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糖的清冽酸甜仿佛還縈繞在舌尖，混合著車內(nèi)殘留的雪松冷香，構(gòu)成了林星晚記憶里最獨特、最熨帖的味道。雨夜的歸途，那把無聲傾斜的傘，那個被打濕的肩頭，還有膝頭這盒小小的糖果，像一幅幅溫暖的定格畫面，反復在她腦海里回放，將“代碼情書”烏龍帶來的社死冰寒徹底驅(qū)散，只留下一種奇異的、帶著悸動的安穩(wěn)。
周一清晨，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滿星宸科技用戶體驗部的開放辦公區(qū)，空氣里彌漫著咖啡香和鍵盤敲擊聲。林星晚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對著電腦屏幕，嘴角卻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揚。她打開一個全新的設計文檔，指尖輕快地在數(shù)位板上舞動，靈感如同被那場雨沖刷過，格外清晰明亮。她正在為“方舟”V1.0正式版的啟動頁構(gòu)思幾套視覺方案。
“早啊，星晚！” 同事蘇晚端著咖啡杯湊過來，一眼就瞥見了她臉上那抹藏不住的、近乎夢幻的笑意，“嘖嘖，這滿面春風的，周末有情況？快從實招來！” 蘇晚是林星晚在星宸為數(shù)不多關(guān)系親近的朋友，性格爽朗，八卦嗅覺極其敏銳。
林星晚臉一熱，趕緊收斂笑容，故作鎮(zhèn)定地滑動著設計稿：“哪有什么情況，周末在家……嗯，鉆研設計規(guī)范呢！” 她可不敢把雨夜搭車、檸檬糖的事情說出來，那絕對會成為部門頭條。
“少來！” 蘇晚顯然不信，目光落在她電腦旁那盒明黃色的檸檬糖上，眼神更加促狹，“喲，換口味啦？我記得你以前喜歡水果硬糖??？這牌子可不便宜，而且……” 她壓低聲音，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顧總車里常備這個牌子，上次給他送文件我瞥見過?！?/p>
轟！
林星晚的臉瞬間爆紅！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澳恪銊e瞎說！這是…這是我周末自己買的！” 她手忙腳亂地把糖盒掃進抽屜里，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架勢引得蘇晚哈哈大笑。
“行行行，自己買的，自己買的?！?蘇晚笑得意味深長，“不過嘛，春天來了，某些小花開得格外燦爛，也是人之常情嘛！” 她拍了拍林星晚的肩膀，哼著歌走開了，留下林星晚一個人對著屏幕，心跳如鼓，面紅耳赤。
她強迫自己深呼吸，把注意力拉回設計稿上。屏幕上是幾套風格迥異的啟動頁概念圖：
方案A：極簡科技風。深空藍背景，一道流暢的銀色光軌穿梭而過，最終定格成“方舟”的LOGO，冷峻而富有未來感。
方案B： 溫暖人文風。柔和的米白色背景，抽象化的、由無數(shù)發(fā)光的連接點構(gòu)成的溫暖星球，象征信息互聯(lián)與歸屬感。
方案C：靈感迸發(fā)！ 她剛剛靈光一閃完成的。深邃的宇宙星云背景下，一艘線條優(yōu)雅、泛著微光的“方舟”正破開星塵，駛向未知的璀璨星河。星云的色彩運用大膽而夢幻，融合了紫羅蘭、星藍和晨曦金，充滿了探索的浪漫與無限可能。這是她目前最滿意的一套！
她正沉浸在對方案C的細節(jié)調(diào)整中，放在桌面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林星晚疑惑地接起：“喂，您好？”
“您好，請問是林星晚小姐嗎？”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非常職業(yè)化、語速適中、帶著恰到好處熱情的女聲，“我是‘創(chuàng)界科技’的人力資源總監(jiān)，秦嵐?！?/p>
創(chuàng)界科技？林星晚心頭一跳。這是業(yè)內(nèi)近幾年崛起速度非?？斓囊患铱萍脊?，以創(chuàng)新的用戶界面和交互設計見長，風頭正勁，是星宸科技在用戶體驗領域強有力的競爭對手之一。他們的HR總監(jiān)怎么會直接找到她一個實習生？
“秦總監(jiān)您好，我是林星晚?！?她謹慎地回答，心里隱隱升起一絲警惕。
“林小姐，冒昧打擾。我們一直非常關(guān)注行業(yè)內(nèi)的新銳設計人才，尤其是像您這樣在‘星宸杯’大賽中展現(xiàn)出非凡創(chuàng)意和潛力的佼佼者?！?秦嵐的聲音帶著真誠的贊賞，“您在‘方舟’項目中的一些設計理念和細節(jié)處理，我們團隊內(nèi)部也進行過研討，非常欣賞您對色彩情感的敏銳把握和獨特的敘事能力?！?/p>
林星晚有些受寵若驚，但更多的是不真實感：“謝謝您的肯定，秦總監(jiān)。我只是在做份內(nèi)的工作?！?/p>
“您太謙虛了?！?秦嵐輕笑一聲，語氣變得更加熱切，“林小姐，我們創(chuàng)界非常重視用戶體驗設計，將其視為產(chǎn)品競爭力的核心引擎。我們正在組建一支更具前瞻性和創(chuàng)造力的頂尖設計團隊，目標是為下一代智能交互平臺打造標桿級的體驗。我們認為，您的才華和潛力，與我們團隊的愿景高度契合?！?/p>
鋪墊結(jié)束，秦嵐拋出了真正的目的：
“因此，我謹代表創(chuàng)界科技，正式向您發(fā)出邀請。我們愿意為您提供一份極具競爭力的設計師職位（非實習），直接參與核心產(chǎn)品的設計決策，并配備行業(yè)內(nèi)頂級的資源和支持。薪資待遇和期權(quán)激勵，絕對會讓您感受到我們最大的誠意。不知林小姐近期是否有時間，我們約個地方，詳細聊聊？”
挖角！而且是來自星宸的直接競爭對手！
林星晚握著手機，一時有些懵。她從未想過自己一個還沒轉(zhuǎn)正的實習生，會這么快被對手公司盯上，還開出了正式設計師的職位！創(chuàng)界的設計實力和平臺資源確實誘人，尤其那句“直接參與核心產(chǎn)品的設計決策”，對任何一個有抱負的設計師都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心臟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是驚訝，是隱隱的興奮，也有一絲慌亂。她下意識地抬眼，目光穿過開放辦公區(qū)，望向25樓那扇緊閉的磨砂玻璃門。顧衍之的身影在里面。
“秦總監(jiān)，非常感謝創(chuàng)界科技和您的賞識?！?林星晚定了定神，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這個消息對我來說有些突然，我需要一些時間考慮。而且，我目前還在星宸的實習期內(nèi)，合同方面……”
“理解，完全理解?！?秦嵐非常善解人意地接話，“機會難得，慎重考慮是應該的。這樣，我先將我們初步擬定的offer詳情和崗位JD發(fā)到您郵箱，您仔細看看。有任何疑問，隨時聯(lián)系我。我的私人號碼就是這個，24小時為您開機。期待您的回復，林小姐?！?/p>
電話掛斷。林星晚看著暗下去的手機屏幕，心情久久無法平靜。郵箱提示音很快響起，一封來自“創(chuàng)界科技-秦嵐”的郵件靜靜地躺在收件箱里。
她點開郵件。附件里那份offer的待遇數(shù)字，確實讓她倒吸了一口涼氣，遠超市面上同等資歷設計師的水平。崗位描述更是充滿了挑戰(zhàn)和誘惑——“主導創(chuàng)新交互范式研究”、“構(gòu)建品牌級視覺語言體系”、“跨部門協(xié)同驅(qū)動產(chǎn)品體驗”……
誘惑是巨大的。星宸雖好，但競爭激烈，她目前還只是個實習生，距離核心決策層還很遠。創(chuàng)界拋出的橄欖枝，幾乎是直達快車道。
可是……為什么心里卻沒有想象中那么雀躍？
她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飄向25樓的方向。腦海里浮現(xiàn)出雨夜里那把傾斜的傘，那盒帶著溫度的檸檬糖，還有……雖然過程總是充滿“技術(shù)原理”的探討，但每一次都能精準解決她困境的那道冷峻身影。
就在她心緒紛亂，對著offer郵件出神時，桌上的內(nèi)線電話突然刺耳地響了起來，嚇了她一跳。
是顧衍之助理打來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干練簡潔：
“林星晚，顧總讓你現(xiàn)在帶著‘方舟’V1.0啟動頁的設計方案，立刻到25樓小會議室。會議五分鐘后開始。”
語氣不容置疑，甚至帶著一絲不同尋常的急促。
林星晚心頭一緊！顧衍之很少這么臨時、這么急促地召集會議，尤其還是專門針對她的設計方案！難道V1.0的進度有重大調(diào)整？
她不敢怠慢，立刻關(guān)掉offer郵件頁面，手忙腳亂地整理好自己最滿意的三套啟動頁方案（尤其是方案C）的電子稿和簡要說明，抓起筆記本和筆，小跑著沖向電梯。
25樓的小會議室里，氣氛有些凝滯。
顧衍之已經(jīng)坐在了主位。他今天穿著一件質(zhì)地精良的深灰色襯衫，領口一絲不茍地扣到最上面一顆，越發(fā)顯得脖頸修長，氣質(zhì)冷冽。他面前放著一臺打開的筆記本電腦，屏幕幽幽地亮著。助理安靜地坐在旁邊記錄。
林星晚推門進去時，顧衍之的目光立刻掃了過來。那眼神銳利如鷹隼，帶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沉郁？甚至可以說是冰冷的不悅？像暴風雨來臨前低氣壓的海面。
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腳步都滯了一下。她努力壓下心頭的不安，走到會議桌旁，輕聲打招呼：“顧總?！?/p>
顧衍之沒有回應她的問候，只是用下頜點了點對面的座位，示意她坐下，目光重新落回他的電腦屏幕，薄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
林星晚依言坐下，打開自己的電腦，連接投影儀，將三套啟動頁方案投射到大屏幕上。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開始講解：
“顧總，這是為‘方舟’V1.0設計的啟動頁方案。方案A側(cè)重科技感與效率，方案B強調(diào)溫暖連接與歸屬感，方案C則嘗試體現(xiàn)探索未知與無限可能的品牌愿景……”
她盡量條理清晰，重點介紹了自己最得意的方案C：“方案C以宇宙星云為背景，色彩運用上突破了以往星宸偏理性的藍白基調(diào)，加入了更具情感張力的紫羅蘭、星藍和晨曦金，試圖營造一種浪漫的探索氛圍?！街邸脑煨鸵哺吡骶€型和未來感，象征著……”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顧衍之毫無溫度的聲音打斷：
“色彩?！?/p>
他抬眸，目光冰冷地釘在屏幕中央的方案C上，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堆亟待清除的Bug。
“紫羅蘭？晨曦金？星藍？林星晚，你在設計兒童科幻繪本的封面嗎？”
尖銳的批評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林星晚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捏著翻頁筆的手指用力到指節(jié)泛白。方案C是她傾注了最多心血、最寄予厚望的！她試圖解釋：“顧總，我是想突破一下，V1.0是全新的開始，需要一些更具沖擊力和情感共鳴的視覺語言來……”
“情感共鳴？”顧衍之的嘴角勾起一絲近乎譏誚的弧度，那弧度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用戶啟動一個效率工具的第一秒，需要的是‘情感共鳴’，還是清晰的功能指引和穩(wěn)定的性能預期？這些花里胡哨的色彩，除了增加加載負擔、分散用戶注意力，還有什么實際價值？”
他的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精準地扎在林星晚最引以為傲的設計理念上。
“還有這個造型?！彼揲L的手指在觸摸板上滑動，將方案C的“方舟”放大，“流線型？未來感？你確定用戶看到這個，第一反應是打開一個筆記工具，而不是啟動一艘太空飛船的游戲？設計服務于功能，不是服務于你的個人藝術(shù)表達！脫離產(chǎn)品核心定位的設計，就是無效設計，甚至有害設計！”
林星晚的臉由白轉(zhuǎn)紅，又由紅轉(zhuǎn)青。委屈、憤怒和巨大的挫敗感交織在一起，讓她鼻尖發(fā)酸，眼眶發(fā)熱。她從未被這樣全盤否定過！即使在“方舟”項目最早期，她的配色被吐槽辣眼睛，顧衍之也只是冷靜地指出問題，給出方向，從未像今天這樣，用如此刻薄、如此近乎羞辱的語氣來批判她的心血！
她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據(jù)理力爭：“顧總，我認為視覺設計不僅是功能的附庸，它本身就能傳遞品牌精神和情緒價值，吸引用戶，提升……”
“你認為？”顧衍之冷冷地打斷她，那雙深邃的墨瞳里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暗流，仿佛壓抑著某種風暴，“林星晚，這里是星宸科技，不是你的美術(shù)學院畢業(yè)展！用戶需要的是高效、穩(wěn)定、可靠的工具，不是一場虛無縹緲的‘星際迷航’視覺秀！”
他不再看屏幕，目光銳利地轉(zhuǎn)向她，那眼神里的壓迫感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方案A，色彩過于冷硬，缺乏親和力?！?/p>
“方案B，概念模糊，視覺焦點不明確?！?/p>
“方案C，華而不實，完全偏離產(chǎn)品核心定位！”
三套方案，全盤否定！沒有一句肯定，只有冰冷的挑剔和近乎苛刻的指責！
“全部重做！”顧衍之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方向回到V0.7的基準線上去！突出效率、簡潔、專業(yè)！24小時內(nèi)，我要看到符合要求的新方案！”
他“啪”地一聲合上筆記本電腦，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著迫人的低氣壓，看都沒再看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林星晚一眼，徑直離開了會議室。助理連忙收拾東西跟上。
會議室的門被輕輕帶上。
死一般的寂靜瞬間籠罩下來。
林星晚一個人僵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像一尊被抽空了靈魂的雕塑。投影儀還亮著，方案C那絢爛的星云和流線型的方舟，此刻在她眼里只剩下刺眼的嘲諷。顧衍之那些冰冷刻薄的話語還在耳邊回蕩，每一個字都像鞭子抽打在她心上。
為什么？
為什么會這樣？
明明上周五的雨夜還好好的……明明他還給她撐傘，給她檸檬糖……
難道就因為她周末沒有聯(lián)系他？還是因為……創(chuàng)界的那個電話？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知道？！
巨大的委屈和不解像潮水般將她淹沒。她伏在冰冷的會議桌上，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滾燙的淚水終于沖破了防線，無聲地浸濕了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