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村此時正是一年之中最喧鬧的時候。粉白花瓣如揉碎的月光,
簌簌落在陸瑾之青色裙擺上。陸瑾之指尖剛觸到攤販竹籃里那支流云紋桃木簪,
腕間就被一團暖乎乎的毛蹭了蹭——不白化形的小狗崽仰著烏溜溜的眼,
后腳爪那撮白毛在陽光下亮得像碎星,喉嚨里滾出細碎嗚咽,
像是在提醒她周遭投來的目光有多灼人。桃花村廟會正盛,紅綢燈籠掛滿桃枝,
穿粗布短打的少年們?nèi)宄扇?,嬉笑成一團。黏膩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個轉(zhuǎn),又慌忙移開,
像被燙著似的。陸瑾之剛放下簪子,身后就傳來清朗男聲:"姑娘若喜歡,小生愿贈予姑娘。
"她轉(zhuǎn)過身,見青衫少年捏著那簪子,指節(jié)泛白,像是鼓足了勇氣。不白立刻往前湊了湊,
奶聲奶氣"汪"了兩聲,小身子幾乎要擋在她身前,眼底藏著靈狼的警惕。"多謝公子好意,
君子不奪人所好。"陸瑾之微微頷首,牽著不白轉(zhuǎn)身,素裙掃過滿地花瓣,
像滴入粉水里的墨,悄無聲息卻涇渭分明。"不識好歹!"男子在身后啐罵,
陸瑾之恍若未覺。男子的好友們混做一團,"阿瀧,你不行啊,這都拿不下。"男子嘴硬,
"再過幾天,我就拿下她,到時候哥幾個別忘了喝喜酒。"被打擾了興致,
陸瑾之也沒了再逛廟會的心情。陸瑾之漫無目的的在桃花村閑逛。走至巷口,她忽然頓住。
捏糖人的攤前圍著半大的小子,踢毽子的是光膀子少年,連門檻上曬太陽的,
也都是抱男娃的婆婆。滿村桃花灼灼,竟沒見一個梳雙丫髻的姑娘,偶有婦人走過,
也都低著頭,袖口磨得發(fā)亮的粗布衣裳遮不住手腕上青紫的痕跡,像被什么東西攥過。
"阿婆,這桃花村的姑娘們呢?怎么只見小子,不見女子呢?"陸瑾之向阿婆討了碗水,
狀似無意的問起。"姑娘是外鄉(xiāng)人吧?"路邊納鞋底的老嫗抬頭笑,
皺紋里藏著幾分說不清的意味,"咱桃花村自打有這口老井,就只生小子。"她往巷深處指,
"村東頭那條河更奇,想懷娃的媳婦去洗個澡,保準能懷上——就是生下來的,
還得是帶把的。"陸瑾之正訝異,懷里不白忽然炸毛,后腳爪白毛豎得筆直,
喉嚨里發(fā)出威脅的低吼。她抬眼,見桃樹下立著個穿青袍襯里、素白罩衫的年輕男子,
生得極美,眉峰如漠北冰棱,眼尾卻帶點不自知的艷色,像雪地里燃著的一點梅。
那衣袍樣式,竟與她身上的青裙白衣有幾分相映,像是特意尋著她的影子裁的。
陸瑾之十分無奈,只能帶著不白走向桃花林。"陸瑾之,拆了你的破結(jié)界。"男子聲音冷冽,
指尖凝著的靈力卻收了三分,怕震落太多花瓣沾了她的裙角——他昨日就尋到此處,
見她結(jié)界布得潦草,本想一掌拍碎,卻在看見她窗臺上曬著的草藥時,生生收了力。
是獨孤浩。漠北落月宗少宗主,三日前在西平城再遇,就追得她躲進這桃花村,
還布了層五色結(jié)界擋修士。陸瑾之摸了摸腰間月白荷包,緞面上雪松蒼勁,
白虎下山的繡樣在陽光下泛著柔光,像極了眼前這人——看著冷硬,針腳里卻藏著細密的暖。
"獨孤少宗主鍥而不舍,莫不是落月宗就缺我一個觀禮的?"她抬手推開竹門,
不白立刻沖著來人齜牙,后腳爪白毛繃得筆直,像是在護著什么寶貝。
獨孤浩目光先落在她腰間荷包上,眉峰微蹙:"三年前西平城那筆賬,我還沒跟你算。
""哦?"陸瑾之挑眉,捏著荷包輕輕晃了晃,"錢已經(jīng)花光了,你要的話,荷包還你。
"那荷包是三年前的事了。彼時她剛從藏劍山莊下來,本就不多的積蓄見了底。
又被獨孤浩在樹林里搶了韓黎雪送的傳世玉佩,氣悶得很,心里偷偷想著,那般絕美的壞人,
合該賣去芙蓉苑做頭牌,定能掙得盆滿缽滿。在西平城酒樓歇腳,恰逢獨孤浩來用飯,
他表弟獨孤越慌里慌張扔來這荷包,壓低聲音對陸瑾之道:"姑娘,這是賠您的"。
陸瑾之當時氣惱獨孤浩搶了她的玉佩,又正愁沒錢,索性連荷包帶銀子都昧了。
后來獨孤浩帶著獨孤越與她同座,她討要玉佩無果,兩人在酒樓門外起了爭執(zhí),大打出手。
獨孤浩被她聯(lián)合趕來的韓家軍少將軍韓風搶下玉佩,負氣而走時,
軟靴踩得青石板路踢踏作響,迎風而起的月白大氅,她到現(xiàn)在都記得。后來她才知,
那銀子夠?qū)こH思疫^一年,被她在祁連鎮(zhèn)斗陰山派、買玉胚布五行陣時花了個干凈,
只剩這空荷包,卻莫名留到現(xiàn)在。有時夜里摸見它,會想起西平城酒樓的窗臺邊,
朝霞映著獨孤浩緊抿的唇,絕美的眼眸里,像藏著話沒說。"那是我私藏一年的月錢。
"獨孤浩耳尖泛起薄紅,語氣卻更硬,"你倒好,昧下荷包花得一分不剩不算,
還日日掛著我母親給我繡的荷包招搖。"話雖如此,這次在樂都郡再遇她,
看著時隔多年她還貼身帶著這荷包,心中竟泛起一道漣漪。"也許她心里待自己也是不同的。
"以至于獨孤浩之后每每見荷包干癟,就會偷偷塞些銀子。昨夜?jié)撊肱P房時,
見她枕旁荷包空癟,還是忍不住從袖中摸出兩錠碎銀,坐在床邊,悄無聲息塞進去。
此刻見荷包鼓鼓囊囊,他眼底才松了些,像懸著的石頭落了地。次日清晨,獨孤越尋來時,
正撞見陸瑾之一邊飲茶,一邊與獨孤浩斗嘴。"你以為帶兩盒漠北奶酥就能收買我?
我跟你可不熟。"她掂著油紙盒道,
指尖卻不自覺摩挲著盒面——那是她三年前在西平城隨口提過的口味。"你花我的錢,
吃我的點心,還不去參加我的繼任大典。"獨孤浩坐在石凳上生悶氣,頭也不抬地道,
"更別說你還日日帶著別人的荷包,招搖過市。""咳咳。"獨孤越輕咳兩聲,
看著這對穿青白衣衫、斗嘴時眉眼都像的人,憋笑道,"陸姑娘,我表哥回宗后,
總對著新繡的荷包發(fā)呆,說你既然收了他的荷包,怎么著也是他的朋友呢。"他撓撓頭,
聲音放輕,"這荷包是姑母在他幼時親手繡的,陪了他十幾年,他從不離身的。
"陸瑾之摩挲著荷包上的白虎,心中似乎有什么也在悄悄松動。這日在鎮(zhèn)上閑逛,
買了一包山楂干,剛付了錢,陸瑾之摸著鼓鼓囊囊裝滿銀子的荷包,忽然想起昨夜起夜,
見不白化回原型,竟趴在小榻上入睡的獨孤浩懷里打盹——這靈狼向來傲嬌,
除了自己鮮少對誰放松。小院中,陸瑾之坐在桃花樹下蕩著秋千,
看著正在劈柴打水的獨孤浩,終是不忍心的道:"它當年初學(xué)化形,靈力總控不住,
多謝你給的固形丹。"獨孤浩抬眸,眼尾艷色在桃花影里晃了晃:"嗯,當初藏劍山莊,
見它修為到了瓶頸,怕它失控傷了你。本想在你告別時提點,卻不想你和所有人都告了別,
唯獨沒跟我落月宗說一聲。"他沒說,那天他站在山門口等了半日,見她帶著不白兀自走了,
轉(zhuǎn)身就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連獨孤越送來的安神湯都沒喝。
那化形丹和固形丹是讓人連夜回落月宗秘庫偷拿的,回去后被母親罰在寒潭邊跪了三日,
膝蓋腫得像饅頭,卻在聽見獨孤越說"陸姑娘夸你細心"時,偷偷彎了嘴角。
"那化形丹和固形丹在落月宗也是吃灰,就當給這小東西打牙祭。"獨孤浩依舊一臉孤傲。
不白像是聽懂了,跳過去用爪子扒拉獨孤浩的袖子。獨孤浩順勢抱著它,屈指一彈,
一縷白靈力落在它后腳爪的白毛上:"靈力運轉(zhuǎn)到后爪總滯澀,是沒把狼形發(fā)力習(xí)慣轉(zhuǎn)過來。
順著這股氣走。"不白歪著腦袋,灰黑小身子繃緊,那撮白毛忽然亮起微光,像落了顆星子。
往后幾日,桃林深處常能瞧見這般景象:青袍公子盤腿而坐,牛犢大的灰黑靈狼蹲在對面,
黑漆漆的眼珠盯著他指尖流轉(zhuǎn)的靈力。"凝神時別總想著撲獵物,"獨孤浩屈指敲不白的頭,
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耐心,"你是靈修,不是凡狼。"不白低吼一聲,
卻乖乖收斂戾氣,跟著吐納調(diào)息,尾巴尖悄悄晃了晃。陸瑾之蹲在桃樹后看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