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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晏辰與云家定親那日,滿城飛雪。
他匆匆離去時,衣袖帶翻了案上的茶盞。
滾燙的茶水潑在我手背上,頃刻間燙出一片紅痕。
他回頭看了一眼,眉頭微皺,卻終究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踏進了風雪里。
我望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六年前的那個雪夜。
他發(fā)著高熱蜷縮在破廟里,是我撕了半幅襦衣替他包扎傷口。
那時候,他攥著我的手說:
“卿顏,我若得勢,絕不讓你受半分委屈?!?/p>
而今,他錦衣華服,我卻連他片刻的停留都求不得。
丫鬟青竹紅著眼眶替我擦藥:
“姑娘,您何必......”
我搖搖頭,從妝奩底層取出一只錦囊。
里面靜靜躺著一枚銅鑰匙,陸氏商號地下銀庫的鑰匙。
“備馬車。”
我輕聲道:“去云府?!?/p>
云府張燈結(jié)彩,朱紅大門前停滿了鑲金嵌玉的馬車。
我遞上拜帖,門房見是“溫卿顏”三字,臉色驟變,匆匆進去通報。
不多時,云舒窈身邊的大丫鬟趾高氣揚地出來:
“溫姑娘,我家小姐說了,今日是定親吉日,閑雜人等不便入內(nèi)。”
我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本賬冊,隨手翻了一頁:
“去年臘月,云家從江南私運的五百石官鹽,不知御史臺可有興趣?”
丫鬟臉色煞白,踉蹌著跑回去。
片刻后,云舒窈親自迎了出來。
她一襲緋紅織金裙,發(fā)間簪著陸晏辰送的那支金鳳步搖,笑吟吟地挽住我的手:
“溫姐姐怎么來了?快請進!”
我抽回手,淡淡道:
“我來取我娘的東西?!?/p>
云舒窈的閨房里,熏著昂貴的龍涎香。
梳妝臺上,我娘的翡翠鐲子正隨意丟在一堆珠翠之間。
“這破鐲子成色真差?!?/p>
她撇撇嘴,用兩根手指拈起來,“溫姐姐若是缺首飾,我送你幾件好的?”
我盯著那只鐲子。
那是娘臨終前從腕上褪下來,親手給我戴上的。
她說:“顏兒,日后若遇良人,這鐲子便是娘的祝福?!?/p>
我曾將它親手交予陸晏辰,告訴他那是我嫁給他的嫁妝。
卻沒成想,竟被他拿去哄云舒窈開心。
如今,它被云舒窈像對待垃圾一樣捏在指尖。
“放下?!?/p>
我聲音很輕,卻冷得像冰。
云舒窈愣了一下,隨即嬌笑起來:
“怎么?一個破鐲子也值得溫姐姐這般動怒?”
她突然松手,“啪!”
玉鐲砸在地上,碎成三截。
屋內(nèi)死寂。
我緩緩蹲下身,一片一片撿起碎玉。
鋒利的邊緣割破手指,血珠滴在碎玉上,像極了娘當年咳在手帕上的血。
“哎呀,不小心手滑了。”
云舒窈掩唇輕笑,“溫姐姐不會怪我吧?”
我站起身,突然反手一巴掌扇在她臉上!
“這一掌,是教你什么叫規(guī)矩。”
云舒窈捂著臉踉蹌后退,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敢打我?!”
我冷笑,抬手又是一巴掌!
“這一掌,是替我娘打的?!?/p>
她突然尖叫一聲,扯亂自己的衣襟,抓起妝臺上的玉簪就往脖子上劃:
“溫卿顏!你竟敢毀我容顏!”
門被踹開的瞬間,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淚如雨下:
“晏辰!救我!”
陸晏辰?jīng)_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云舒窈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脖子上赫然一道血痕。
而我站在她面前,手里還沾著血。
“毒婦!”
他一把推開我,將云舒窈摟進懷里。
“舒窈若有個好歹,我讓你溫家陪葬!”
我踉蹌著撞在桌角,后腰一陣劇痛。
抬頭時,正對上陸晏辰淬了毒的眼神。
那眼神像刀子,一寸一寸凌遲著我的心。
多可笑。
六年前他被人追殺,是我擋在他身前,胸口那一刀差點要了我的命。
那時候,他抱著我哭得像個孩子:
“卿顏,你若死了,我絕不獨活?!?/p>
如今,他卻為了另一個女人的一道劃痕,要滅我滿門。
我扶著桌沿慢慢站起來,笑出了聲。
“陸晏辰?!?/p>
我擦掉嘴角的血,“你記不記得,上元節(jié)那支糖人?”
他愣住。
“那年你說,待你掌權(quán),定給我買全京城最甜的糖?!?/p>
我舉起手中染血的碎玉,“如今你掌權(quán)了,糖呢?”
碎玉折射著窗外的雪光,刺得他別開了眼。
云舒窈在他懷里啜泣:
“晏辰,我好疼......”
他猛地回神,打橫抱起她往外走,臨到門口時回頭冷冷道:
“溫卿顏,從今日起,你我不必再見了?!?/p>
我望著他決絕的背影,慢慢攥緊了手中的碎玉。
尖銳的棱角刺進掌心,卻不及心中萬分之一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