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父從軍的十年,我從未料到母親的銅鏡會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血滴落在鏡面那一刻,
我看見了她——那個屬于秦末亂世的虞姬。我們隔著模糊的鏡面對視,
她指尖的溫度穿透時空灼燙了我。戰(zhàn)火中我一次次劃開傷口,只為讓鏡面映出她的容顏。
城破那日,我奄奄一息,她隔著鏡面無聲痛哭。當那道裂痕貫穿鏡面時,
她只來得及對我做出“保重”的口型。凱旋歸家的行囊里,只有一面永遠無法復原的碎鏡。
第一章 鏡中相遇肩頭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那道新添的刀口,
像被粗糲的砂石反復刮蹭??諝庵袕浡鴿獾没婚_的血腥氣。汗水和衣服粘著一起的酸臭,
還有遠處一直未停歇的呻吟和戰(zhàn)馬刨蹄聲。夕陽把我的影子拖在沾滿暗褐色血塊的地上。
這樣的日子早已經(jīng)習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的心早已麻木。
只有活著回家的信念支撐著。我拖著步子鉆進軍帳,沉重的鐵甲卸下時,連骨頭都在呻吟。
背靠冰涼潮濕的土墻滑坐下去,身體已經(jīng)累的提不上一絲力氣,只留下粗重的喘息聲。
手指艱難的在貼身的內(nèi)袋里摸索,觸到那一點堅硬冰涼的圓。是母親塞給我的那面小銅鏡,
邊緣磨得光滑,鏡面卻早已模糊。鏡面上出現(xiàn)一張沾滿塵土和血痕的臉,
還有散亂的頭發(fā)黏在汗?jié)竦念~頭。當指尖觸碰鏡邊簡陋的花紋,仿佛還能感受到離家前夜,
母親掌心的溫度和一遍遍叮囑。傷口又在作痛,牽扯得半邊身子都麻了。我咬著牙,
摸索著去解纏繞的布條。大概是力氣用盡了,手抖得厲害,指尖幾滴溫熱的鮮血濺落下去。
“啪嗒?!闭湓谀敲姹涞你~鏡中央。心頭猛地一抽!糟了!
慌忙扯起還算干凈的里衣袖口,想將那礙眼的紅痕抹去。
就在粗糙的布料蹭過鏡面的剎那——那鏡面猛地一蕩!模糊的光影瘋狂旋轉(zhuǎn)、拉扯,
我甚至能感覺到掌心傳來細微的震動。眼前的一切都在變化,
軍帳的頂棚、我染血的手指……全都變得模糊。然后,凝固成一個清晰的景象。
那絕不是我的帳頂!雕花的窗戶,垂著的輕紗,角落立著一盞青銅燈。
空氣里仿佛都飄蕩著一種我從未聞過的、清雅的香氣。鏡面如同一個窗口,
照亮了這陌生房間的一角。一個纖細的背影正對著我這邊。她穿著我從未見過的衣裳,
料子垂順,是深深淺淺的青藍色,寬大的袖口堆疊在腕間。烏黑的長發(fā)松松挽著,
幾縷發(fā)絲垂在修長的頸側。她微微側著頭,對著一面更大的銅鏡,正抬起手,
似乎在整理發(fā)絲。我死死屏住呼吸,血液在耳中轟鳴。這不可能!
第二章 相識相知就在我驚駭?shù)淖⒁曄?,鏡中的女子動作頓住了。她似乎感應到了什么,
那只抬起的手停在半空。然后,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轉(zhuǎn)過了臉。
時間在這一刻徹底凝固。她眉眼清晰地映在銅鏡上。遠山般的眉,眼睛清澈得像湖水,
鼻梁秀挺,唇色帶著淡淡的粉。那份美麗不是咄咄逼人的,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沉靜溫婉,
可深處又隱約透著一絲疏離的清冷。我們的目光,隔著模糊晃動的鏡面,
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兩雙眼睛,同樣睜到了極限,同樣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
她微張著唇,似乎想驚呼,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我的指尖冰涼,掌心卻全是汗,
緊緊的握著那面仿佛要燒起來的銅鏡。當恐懼退去,留下的是更深的茫然和無措。我試探著,
用沾血的指尖,極輕極輕地碰了碰冰涼的鏡面。鏡中那雙美麗的眼睛猛地眨了一下。
她的驚懼并未完全消散,但里面清晰地映照出眼中的好奇。她猶豫著,伸出纖長白皙的手指,
小心翼翼地,朝鏡面我的位置,輕輕點了一下。指尖對指尖,隔著冰冷的銅面,
卻有著無法跨越的鴻溝。我心口劇烈般的跳動,奇異地緩了下來。喉嚨干得發(fā)緊,
我嘗試著張開嘴,卻無法發(fā)出聲音,只能無聲地做了個口型:“你…是誰?”她看懂了,
那雙清澈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帶著更深的困惑?!啊荨!?她似乎是這樣說的。
我死死盯著,辨認著詞語。虞?一個名字?我艱難地點點頭,又指指自己,
終于開口說道:“木蘭?;咎m?!薄澳咎m?” 她跟著我的語調(diào),重復著。
唇邊竟微微彎起一個極淡的弧度。這微小的笑意沖淡了她眼中的清冷。鏡中的連接并不穩(wěn)固,
時而清晰時而又模糊。我只能嘗試著在地上抓起一把沙土,攤開掌心,
用手指在上面用力劃下幾個字:“什么地方?”她凝神看著,片刻后,也蹲下身,
用指尖沾了點什么(或許是水?或許是灰?)。也寫下幾個彎彎曲曲的字。秦…楚…亂?
我艱難地腦海中拼湊猜測。她用力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與她年齡不符的沉重憂色。隨即,
她又指向我身上的鐵甲,眼中帶著詢問。
我指了指帳篷外隱約傳來的廝殺聲和金戈碰撞的鐵蹄聲。在沙地上用力劃下:“軍營帳中,
胡人來襲”又在自己脖子上一劃,做了個猙獰的表情。她倒抽一口涼氣,
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嘴,那雙清澈的眸子里瞬間帶著毫不掩飾的擔憂和憐惜。
用手指了指我肩膀的傷口,慌亂的寫道:“肩口的傷口?還疼嗎?”隨后轉(zhuǎn)身準備取什么,
又下意識的頓住。眼睛又緊緊的望著我的傷口,好看的眉頭緊鎖。那目光像溫熱的泉水,
讓我被鐵甲磨礪麻木的心好似也溫暖了起來。后來,夜復一夜,日復一日。
這面小小的銅鏡便成了我唯一的光源。她總在那邊等著。有時是焚著一爐細細的香,
模糊了她沉靜的身;有時撥弄著一張造型古樸的琴弦,雖然我一絲聲音也聽不到,
但她低垂的眉眼,專注的神情,手指在弦上拂過的優(yōu)雅姿態(tài),本身就是無聲的陪伴。
更多的時候,她只是捧著一卷竹簡,安靜地看著,偶爾抬起頭,目光投向鏡面,
看到我模糊的影子時,唇邊便會漾開一個極淡卻極溫柔的淺笑。
那笑容帶著一種奇異的撫慰力量,無聲地熨貼著我身上的每一處傷痛,
驅(qū)散著塞外無孔不入的寒風。有一次,我鼓起勇氣,把銅鏡小心地調(diào)整角度,
讓它捕捉到帳簾——荒涼起伏的沙丘。她湊近了些,眼睛睜得很大,
好奇地看著那片對她而言全然陌生的大地。片刻后,她也起身,走到她那邊雕花的窗邊,
將銅鏡舉起。鏡面晃動,映出一角庭院:幾株形態(tài)奇異的樹,開著淡粉色的花,
樹下是光潔的石板路,還有一個造型別致的青銅水器。兩個世界,
在模糊的銅鏡中艱難地交換著碎片。我對著鏡子無聲地訴說白日里一場驚險的遭遇,
刀鋒擦過脖頸的冰涼;訴說對家鄉(xiāng)柳絮紛飛的思念,母親做的粗糙卻溫暖的麥餅。
她則用眼神和手勢告訴我深宅大院的空曠和無人可語的寂寞。從未有過的情愫,
就在這無聲的碎片交換和長久的凝視中,悄然破土、滋長。像石縫里掙扎著鉆出的草芽,
脆弱,卻帶著驚人的力量。每一次看到她鏡中的容顏,
每一次感受到她目光里傳遞過來的暖意,被麻木的心,就仿佛被投入一顆滾燙的種子,
有什么東西在不可抑制地悸動、發(fā)芽。那不是對同胞的生死托付,不是對故土的深切思念,
而是一種全新的、滾燙的渴望。想要靠近她,想要守護那鏡中身影,驚鴻一瞥的溫婉與沉靜。
第三章: 女兒身一次小規(guī)模的遭遇戰(zhàn),肩膀胸口處被利劍擦傷,傷口不深,血卻流了不少。
血再次染上鏡面,連接瞬間變得清晰。她正對鏡梳妝,我清晰地看到她拿起一枚玉簪,
插入云鬢。鏡面晃動,角度微偏,映出她纖細頸側。我渾身一僵!腦中一片空白。
幾乎是同時,她也看清了鏡中更清晰的我——卸下頭盔后散落的發(fā)絲,胸前裹傷布條下,
屬于女子特有的、被刻意束縛卻無法完全掩蓋的起伏輪廓。
她手中的玉簪“啪嗒”一聲掉落在梳妝臺上,碎成兩截。她猛地捂住嘴,
眼睛瞬間瞪大到了極限,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又猛地低頭看自己鏡中的倒影,
仿佛第一次確認自己的存在。驚駭、茫然,還有一種被欺騙的、尖銳的痛苦在她眼中炸開!
她踉蹌后退一步,撞倒了身后的矮凳,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我這邊卻聽不見)。她看我的眼神,
第一次充滿了受傷和冰冷的疏離。鏡面劇烈波動,她的影像瞬間模糊、消散。那一夜,
無論我如何呼喚,鏡面死寂一片。我的心沉入冰窟。秘密被戳破的恐慌,還有失去她的恐懼,
像兩只手扼住了喉嚨。我抱著冰冷的銅鏡,在黑暗的軍帳里枯坐了一夜。
第四章: 掙扎與確認連接中斷了好日,每一次呼喚都石沉大海。絕望籠罩著我。
又一次受傷,我呆呆的看著指尖的血,一個念頭,帶著灼人的溫度和隱秘的瘋狂,
猛地震住了我。指甲,在新添的傷口上,狠狠地掐了進去。細微卻尖銳的刺痛傳來。
暗紅的血珠,帶著一絲溫熱,再次滲出,滴落在冰冷的鏡面上。水紋劇烈波動,
她的臉終于浮現(xiàn)。憔悴,眼下青影濃重,眼神復雜,有痛苦,有掙扎,有深深的困惑,
甚至還有一絲……殘留的關切?她看著我,久久不語。最終,她拿起一支筆,
用力寫下幾個字,舉到鏡前?!盀楹纹垓_我?”喉嚨干澀發(fā)緊,我抓起地上的沙土,
用力劃下:“父親年老,弟弟年幼,只能替父從軍,別無選擇,”又劃:“如果發(fā)現(xiàn),
軍法處置,欺君死罪。”她看著沙土上的字,沉默了。眼神中的冰霜在慢慢融化,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復雜的情緒。她拿起筆,緩緩的寫下:“那…鏡中的情意,
也是騙我?”心像被狠狠攥住,我直視她的眼睛,用盡所有力氣,
緩慢而清晰地做口型:“鏡中情意是真心?!庇钟檬忠槐楸榈膭澾^沙地,
用力寫下:“我對你的情意是真心?!睖I水毫無征兆地從她眼中滑落。她飛快地用手背抹去,
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她沒有再寫字,只是深深地、深深地望著我,
那目光穿透鏡面,帶著一種破繭而出的情意。輕輕抬手,隔著鏡面,
虛虛地撫過我臉頰的位置。無聲,卻重若千斤。第五章: 宿命與無力回天自從,
知道我的血能讓鏡面重新變得更加清晰,這成了我無法言說的秘密儀式。每一次舊傷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