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愛上了人類，不惜自吞毒果以向父親證明：“囡囡無悔?！毙扌胁灰?，
還有十五年我也能化為人形，于是好言相勸：“他若愛你。讓他再等三年你便可褪去狐身，
到時金童玉女，天造地設(shè)，沒人再會反對你和他在一起。
”姐姐的眼里都是幸福：“若若你還太小不明白，遇見他只覺太晚，
三年……三天他和我都等不得了，只爭朝夕?！闭l知我十五年后化為人形下山，
拎著自制的黃酒去見姐夫，姐夫卻說：“你姐姐？那頭不聽話的狐貍?。吭谶@里。
”他反手一指，一個美貌的婦人的脖子上，赫然掛著我姐姐。1——我和姐姐都是狐妖。
千窟洞是我們的家，母親“意外”被獵人一槍打死之后，父親帶著我們搬了新家。
我在千窟洞住慣了，一時搬到新家住的不舒服，常常跑去外面尋找更大的洞窟。
如果我知道我那天會遇到未來的壞姐夫，說什么都不會離開洞窟半步。
可他當(dāng)時倒在一個水庫邊，嘴角起皮，眼眶凹陷，口中散發(fā)著怪怪的味道。
我一聞就知道他中毒了。父親常常教我要做一頭善良的小狐貍，
看見山中有人類遇險應(yīng)該主動幫助。自從母親被人一槍打死之后他就再沒有說過這種話了。
他本就沉默寡言，現(xiàn)在除了在外面和別的狐貍爭搶食物時罵的很臟，一個字也不肯再吐露。
所以遇到救人還是見死不救這種難題的時候，我第一個想到我的姐姐。
姐姐雖然只比我大了一百七十五歲，但她實(shí)打?qū)嵤且活^睿智的美狐貍。
她常說：“若若你還太小，沒怎么和母親相處過就失去了母親，如果你想她，
你可以來我的懷里哭，把我當(dāng)作你的母親。”她總是那么善良，對我很好，
我們一同失去了母親，她卻愿意頂上這個角色，于是我總是背著父親躲在她的懷里哭。
姐姐一看見姐夫，當(dāng)即決定要救他?！斑@個人類中毒了，
必須喂些草藥和水逼他把毒物吐出來，不然必死無疑?！薄昂??！蔽艺f：“那我去找催吐草，
姐姐先幫他喂水?！比绻菚r候我知道親嘴就有愛上一個人的風(fēng)險，
我寧愿懟上我姐夫臭嘴的狐是我。“姐姐。姐姐。
”我叼著我的小爪子刨到冒煙才刨出來的催吐草去找姐姐。她熟悉藥理，
把幾種草藥吞進(jìn)嘴里嚼到冒出汁水才灌進(jìn)姐夫的嘴里。姐夫很快醒了：“小狐貍？
兩只小狐貍？是你們救了我嗎？”我高興地甩著尾巴在他身邊打轉(zhuǎn)：“姐姐真厲害！
姐姐真厲害！”姐姐的尾巴又大又長，被姐夫邪惡的咸豬手碰了碰，居然就臉紅了?！叭羧?。
”她對姐夫一見鐘情，告訴我說：“這個男人可真英俊。”2——姐夫都沒有長毛，
光禿禿的一片，這樣的男人又不是狐貍，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很英俊。我被姐姐支回家，
垂頭喪氣地遇見剛剛打完獵回家的父親。最近森林里多了很多獵人下的捕獸夾，
鄰居那一窩小狐貍中有狐中招了，父親對此經(jīng)驗(yàn)豐富，當(dāng)即建議咬斷那只小狐貍的后爪。
“再不下決定等明天人類來了就會將它整只狐抓走。”有了父親的建議，
捕獸夾開啟了很多卻一個獵物也沒有捕到?！斑@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父親心事重重。
他知道獵人如果多日空手而歸，是會成群結(jié)隊(duì)上山大肆獵殺的，
到時候我們很可能一只都跑不掉。“最近不許在外面亂晃，就待在家里等爹爹回來，
你姐姐呢？”那時候我支支吾吾，害怕父親責(zé)怪，
沒有第一時間告訴父親我們像以前一樣又救了一個人類?！敖憬銕臀易バ±鲜笕チ?。
”“別太嘴饞若若，”父親用毛皮厚實(shí)的額頭蹭蹭我的脖子：“待在家里別出來，
爹爹去找你姐姐?！蔽铱匆娡饷鏋踉泼懿?，就快下雨了。爹爹和姐姐遲遲不回來，
我在家里急得打轉(zhuǎn)，小爪子刨啊刨，
刨出來許多肥嫩多汁的蟲子想等爹爹和姐姐回來一起享用。爹爹卻是一只狐獨(dú)自回來的，
雨水打濕了他引以為傲的亮色皮毛，
他像一頭喪家之犬一樣垂頭喪氣地拖著尾巴來問我：“若若你說實(shí)話，
你姐姐到底去哪里給你抓老鼠了？爹爹找不到她了……”夜空中亮閃打過，
父親的眼淚中傷了我幼小的心靈。我很少見到他哭。
大約一百年前母親也是這樣在一個黃昏出門采摘草藥時死掉的，
臨行前還和父親親昵地交纏了尾巴。那時候我像膏藥一樣趴在父親寬厚的背上，
聽他溫柔的聲音告訴母親：“愛愛你不要跑遠(yuǎn)了，摘一點(diǎn)點(diǎn)草藥回來喂若若吃下，
她的積食很快就會好了。等明日有空，我去更遠(yuǎn)的地方采摘更多的草藥回家。
”母親和父親的關(guān)系很好，在我印象中，母親是一頭笑哈哈的大美狐。
她的皮毛是珍貴的墨色，在我們種族中算是身份不一般的大小姐了。父親從前跟著我外公混，
是母親的隨從中話最少的一頭狐貍。有一次母親在外玩耍掉進(jìn)了一處獵人設(shè)下的陷阱，
所有狐都緊張的嚶嚶叫，只有父親跳下了坑洞去救她?！澳悴仍谖业谋成媳M力爬上去。
上面的！用嘴咬住她的爪子把她拽上去！”那陷阱坑底都是木刺，
父親的兩只后爪被刺的鮮血淋漓，還是一言不發(fā)，用力托舉了母親爬上去。母親朝下望，
他一頭狐坐在洞里等死?！拔?！鐘黎！你救了我，等我去叫我父親來救你！”“別說傻話！
”父親沖她叫：“這坑洞太深了，你們救不了我的。等明天獵人來了，
大家都跑不掉……愛……紀(jì)愛，你，你快跑！”我的母親沒有跑，她銜來樹枝朝洞里扔，
用后腳扒土淹沒帶刺的坑底：“你們都像我一樣，不許跑，去叼些樹枝來！”母親知恩圖報，
命令隨從們一起解救父親，獵人卻來了。他粗厚的手掌握著獵槍，
眼底是即將美餐一頓的喜悅。他開槍打中了我母親的隨從?！皠e碰她！
”父親急得在坑底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用破敗的腳掌踏在泥土和尖銳的樹枝上不斷往上跳。
他的尾巴又大又有力，是一頭棕紅色，皮毛發(fā)亮的大狐貍。
他跳上坑洞咬住獵人的手臂救下我母親的隨從。“快跑！別管我！
”他含住獵人的胳膊不斷地“嚶嚶”，獵人扯住他的尾巴，幾乎瞬間將他撕裂?！芭?！
骯臟的畜牲東西！你竟然敢咬我？”“沒有你。我的兒子如何度過這個寒冷的嚴(yán)冬？
你給我乖乖去死！”獵人如此說，他看見我父親眼眶中的淚滴，看見我母親用力懇求，
刨挖他褲腳的小黑爪子。他心軟了，抓住我的父親和那只被打死的隨從狐貍走了。
“你也有家人嗎？剛剛那只著急的小狐貍也是你的戀人嗎？”他喃喃著回到他的家。
他生病的兒子嗷嗷待哺，家中沒有女人的身影，茅坑后面立了一座小小的墳，
他害怕妻子受雨淋于是為她種下了一棵柿子樹擋雨。原來在那個寒冷的冬天，
他也只是想帶著兒子活下去的父親。3——后來獵人再次見到我的母親。
她大著膽子在獵人的家周圍晃悠，是聞著我父親和隨從的血一路找過去的。她不怕死，
是一頭勇敢的美狐貍，躲在草叢中看見獵人將父親關(guān)在籠子里，
另一位死去的隨從卻已經(jīng)被扒了皮掛在墻上。父親沒想到她會去找他，
異常安靜地趴在籠子里，想起來那天她說……“鐘黎！”母親居然記得他的名字。
他是多么不起眼的存在？大小姐居然記得他……唉。雖然要死了，他的心里卻美得不行。
4——后來獵人并沒有殺掉我的父親。由我外婆出面，帶著滿滿的奶水去找他，
對他袒露肚皮，救活了獵人嗷嗷待哺的兒子。父親被獵人收養(yǎng)，
帶著母親住在獵人的家里交纏尾巴，產(chǎn)下了我姐姐。
姐姐和母親一樣有著一身昂貴的墨色狐皮，它們一家三口陪著獵人變老，死掉。
獵人的兒子長大，離開家，再也沒有回來。一百七十五年他們住在那個家里，
守護(hù)著那片土地，直到有一伙人發(fā)現(xiàn)了他們，將他們趕走自己住了進(jìn)去。
父親不氣餒居住地被占了他就帶著我的母親和姐姐去找新的居住地。他們很幸福，
又過了一百多年我因?yàn)槿獬蕴嗷剂朔e食，父親馱著我在家里移動，希望能幫我緩解積食，
母親卻提議要出門去找草藥消除積食。父親一定很后悔。后悔他同意母親出門，
后悔他放下戒心相信人類，后悔妻子多次救助人類，和人類親近的時候他都沒有出面阻止。
他找不到她了……她在黃昏的時候離去，像往常一樣開開心心，天快要下雨，陰沉沉的，
于是父親囑咐她：“不要跑遠(yuǎn)了愛愛?！彼苍S是在家附近被殺，雨水淹沒了她呼救的聲音。
父親會不顧一切去救她的，但她死的毫無痕跡。雨水里明明是她的味道，
但為什么觸手可及只是滿地的紅雨？丈夫找不到他最寶貴的妻子。母親被獵人一槍打死，
一個月后父親在一個獵人的腰上發(fā)現(xiàn)她的皮。那是墨色的狐貍皮，外公外婆去世后，
整座山上就只剩下我的姐姐和母親還有那樣美麗的墨狐皮。父親靠近獵人，想咬死獵人，
聽見獵人炫耀著他寶貴的妻子是他的戰(zhàn)利品?！暗俊蹦菚r候我尾隨上去，
因?yàn)椴缓ε氯祟?，以為還能像往常一樣要到好吃的東西?！盎厝?！若若！
”父親的聲音被獵人發(fā)現(xiàn)，他叼住我的后頸皮帶著我逃跑。
那時候我不明白他為什么害怕獵人，他從前常常和我講獵人父子對他很好，是他的好主人。
后來他再也沒有講過那種話了?！皠e說蠢話若若?！彼兊贸聊蜒裕?/p>
偶爾和我對話也是斥責(zé)我天真無邪。“再這樣下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每當(dāng)他吼我，
我就會鉆進(jìn)姐姐的尾巴下面，任她包裹住我的小身體，安慰我：“沒事的若若。姐姐在這里。
”5——現(xiàn)在姐姐丟了，父親找不到她了。他問我要狐，我哆哆嗦嗦說不出來。父親哭了，
用尖銳的牙齒狠狠咬住我的脖子，要我告訴他姐姐的下落。我疼的“嚶嚶”叫，
求他饒了我：“我在水庫邊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中毒的人，我和姐姐一起救了他，姐姐讓我先回家，
她說那個男人很英俊。”父親已經(jīng)明白了一切?！班镟锼粫倩貋砹?。
看來他這些年對我們灌輸?shù)摹叭祟愂菈牡啊倍疾蝗鐝那爸v的那些“人類是朋友”的故事好聽。
姐姐和我顯然都沒有聽進(jìn)去。父親的毛發(fā)不再油亮，一夜之間他老了許多，
又大又長的尾巴垂在地上，用嘴巴拱開家里的一個小土包，
那里埋著我母親的遺物——一根斷骨。那是父親曾經(jīng)保護(hù)她的證明。她愛他的一切，
哪怕他認(rèn)為那些不光彩，不夠帥氣，在人類的槍管下像老鼠一樣逃竄?？墒撬芟矚g，
窩在他暖乎乎蓬松的大尾巴下面，看他臉紅的不敢看她，這一定是她死前在守護(hù)的記憶。
他很愛她，失去她以后，除了想她，沒有什么能打動他那顆冰封的心。母親已經(jīng)走了，
姐姐又走……父親很傷心。我只能叼著我刨到的蟲子去喂他：“請您吃一些蟲子填飽肚子。
你別擔(dān)心爸爸……”我內(nèi)心堅(jiān)定：“姐姐一定會回來的。她怎么會扔下我不管呢？
”我是姐姐的寶貝啊。我是她最重要的小狐貍。6——一個月以后姐姐果然回來了。
她被姐夫養(yǎng)的油光水滑，一月之內(nèi)胖了很多，像揣了崽子一樣把皮都撐開了。
她說姐夫?qū)λ芎?，愛屋及烏，姐夫也會對我很好?/p>
所以她特意來接我和父親一起去姐夫家享福。父親已經(jīng)打不起精神，
紅棕色的毛皮變得粗糙、毛躁，連眉毛和胡子都完全發(fā)白了，
聽到我們說話只是懨懨地抬了抬眼皮。我依偎在他身邊，告訴姐姐：“我不走。
你也不要走姐姐……爸爸老了。他走不動路了。你回家吧。
”姐姐告訴我說：“正是我這個年紀(jì)，爹爹當(dāng)年也找到了他的主人，
那我為什么不能找到我的主人？顧生他愛我，他說他這輩子只會養(yǎng)我這一頭小狐貍。
”我心里想，那你還讓我跟著你過去？我沒有姐姐你漂亮啊，
皮毛也不是珍貴的墨色而是隨處可見的棕紅色。“雖然我也救了他，但他不一定會喜歡我。
”我這樣說：“你也是狐貍。人怎么會喜歡狐貍？長得都不一樣，你一定是被他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