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鐘暮鼓,香煙繚繞。阿蕪用粗布頭巾包住大半張臉,又在臉上抹了些微灶灰,刻意佝僂著背,跟在二小姐宜修身后,儼然一個不起眼的粗使仆婦。這是她在某個諜影重重的世界里學(xué)來的皮毛,在此刻卻顯得格外必要。宜修一身素凈的藕荷色旗裝,只帶了一個貼身丫鬟和阿蕪,低調(diào)地住進了寺中為女眷準(zhǔn)備的清幽廂房。
計劃原本天衣無縫:德妃娘娘為已故太皇太后辦法事,四阿哥胤禛作為孝孫,按例是要陪同的。柔則打探到的消息確鑿無疑。宜修只需在法事間隙,于寺中“偶遇”四阿哥,憑借她的才情樣貌,以及柔則精心安排的契機,足以引起注意。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什么?四阿哥被皇上臨時派了差事,要晚些才能到?”宜修聽罷剪秋探來的消息,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手中的茶盞輕輕磕在案幾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她強壓下心頭的焦灼,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可知要晚到何時?”
“說是…怕是得掌燈時分了,具體時辰未定?!奔羟锫曇魤旱脴O低,帶著不安。
甘露寺非尋常地方,女眷留宿本就有諸多不便,何況是庶出的、并無長輩陪同的宜修?時間拖得越久,變數(shù)越大,暴露的風(fēng)險也越高。宜修蹙著眉,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指甲無意識地掐進了掌心。阿蕪能感覺到她身上散發(fā)出的緊繃氣息,像一張拉到極致的弓。柔則的計劃,第一步就遭遇了意想不到的阻礙。
夜,寺中寂靜,唯有風(fēng)吹竹葉的沙沙聲,如同低語。宜修在房中輾轉(zhuǎn)難眠,阿蕪心中也亂成一團麻。柔則的孤注一擲,宜修的隱忍與渴望,凝玉夫人的雷霆手段,還有那個沉寂多年卻突然閃爍的099系統(tǒng)……無數(shù)思緒像藤蔓纏繞著她。
她悄然起身,避開守夜的婆子,漫無目的地踱入了寺后那片幽深的竹林。月光被茂密的竹葉篩碎,在地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更添幾分清冷與寂寥。
“099…時空管理局…萊恩……”阿蕪低聲呢喃,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腕內(nèi)側(cè)那片微涼的印記。萊恩最后那句帶著戲謔的“游戲開始”,此刻像冰冷的針,刺著她的神經(jīng)。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jīng)五年,本以為只是漫長流放中的一站,麻木地扮演著侍女阿蕪,守護著唯一給過她溫暖的柔則??涩F(xiàn)在,柔則的奮起反抗、系統(tǒng)的異動、世界線的變更……一切都變得不同了。前路茫茫,她深知柔則和宜修的計劃一旦敗露,等待她們?nèi)说膶⑹侨f劫不復(fù)??伤?,一個無法暴露身份、沒有特殊能力的“普通人”,又能做什么?柔則和宜修,一個為情,一個為命,真的能在這森嚴(yán)的府規(guī)和莫測的皇權(quán)下,闖出一條生路嗎?
巨大的無力感和對未知的恐懼攫住了她。她停下腳步,背靠著一株蒼勁的老竹,閉上眼,雙手下意識地合十——這是她在某個信仰虔誠的世界里養(yǎng)成的習(xí)慣,此刻并非祈求神明,更像是對內(nèi)心惶惑的一種慰藉。
“愿得清風(fēng)掃迷障,心燈一盞照坦途?!?/p>
聲音很輕,幾乎被竹葉的沙沙聲淹沒。
然而,就在詩句落下的瞬間——
“誰在那里?!”
一個低沉而威嚴(yán)的男聲,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警覺,猛地從竹林小徑的另一端傳來!緊接著是急促而沉穩(wěn)的腳步聲,正迅速朝她這個方向逼近!
阿蕪的心臟驟然停止跳動,血液仿佛瞬間凝固!這聲音……雖在府中只聽過一次,卻如同烙印——是四阿哥胤禛!他竟然提前到了?!而且,偏偏就在這一刻!
巨大的驚恐讓她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暴露身份?暴露柔則和宜修的計劃?后果她連想都不敢想!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思考。她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眼確認(rèn),幾乎是憑借著無數(shù)次生死邊緣鍛煉出的反應(yīng),猛地矮身,像一只受驚的貍貓,借著竹影的掩護,朝著與腳步聲相反的方向,頭也不回地拼命狂奔!
腳步聲在她身后頓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隨即更快地追來。但阿蕪占了先機,且對竹林小徑更為熟悉(白日里已暗暗記下)。她靈活地穿梭在密集的竹竿間,不顧被枝葉刮到的刺痛,只求迅速拉開距離。慌亂中,發(fā)髻上的木簪被橫生的竹枝勾落,她也渾然不覺。
就在她即將沖出竹林,看到廂房院落輪廓的剎那,手腕內(nèi)側(cè)猛地傳來一陣尖銳到幾乎撕裂靈魂的劇痛!那沉寂的藍(lán)色印記爆發(fā)出刺目的光芒,099系統(tǒng)冰冷、毫無感情的機械音在她腦中尖銳響起,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砸在意識深處:
“警告!檢測到歷史軌跡修復(fù)力場啟動!關(guān)鍵節(jié)點‘甘露寺初遇’發(fā)生不可控偏移…修正程序…強制介入…”
劇痛和系統(tǒng)的警告讓阿蕪眼前一黑,腳下一個踉蹌,幾乎撲倒在地。她死死咬住嘴唇,嘗到了血腥味,才強撐著沒有倒下。她不敢停留,用盡最后力氣撲進廂房院落的角門,反手緊緊關(guān)上,背靠著冰冷的木門劇烈喘息,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膛。
手腕的劇痛如潮水般迅速退去,那刺目的藍(lán)光也瞬間熄滅,099系統(tǒng)的聲音徹底沉寂下去,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她極度驚恐下的幻覺。
“……游戲開始……”萊恩的聲音仿佛在耳邊幽幽回響。
阿蕪滑坐在地上,渾身被冷汗浸透。她聽到了院墻外,胤禛的腳步聲停在了竹林邊緣,似乎在與聞聲趕來的隨從低語。她死死捂住嘴,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響。
歷史軌跡正在被強行修復(fù)?什么叫“修正程序強制介入”?難道她和柔則、宜修的努力,在某種更強大的力量面前,注定是徒勞?胤禛聽到了她的聲音,也追到了這里……他起疑了嗎?他會追查嗎?
無數(shù)個可怕的念頭在她腦中翻騰。她剛才的祈禱,不僅沒能帶來坦途,反而可能引來了更深的迷障和致命的危機。前路,似乎比踏入竹林之前,更加兇險莫測了。
翌日清晨。
一夜未眠的阿蕪強打起精神侍奉宜修梳洗。宜修眼底也帶著青影,顯然同樣心事重重。四阿哥提前夜半到寺的消息已經(jīng)傳來,法事按計劃將在午后舉行。
“昨夜……寺中似乎不太平靜?”宜修對著銅鏡,狀似無意地問道,目光卻銳利地透過鏡子看向身后的阿蕪。
阿蕪心頭一緊,面上竭力維持鎮(zhèn)定:“回二小姐,奴婢昨夜睡得沉,未曾察覺異樣。許是山風(fēng)大,或是野物走動?”她絕口不提竹林遭遇。
宜修深深看了她一眼,未再追問,只淡淡道:“今日法事,務(wù)必謹(jǐn)慎?!?/p>
然而,就在她們準(zhǔn)備前往大殿的路上,穿過一片回廊時,意外陡生!
一名負(fù)責(zé)搬運香燭的小沙彌腳下不知被什么絆了一下,手中沉重的香爐脫手飛出,竟直直朝著宜修的方向砸來!事發(fā)突然,距離又近,旁邊的丫鬟嚇得尖叫。
阿蕪?fù)左E縮!她想也沒想,幾乎是本能地?fù)渖锨埃偷貙⒁诵尥赃呉煌疲?/p>
“哐當(dāng)!”一聲巨響,沉重的銅香爐擦著宜修的手臂砸落在青石板上,香灰四濺!宜修被推得一個趔趄,雖然沒有被香爐砸中,但手臂還是被飛濺的碎片劃了一道口子,鮮血瞬間染紅了素色的衣袖。阿蕪則因用力過猛,自己摔倒在地,手掌和膝蓋火辣辣地疼。
現(xiàn)場一片混亂。小沙彌嚇得面無人色,跪地連連磕頭。寺中管事匆匆趕來賠罪。
宜修捂著流血的手臂,臉色蒼白,驚魂未定。她看了一眼狼狽爬起的阿蕪,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難辨的光芒。
阿蕪扶住宜修,幫她按住傷口,心中卻翻江倒海。是意外嗎?還是……“修正程序”的開始?那099系統(tǒng)消失前冰冷的警告聲,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在她腦海中回蕩。
手腕上那枚藍(lán)色的印記,沉寂得如同一塊死去的皮膚。她下意識地抬手想擦去額角的冷汗,指尖卻觸到空蕩蕩的發(fā)髻——那根昨晚在竹林里遺失的木簪。
與此同時,甘露寺一處僻靜的禪院中。四阿哥胤禛正聽著粘桿處心腹的匯報。
“主子,昨夜竹林處確有人,卑職等追去時,只拾得此物?!毙母构Ь吹爻噬弦桓鶚邮綐阕镜哪爵?。
胤禛接過木簪,指腹摩挲著簪身冰涼的木質(zhì),目光深沉地投向窗外那片依舊青翠的竹林。
清風(fēng)掃迷障……心燈照坦途?
這甘露寺,似乎比他預(yù)想的,要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