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又一次抓走陸晏辰的官兵舉著火把沖出溫府時,天上開始下雨。
我站在廊下,此刻像受驚的鵪鶉般擠作一團。
雨水順著溫府鎏金匾額往下淌,將“詩禮傳家”四個字洗得模糊不清。
“溫姑娘?!?/p>
陸承淵對我拱手,他遞來一封信,是陸晏辰的字跡。
“舒窈親啟:鹽引案需替罪羊,溫氏父女正合適。待卿父下獄,卿可依計吞并溫家產業(yè)......”
信紙在指尖微微發(fā)抖。
原來他早就打算拿我全家的命,去討好云舒窈。
一刻未過,只見哄吵聲又折返回來。
“姑娘!”青竹突然拖著一身血踉蹌跑來,“老爺、老爺被帶走了!”
“是云......小姐?!?/p>
沒等說完,就氣絕身亡。
我猛地攥緊信紙。
父親這些年早不管事,怎么會......
“是鹽引案?!?/p>
陸承淵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我身后,玄色大氅掃過階上積水。
“云家反咬溫伯父是幕后主使。”
雨幕那端,父親蒼老的身影被官兵推搡著塞進囚車。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竟是笑著的。
那眼神分明在說:
顏兒,別怕。
溫宅被查封那夜,我在祠堂跪了一宿。
陸承淵蹲下身,與我平視。
“有個東西,或許能救溫伯父?!?/p>
雨水從他眉骨滑到下顎,我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擦。
指尖碰到他皮膚的瞬間,被他一把攥住。
“先帝臨終前賜過溫家一道空白赦令?!?/p>
他聲音壓得極低,“就藏在......”
祠堂的牌位突然“咔噠”一響!
我們同時轉頭,最角落的靈牌后,露出半截泛黃的絹布。
詔獄的石階潮濕陰冷,我捧著赦令的手卻燙得發(fā)抖。
獄卒攔在門前:
“圣上有旨,鹽案重犯不得......”
“滾開?!?/p>
陸承淵一劍挑開他佩刀,“看清楚,這是太祖年間御賜的鐵券丹書!”
父親蜷縮在稻草堆里,腳踝被鐵鏈磨得血肉模糊。
見我來了,他慌忙用袖子去擦臉上的血:
“顏兒怎么到這種地方來......”
我抖開赦令,眼淚砸在絹布上。
“爹,我來救您了。”
老獄卒突然嗤笑:
“溫姑娘,這赦令只能免一人死罪?!?/p>
他指了指隔壁牢房,“那邊還關著三十多個溫家伙計呢?!?/p>
鐵柵欄后,從小看我長大的掌柜們紛紛別過臉:
“我們爛命一條......”
父親突然按住我的手:
“顏兒,爹老了?!?/p>
他將赦令塞回我懷里,“用它救該救的人?!?/p>
我死死攥著他的衣袖:
“不......”
“聽話?!?/p>
他掰開我的手指,眼底有淚光。
“去江南找你外祖,永遠別回京城。”
陸承淵突然奪過赦令,以血重書!
鮮血浸透絹布的瞬間,他冷笑道:
“現(xiàn)在,它能救三十一人了?!?/p>
詔獄外,陸晏辰毫發(fā)無傷,還攔住了我們的去路。
他衣袍濕透,眼下青黑,卻依然挺直脊背:
“溫卿顏,現(xiàn)在回頭還來得及?!?/p>
雨幕模糊了他的輪廓,我忽然想起六年前,他也是這樣站在雨里,對我說:“卿顏,跟我走。”
如今,我挽著陸承淵的手臂,與他擦肩而過。
“站住!”
他猛地拽住我手腕,“你以為陸承淵是什么好人?他接近你不過是為了......”
陸承淵反手擰住他咽喉:
“為了娶她。”
死罪可免,活罪難饒。
三日后,父親帶著溫家舊部流放嶺南。
我站在城樓上,看著囚車消失在官道盡頭。
陸承淵為我撐傘的手穩(wěn)如磐石,而我的眼淚早已流干。
“溫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我摸向袖中,那里藏著一把鑰匙、一本賬冊,還有半塊碎玉。
“陸大公子可曾聽過一句話?”
我望著皇城方向,輕輕笑了。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