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的閨蜜,王姐,臉色蒼白,不愛說話,走路有點僵硬,而且只吃生肉。
我眼睜睜看著我媽,一個六十多歲但社交活力堪比大學生的老太太,
正熱情地把一盤切得薄如蟬翼、血水淋漓的生豬里脊推到王姐面前?!皝?,老王,嘗嘗這個!
今早我特地去菜市場搶的頭刀肉,新鮮著呢!補血,對你這臉色好!
”王姐面無表情地看著那盤肉,又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眼珠轉(zhuǎn)向我。
她的目光在我的脖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我甚至看到一縷晶瑩的液體,
從她干裂的嘴角緩緩滑落。隨即,她伸出僵硬但指節(jié)異常粗大的手,捏起一片生肉,
塞進嘴里,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類似啃軟骨的清脆聲響。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后背的冷汗瞬間浸濕了內(nèi)衣。我爸走后,我媽是孤單,
但這也不至于讓她饑不擇食到……交一個喪尸當閨蜜吧?!1“媽,
你能不能別讓她吃生的了?就算貧血,也得做熟了吃??!這得多少寄生蟲?
”趁著王姐去陽臺“發(fā)呆”,我把老媽拽進廚房,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
我媽正在洗水果,聞言白了我一眼,把一個蘋果塞我手里,
語氣輕松得仿佛在談?wù)撎鞖猓骸鞍パ?,你懂什么。老王腸胃特殊,醫(yī)生說了,
就得這么吃才好吸收。你個小年輕,別一天到晚大驚小怪的。
”“哪個正經(jīng)醫(yī)生會讓人吃生豬肉?媽,你告訴我,是哪個醫(yī)院的哪個大夫,
我明天就去給他送個錦旗,上面寫‘當代神醫(yī),專治活人’!”我氣得口不擇言?!昂?,
你這孩子怎么說話呢?”我媽把水龍頭開得嘩嘩響,顯然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
“老王人挺好的,就是話少。你爸走了以后,你又忙,要不是她天天陪我,我得悶出病來。
你對人家客氣點?!蔽液喼睙o力吐槽。人挺好的?
一個正常人會用那種看自助餐的眼神看我嗎?一個正常人走路會同手同腳,
姿勢僵硬得像個提線木偶嗎?
一個正常人身上會常年散發(fā)著一股……一股混雜著泥土和舊衣服的、淡淡的腐敗氣息嗎?
我深吸一口氣,試圖講道理:“媽,我不是對她有意見。我是說,她的生活習慣太詭異了。
她從哪兒來?家里還有什么人?你怎么認識的?這些你都清楚嗎?”“廣場上認識的唄。
”我媽說得理所當然,“那天我跳舞扭了腳,就是老王把我背回來的。你別看她瘦,
力氣大著呢。至于家里人,她說是外地來的,親戚都不在這邊?!北郴貋淼??
就王姐那小身板,能把我媽這個一百二十斤的微胖老太太背回來?
我腦海里瞬間浮現(xiàn)出一個喪尸輕松舉起一輛汽車的電影畫面。我打了個寒顫,決定曲線救國。
“媽,要不這樣,明天我?guī)屯醢⒁倘プ鰝€全面體檢吧,我出錢。
就當是我孝敬您和您新朋友的?!蔽蚁氲煤芮宄?,只要把王姐弄到醫(yī)院,抽個血化驗一下,
什么牛鬼蛇神都得現(xiàn)形。我媽眼睛一亮:“呦,我女兒出息了,知道孝敬我了。
”她隨即又有點為難:“不過老王她……她暈血,也怕打針。一見白大褂就哆嗦,
體檢就算了吧。你有這心意,媽就很高興了?!睍炑??怕打針?一個敢生嚼豬里脊的人,
會暈血?這借口,簡直比王姐的臉色還要蒼白無力。我徹底沒轍了,
只能眼睜睜看著我媽端著一盤洗好的水果,樂呵呵地走向陽臺,親熱地招呼著:“老王,來,
吃點水果,換換口味。”我緊張地盯著王姐,只見她緩緩轉(zhuǎn)過頭,
看了看那盤色彩鮮艷的水果,又看了看我媽,最后搖了搖頭,重新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她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像一尊失去了靈魂的雕像。而我媽,卻絲毫不覺得尷尬,
自顧自地拿起一個桃子,坐在她旁邊的小凳子上,
絮絮叨叨地講起了今天菜市場的菜價和東家長李家短的八卦。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她們身上,
一個喋喋不休,充滿生機;一個沉默不語,宛如死寂。這畫面,詭異又……和諧。
我揉了揉太陽穴,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撕裂、重塑。
2為了印證我的猜想,我決定留下來住幾天,近距離觀察這個神秘的王姐。我特地請了年假,
對我媽的說辭是“公司放假,回來陪陪您”。我媽高興壞了,當天晚上就張羅了一大桌子菜。
當然,飯桌上最顯眼的,除了那些家常小炒,
還有一盤專門為王姐準備的“硬菜”——頂級生鮮牛眼肉,據(jù)說是我媽托人從進口超市買的,
鮮紅的肉塊上布滿雪花紋理,看起來價格不菲?!皝?,老王,嘗嘗這個,比豬肉有營養(yǎng)。
”我媽熱情地夾了一大塊放進王姐的碗里。王姐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冰山臉,
默默地拿起筷子,開始“享用”她的美食。我坐在對面,強忍著惡心,假裝若無其事地吃飯,
余光卻一秒都沒離開過她。“王阿姨,您是哪里人???”我擠出一個自認為和善的微笑。
王姐咀嚼的動作一頓,抬起頭看我,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嗬……”聲。
我媽趕緊打圓場:“她老家北方的,口音重,說不太習慣普通話。你別老問人家問題,
讓人家好好吃飯?!蔽遥骸啊边@已經(jīng)不是口音重的問題了,
這根本就是語言系統(tǒng)退化了好嗎!吃完飯,我媽和王姐雷打不動地要去樓下小花園跳廣場舞。
這是她們每天最重要的社交活動。我以“吃多了消消食”為由,也跟了下去。
小花園里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大爺大媽,音響里放著震耳欲聾的鳳凰傳奇。我媽如魚得水,
迅速融入隊伍,舞姿奔放,激情四射。而王姐,就靜靜地站在隊伍的最末端,既不跳,
也不動,就那么直挺挺地站著,像個被遺忘在角落的稻草人。
她的存在和周圍火熱的氣氛格格不入?!鞍?,劉姐,你家閨女回來啦?
”一個胖胖的阿姨湊到我媽身邊八卦?!笆前。貋砼阄?guī)滋臁?/p>
”我媽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笑容?!澳闩赃呥@位是……你家新請的保姆?
”胖阿姨的目光投向王姐,帶著一絲探究。我媽立刻不高興了,
聲音都高了八度:“胡說什么呢!這是我最好的姐妹,老王!人家是城里人,
來我們這兒體驗生活的!”胖阿姨撇撇嘴,小聲嘀咕:“姐妹?我看她一天到晚一句話不說,
跟個啞巴似的,怪得很?!甭曇綦m小,但在音樂的間隙,還是清晰地傳到了我們這邊。
我看到王姐的身體似乎僵硬了一下,緩緩地轉(zhuǎn)過頭,用她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睛,
盯住了那個胖阿姨。那眼神,沒有憤怒,沒有情緒,只有一種……野獸鎖定獵物般的冰冷。
胖阿姨被她看得心里發(fā)毛,訕訕地笑了笑,扭頭加入了另一邊的扇子舞隊。
我媽還在為閨蜜抱不平,拉著王姐的手說:“老王,別理她,她就是嫉妒我們關(guān)系好!
”王姐沒說話,只是收回了目光。我卻看得清清楚楚,剛才那一瞬間,她盯著胖阿姨的眼神,
和我那天在飯桌上感受到的、她看我脖子的眼神,一模一樣。
那是一種最原始的、對新鮮血肉的渴望。我的心,沉到了谷底。3接下來的幾天,
我像個私家偵探,不動聲色地收集著關(guān)于王姐是喪尸的“證據(jù)”。證據(jù)一:力大無窮。
一天下午,我媽買了一袋子核桃回來,說是要給我補腦。家里的核桃夾子壞了,
我媽就讓我用門縫夾。我正吭哧吭哧地跟門較勁,王姐從我身邊走過,停了下來。
她看了看我手里的核桃,又看了看我漲紅的臉,然后伸出手。我下意識地把核桃遞給了她。
只見她把核桃放在手心,兩只手掌輕輕一合?!斑青?!”一聲清脆的響聲,
堅硬的核桃外殼應(yīng)聲而裂,碎成了好幾瓣,露出了完整的核桃仁。整個過程,
她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仿佛只是捏碎了一塊餅干。
我媽在旁邊看得拍手叫好:“看見沒!我就說老王力氣大!比你爸當年都厲害!
”我看著王姐手里那兩瓣完整的核桃仁,又看了看自己被門夾得通紅的手指,
陷入了深深的沉默。這已經(jīng)不是力氣大的問題了。這他媽是液壓鉗成精了吧!
證據(jù)二:反應(yīng)遲鈍,但對某些聲音異常敏感。王姐對大部分人類的交流都置若罔聞,
你跟她說十句話,她能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單音節(jié)詞就算給面子了。但是,
她對兩種聲音有反應(yīng)。第一種,是我媽的呼喚。無論我媽在哪個房間,只要喊一聲“老王”,
她總能第一時間把頭轉(zhuǎn)向我媽的方向。第二種,是高分貝的、刺耳的噪音。有一次,
鄰居家裝修,電鉆聲“嗡嗡嗡”地響個不停。我被吵得心煩意亂,王姐卻突然變得焦躁起來。
她開始在客廳里來回踱步,步伐比平時快了很多,喉嚨里還發(fā)出“嗬嗬”的低吼,
像一只被困住的野獸。我媽以為她是被吵到了,趕緊關(guān)上所有門窗,
還拿了個耳機給她:“老王,來,戴上這個聽音樂,就不吵了?!蓖踅阋话褤]開耳機,
雙眼死死地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眼白的部分竟然泛起了淡淡的紅色。
那是我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除了“面無表情”之外的表情——一種混雜著痛苦和暴戾的神色。
直到鄰居的電鉆聲停下,她才慢慢恢復(fù)了平靜,重新變回那個沉默的雕像。我躲在臥室門后,
心臟怦怦直跳。我記得很清楚,很多喪尸電影里都有設(shè)定,
喪尸對巨大的聲響會產(chǎn)生應(yīng)激反應(yīng),會變得更具攻擊性。王姐剛才的樣子,
完全符合這個設(shè)定。4最讓我毛骨悚然的證據(jù),發(fā)生在我留下來的第四天。
那天我媽去社區(qū)開會,要中午才能回來,家里只剩下我和王姐。這是我第一次和她“獨處”,
氣氛尷尬得能用腳趾摳出一座三室一廳。我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假裝很投入,
實際上全身的神經(jīng)都繃緊了,時刻注意著王姐的動向。她就坐在我對面的單人沙發(fā)上,
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就在我快要放松警惕的時候,意外發(fā)生了。
我為了拿茶幾上的遙控器,身體往前傾,脖子不小心湊得離她近了一些。突然,
我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不對,不是血腥味。是我脖子上剛噴的香水,
混合著我自身體溫散發(fā)出的……“人味兒”。我猛地一抬頭,正對上王姐的眼睛。她的瞳孔,
在這一瞬間,似乎縮小了。她死死地盯著我的頸動脈,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然后,
又一縷熟悉的、晶瑩的液體,從她嘴角滑落?!班馈彼韲道锇l(fā)出的聲音,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沙啞,都要……饑渴。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都凍結(jié)了。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她體內(nèi)那股被壓抑了許久的、屬于捕食者的本能,正在蘇醒。我不敢動,
甚至不敢呼吸。我怕我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都會成為刺激她撲上來的信號。
我們倆就這么對峙著,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兩個字:完了。
就在我以為自己今天就要交代在這里,
成為史上第一個被老媽閨蜜吃掉的倒霉蛋時——“咔啦?!遍T鎖轉(zhuǎn)動的聲音響起。
我媽回來了!“我回來啦!哎,今天會開得真長,可累死我了!”我媽一邊換鞋一邊嚷嚷。
幾乎是在我媽聲音響起的同時,王姐眼中的那股暴戾和饑渴,瞬間褪去。她眨了眨眼,
仿佛剛剛從一個漫長的夢中醒來,又恢復(fù)了那副古井無波的樣子,默默地把頭轉(zhuǎn)向了窗外。
如果不是她嘴角還掛著那絲沒來得及擦掉的口水,我?guī)缀跻詾閯偛诺囊磺卸际俏业幕糜X。
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癱軟在沙發(fā)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后背早已被冷汗?jié)裢浮?/p>
我媽走進來,看到我臉色慘白的樣子,關(guān)切地問:“遙遙,你怎么了?不舒服嗎?
”我看著她,又看了看旁邊若無其事的王姐,嘴唇哆嗦了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不能再等了。再這樣下去,我媽隨時都可能有危險。我必須,馬上,立刻,
想辦法把這個“王姐”送走!5我決定采取行動。直接跟我媽攤牌是行不通的,
她已經(jīng)被王姐“洗腦”了。報警?警察來了,看到一個安安靜靜的老太太,
只會覺得我是在無理取鬧,尋釁滋事。我得用魔法打敗魔法。不,
是用“迷信”打敗“腦洞”。第二天一早,我趁我媽和王姐去樓下遛彎,
偷偷摸摸地給一個遠房表舅打了電話。這個表舅,是我們老家那邊一個頗有名氣的“大仙”,
據(jù)說能掐會算,還能“驅(qū)邪”。擱平時,我是萬萬不信這些的。但現(xiàn)在,死馬當活馬醫(yī)吧。
我添油加醋地把王姐的情況描述了一遍,當然,我沒敢說喪尸,只說她“中邪”了,
“身上不干凈”。表舅在電話那頭聽得一驚一乍,最后沉吟半晌,給了我一個“錦囊妙計”。
“遙遙啊,根據(jù)你說的這個情況,這個王女士,恐怕是被什么‘東西’給跟上了。這樣,
你去找點黑狗血,或者公雞血,實在不行,用朱砂也行,偷偷灑在她常待的地方。
這些東西陽氣最重,能驅(qū)邪避穢。如果她真是被‘臟東西’附體,一沾到這些,
必定會原形畢露!”掛了電話,我感覺自己像是拿到了屠龍寶刀的勇者。
黑狗血和公雞血太難搞,動靜也大,我選擇了朱砂。我跑到附近的中藥店,
花大價錢買了一小包上好的朱砂粉?;氐郊?,我媽和王姐還沒回來。我抓緊時間,
把朱砂粉小心翼翼地灑在了王姐常坐的那個單人沙發(fā)的坐墊下面,還有她臥室的門口地毯下。
做完這一切,我緊張得手心冒汗,躲回自己房間,透過門縫觀察。沒過多久,
我媽和王姐回來了。王姐像往常一樣,換了鞋,就徑直走向那個單人沙發(fā)。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來了!見證奇跡的時刻!是現(xiàn)出原形,發(fā)出一聲慘叫然后化為青煙?
還是渾身抽搐,口吐白沫?我腦補了無數(shù)個電影里的驅(qū)魔場面。然而,王姐只是像往常一樣,
僵硬地坐了下去。一秒,兩秒,三秒……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她依舊是那副面癱臉,
靜靜地坐著,仿佛身下不是什么“驅(qū)魔圣物”,而是一塊普通的海綿墊子。我傻眼了。
難道是表舅的法子不靈?還是我買的朱砂是假的?我不信邪。到了晚上,我又心生一計。
我從網(wǎng)上查到,桃木劍也是辟邪利器。我家沒有桃木劍,
但我爸生前留下了一把用來盤玩的小葉紫檀木尺,據(jù)說也是辟邪的。我趁王姐睡著,
偷偷溜進她的房間。她睡得很“死”,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連呼吸聲都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我壯著膽子,躡手躡腳地走到她床邊,緩緩地,將那把紫檀木尺,放到了她的額頭上。
按理說,這種“邪物”遇到“法器”,應(yīng)該會有激烈反應(yīng)吧?然而……王姐只是眼皮動了動,
然后翻了個身,繼續(xù)睡了。那把紫檀木尺,順著她的額頭滑下來,
“啪嗒”一聲掉在了枕頭上。我:“……”我感覺自己像個上躥下跳的小丑,而王姐,
就是那個坐在臺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我表演的冷漠觀眾。迷信的道路,走不通??磥?,
只能靠科學了。6既然“魔法”打不敗她,那就來硬的。我制定了一個周密的“隔離計劃”。
“媽,我有個大學同學要結(jié)婚,在外地,我想請您跟我一塊兒去,就當是旅游散心了,
順便看看我?!蔽艺伊藗€自認為天衣無縫的借口?!叭ネ獾??那老王怎么辦?
”我媽果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的好閨蜜?!巴醢⒁叹拖仍诩依锎龓滋炻?,
我們最多三四天就回來了?!蔽已普T,“您不是總說想去南方看看小橋流水嗎?
我同學家就在蘇城,可漂亮了?!痹谖颐枥L的美好藍圖和“女兒的一片孝心”攻勢下,
我媽終于動搖了,勉強答應(yīng)了。我火速訂好了兩天后去蘇城的機票。這兩天里,
我表現(xiàn)得異常殷勤,又是給王姐買“新鮮食材”,又是陪我媽逛街買新衣服,
努力營造出一片和諧美好的氛圍,麻痹她們。出發(fā)前一天晚上,
我特地“好心”地對我媽說:“媽,王阿姨一個人在家,吃飯是個問題。
要不我提前買好未來一周的生肉,分裝好放在冰箱里,讓她每天自己拿一份就行了,
省得她出門?!蔽覌屄犃?,感動得熱淚盈眶,直夸我長大了,懂事了。我心里卻在冷笑。
我當然會買好一周的肉。但我買的,是煮得爛熟的、加了各種調(diào)味料的醬牛肉、鹵豬蹄!
喪尸,是絕對不吃熟食的。我倒要看看,沒有了生肉供應(yīng),她能撐幾天。等我們旅游回來,
她要么餓得暴露本性,要么就自己離開了。計劃通!出發(fā)那天,
我?guī)缀跏沁B拖帶拽地把我媽弄出了門。臨走時,我媽還一步三回頭,
依依不舍地跟王姐告別:“老王啊,你在家好好地,等我回來給你帶蘇城的特產(chǎn)!
”王姐就站在門口,一言不發(fā)地看著我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我從她那雙萬年不變的眼睛里,竟然讀出了一絲……落寞?就像一只被主人拋棄的大型犬。
呸呸呸!我被自己的想法惡心到了。她是個喪尸,是個怪物,怎么可能會有情緒!
去機場的路上,我媽一直唉聲嘆氣,念叨著王姐一個人在家行不行。我安慰道:“媽,
您放心吧,王阿姨是成年人了,能照顧好自己的。再說,吃的我都給她準備好了,
冰箱里塞得滿滿的,餓不著她?!蔽覌屵@才稍稍安心。到了蘇城,小橋流水,園林美景,
確實賞心悅目。但我媽卻始終提不起精神。第一天,她看著精致的蘇幫菜,嘆了口氣:“唉,
這松鼠鱖魚做得是好,就是太甜了。老王肯定吃不慣?!钡诙?,我們逛園林,
她看著滿池的錦鯉,又嘆了口氣:“你看這魚,多肥。要是能撈一條上來,給老王做生魚片,
她肯定愛吃?!钡谌?,她干脆連門都不想出了,就待在酒店里,捧著手機,
一遍又一遍地看她和王姐一起跳廣場舞的視頻。我看著她魂不守舍的樣子,
心里的那點得意和成就感,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出的憋悶。我爸去世得早,
我常年在外工作,一年也回不了幾次家。我總以為,給夠了錢,讓她衣食無憂,就是盡孝了。
可我從來沒想過,她一個人守著這空蕩蕩的房子,白天對著電視,晚上對著墻壁,
心里該有多孤單。王姐的出現(xiàn),就像一道光,照進了她死水般的生活。盡管這道光,
有點詭異,有點驚悚。但對她來說,卻是實實在在的陪伴。我這個做女兒的,
為了自己那點可笑的安全感,強行把這道光掐滅,是不是……太自私了?
7我的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就在這時,我媽的手機響了。是鄰居張阿姨打來的視頻電話。
我媽一接通,張阿姨那張焦急的臉就出現(xiàn)在屏幕上:“劉姐!你可算接電話了!你快回來吧!
你家出事了!”我媽“蹭”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出什么事了?
是不是老王她……”“不是你那個朋友!”張阿姨喘著粗氣,“是你們家進賊了!今天早上,
我們發(fā)現(xiàn)你家陽臺的防盜網(wǎng)被撬了!我們敲門也沒人應(yīng),已經(jīng)幫你報警了!”進賊了?!
我和我媽都懵了。我第一個反應(yīng)是:王姐呢?家里進賊,她怎么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難道……她被小偷給……不,不可能。就她那戰(zhàn)斗力,十個小偷也不是她對手。
難道是她把小偷給……吃了?我腦子里瞬間閃過一萬個血腥的畫面,嚇得一哆嗦。
“我們馬上回去!”我媽急得聲音都變了,掛了電話就開始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
我趕緊訂了最早一班回程的機票?;厝サ穆飞?,我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一個勁兒地念叨:“家里丟東西是小事,老王可千萬不能有事??!她一個女人家,
遇到小偷該多害怕??!”我聽著她的話,心里五味雜陳。媽,你擔心的方向,可能有點問題。
現(xiàn)在該害怕的,應(yīng)該是那個小偷才對。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奔波,我們終于回到了家。
樓下已經(jīng)圍了不少看熱鬧的鄰居,還有兩輛警車停在那里。我們擠進人群,
只見我家的門敞開著,幾個警察正在里面勘察現(xiàn)場。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院子中央的景象。
一個瘦小的男人,手腳被擰成了麻花狀,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癱在地上,
嘴里發(fā)出“哼哼唧唧”的呻吟。他的旁邊,散落著一根已經(jīng)彎成了U形的、粗壯的鋼管。
而王姐,就靜靜地站在他旁邊。她身上還是那件萬年不變的灰色外套,
臉上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只是她的腳下,踩著那個男人的手腕,讓他動彈不得。
周圍的鄰居們看著王姐,眼神里充滿了敬畏和……恐懼?!熬焱?,就是她!
就是這個女的把我打成這樣的!”地上的小偷看到警察,像是看到了救星,掙扎著哭喊起來,
“她不是人!她是怪物!她徒手就把我的撬棍給掰彎了!”一個年輕的警察走上前,
試圖跟王姐溝通:“這位女士,請您配合我們調(diào)查,跟我們回警局做個筆錄?!蓖踅銢]理他,
依舊一動不動。我媽見狀,趕緊沖了過去,一把將王姐護在身后,對著警察說:“警察同志,
這是個誤會!這是我朋友,她是為了抓小偷!她是見義勇為!”“見義勇為?
”警察看了看地上慘不忍睹的小偷,又看了看毫發(fā)無傷的王姐,表情有點一言難盡,“大媽,
我們理解您朋友抓賊心切,但是……這防衛(wèi)是不是有點過當了?”“什么過當!這是他活該!
”我媽叉著腰,戰(zhàn)斗力爆表,“他半夜撬我們家防盜網(wǎng),拿著鋼管進屋,想干什么?
要不是我們家老王反應(yīng)快,我家里還不知道被他糟蹋成什么樣呢!
說不定連我朋友的命都有危險!你們不表揚英雄,還想抓我們英雄?
”我媽的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周圍的鄰居也紛紛附和?!笆前?,現(xiàn)在這小偷太猖狂了!
”“劉姐這個朋友,真是真人不露相??!”“看著文文靜靜的,沒想到這么厲害!
”地上的小偷聽著眾人的議論,欲哭無淚:“我冤枉??!我就是想進去偷點東西,
我根本沒想傷人??!我一進去,就看到她坐在黑暗里,眼睛發(fā)綠光,我嚇得掉頭就跑,
她追上來就把我打了一頓……我才是受害者啊!”眼睛發(fā)綠光?我心里咯噔一下。
警察顯然不信小偷的“胡言亂語”,在調(diào)取了小區(qū)監(jiān)控,確認了是這個男人先進屋盜竊之后,
就把他給拷上帶走了。臨走前,為首的老警察意味深長地看了王姐一眼,
又對我媽說:“大媽,您這位朋友,身手不錯。不過下次遇到這種情況,
還是第一時間報警比較好?!蔽覌屵B連點頭稱是。一場風波,就這么過去了。王姐,
因為“徒手制服持械歹徒”,一戰(zhàn)成名,成了我們小區(qū)的英雄。8小偷被帶走后,
鄰居們也漸漸散了。家里一片狼藉,被撬壞的防盜網(wǎng)歪在一邊,陽臺的玻璃門碎了一地。
我媽拉著王姐的手,左看看右看看,緊張地問:“老王,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那個天殺的賊有沒有把你怎么樣?”王姐搖了搖頭。我看到她放在身側(cè)的手,
指關(guān)節(jié)上有幾道細微的擦傷,應(yīng)該是制服小偷時留下的。除此之外,再無別的傷痕。
她緩緩地抬起另一只手,遞到我媽面前。她的手心,攤著一張銀行卡。是我留給我媽,
讓她和王姐當生活費的??ɡ镉形疫@幾年攢下的大部分積蓄。小偷的目標,應(yīng)該就是這個。
我媽看著那張失而復(fù)得的銀行卡,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她沒去接那張卡,
而是緊緊地抱住了王姐?!袄贤醢 x謝你……真的,謝謝你……”我媽的聲音帶著哭腔,
“要不是你,我這點養(yǎng)老本就沒了……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王姐的身體,
因為我媽的擁抱,顯得有些僵硬。她似乎很不習慣這種親密的接觸。但她沒有推開我媽。
過了一會兒,她那只僵硬的手,緩緩地抬了起來,有些生疏地,輕輕地,拍了拍我媽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