恐懼被一種近乎狂熱的、破罐子破摔的求生欲和同仇敵愾所取代。
草根的力量，被絕境和唐生智的鐵血意志強行捏合在一起，鍛造著最簡陋也最致命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