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點二十七分。
星宸科技25樓的燈光熄滅了大半，只剩下核心研發(fā)區(qū)幾處工位和顧衍之辦公室透出的冷白光芒，如同孤島般漂浮在城市的夜色里。持續(xù)的鍵盤敲擊聲是這片寂靜中唯一的節(jié)奏。
林星晚揉了揉干澀發(fā)脹的眼睛，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將最后一條關于“標簽云顏色在移動端顯示異?！钡耐虏郛嬤M速寫本。屏幕上，“方舟”V0.2版的界面依舊帶著各種頑疾，但經過幾天的“人肉蹂躪”，林星晚感覺自己已經和這個“反人類”工具達成了某種詭異的和解——或者說，單方面的碾壓。她甚至能預判它會在哪個環(huán)節(jié)給她“驚喜”了。
胃里發(fā)出清晰的咕嚕聲，提醒著她晚飯還沒吃。她瞥了一眼那扇緊閉的磨砂玻璃門，里面的人影依舊端坐如雕塑。顧衍之就像一臺永動機，似乎不需要進食和休息。Ethan傍晚送進去的精致便當盒，原封不動地被拿了出來。
“不管了，再不吃要餓暈了?！绷中峭硇÷曕止?，保存好文檔，關掉電腦。她需要食物，需要新鮮的空氣，需要暫時逃離這個被代碼和冰山BOSS氣場統(tǒng)治的空間。
她輕手輕腳地收拾好東西，背上她的小雛菊帆布包，盡量不發(fā)出聲音地走向電梯間。深夜的走廊空曠寂靜，腳步聲被厚厚的地毯吸收，只有自己的呼吸聲清晰可聞。路過顧衍之辦公室門口時，她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側耳聽了聽，里面沒有任何動靜。他還在工作。
電梯間在走廊盡頭。兩部高速電梯，其中一部顯示停在1樓。林星晚按下下行鍵，指示燈亮起。她靠在冰涼的金屬墻壁上，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來，眼皮又開始打架。這幾天的高強度測試和神經緊繃，讓她透支嚴重。
“?！?清脆的提示音響起，電梯門在她面前無聲滑開。明亮的轎廂燈光傾瀉而出，映照出里面光潔如鏡的四壁。林星晚抬腳邁了進去，按下1樓的按鈕。
就在電梯門即將合攏的瞬間，一只骨節(jié)分明、帶著薄繭的手突然伸了進來，精準地卡在了感應區(qū)！
“嘀嘀嘀！” 電梯門受到阻礙，立刻向兩邊彈開。
林星晚嚇了一跳，困意瞬間飛走。她猛地抬頭，對上了一雙深邃如寒潭的墨瞳。
顧衍之站在門外。
他依舊是那身深藍色襯衫，領口的第一顆扣子解開了，少了一絲白天的嚴謹，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怠。他手里拿著一個薄薄的平板電腦，屏幕還亮著，顯然剛從辦公室出來。走廊昏暗的光線勾勒出他挺拔冷峻的輪廓，像一尊突然降臨的夜色神祇。
兩人目光在狹小的電梯口交匯。林星晚的心跳沒來由地快了一拍，下意識地往轎廂角落里縮了縮，給他讓出空間?！邦櫋櫩??！?/p>
顧衍之微微頷首，算是回應。他邁步走進電梯，步履沉穩(wěn)，帶進一股清冽的雪松冷香，瞬間占據了轎廂內不算寬敞的空間。他站定在電梯中央，與她保持著不遠不近、恰到好處的社交距離，目光落在不斷跳動的樓層顯示屏上，側臉線條在頂燈下顯得愈發(fā)冷硬。
電梯門緩緩合攏，將兩人與外面寂靜的走廊隔絕開來。狹小的空間里，空氣仿佛都凝滯了。只有電梯運行時的微弱嗡鳴，以及……林星晚自己清晰可聞的心跳聲。咚、咚、咚……在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她甚至能聞到那股冷冽的雪松香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極淡的咖啡苦香。
他身上的壓迫感，即使在封閉空間里也絲毫未減。林星晚屏住呼吸，眼觀鼻，鼻觀心，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空氣。她盯著自己帆布包上的小雛菊，祈禱電梯能快點，再快點。
顯示屏上的數字從25開始平穩(wěn)下降：24…23…22…
突然！
“哐當——?。?！”
一聲沉悶而劇烈的撞擊聲毫無預兆地從頭頂傳來！整個轎廂猛地向下一沉，隨即劇烈地左右搖晃起來！頂燈瘋狂閃爍了幾下，發(fā)出滋滋的電流聲，然后“啪”地一聲，徹底熄滅！
黑暗！絕對的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
“啊——！” 林星晚猝不及防，被劇烈的晃動和突如其來的黑暗嚇得失聲尖叫！身體不受控制地向旁邊倒去！在失重感和恐慌中，她本能地伸手想抓住什么支撐物！
混亂中，她的手似乎碰到了一片溫熱的、帶著布料質感的堅硬物體——是顧衍之的手臂！
下一秒，一只沉穩(wěn)有力的大手精準地扣住了她的手腕，穩(wěn)住了她踉蹌的身體！那手掌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襯衫布料清晰地傳遞過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別慌！” 顧衍之冷靜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如同定海神針，穿透了林星晚的恐懼尖叫。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笆蔷o急制動，電梯卡住了?！?/p>
電梯停止了晃動，但依舊懸停在無邊的黑暗里，死一般寂靜。只有應急燈微弱的、慘綠色的光芒在角落亮起，勉強勾勒出兩人模糊的輪廓。那點綠光非但沒有帶來安全感，反而平添了幾分陰森和詭異。
林星晚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撞擊，幾乎要破膛而出！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她怕黑，更怕這種密閉的、懸在半空的黑暗！冰冷的金屬墻壁仿佛在無聲地擠壓過來，氧氣都變得稀薄。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急促而紊亂的呼吸聲，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手腕上，顧衍之的手掌依舊穩(wěn)穩(wěn)地扣著，沒有松開。那溫熱的觸感成了黑暗中唯一的錨點。她能感受到他脈搏沉穩(wěn)有力的跳動，透過相貼的皮膚傳來，一下，一下，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節(jié)奏感，與她狂亂的心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我怕黑…” 林星晚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和無法抑制的顫抖，像只受驚的小動物。她下意識地反手握住了顧衍之的小臂，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顧衍之的身體似乎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黑暗中，他的呼吸依舊平穩(wěn)。他沒有抽回手臂，任由她緊緊抓著。
“通訊器在左側面板下方。”他冷靜地指示，聲音在密閉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綠色按鈕，按下去?！?/p>
林星晚順著他指引的方向，在微弱的綠光下摸索。冰涼的金屬面板，她顫抖的手指胡亂地摸著，好幾次都按錯了地方。
“別急?！鳖櫻苤穆曇粼俅雾懫穑瑤е环N奇異的耐心，“面板右下角，凸起的圓形按鈕?！?/p>
在他的引導下，林星晚終于摸到了那個小小的、凸起的按鈕。她用力按了下去。
“滴——” 一聲長鳴后，一個略帶電流雜音的男聲從喇叭里傳出：“監(jiān)控中心！請講！”
“這里是A區(qū)1號梯，卡在22至23樓之間。兩人被困?！鳖櫻苤Z速平穩(wěn)，清晰地報出位置和情況，沒有絲毫慌亂，“電梯發(fā)生劇烈晃動后緊急制動，照明失效。請求緊急救援?！?/p>
“收到！A區(qū)1號梯！位置確認！請保持冷靜！救援人員馬上到！預計時間…十五分鐘！” 監(jiān)控中心的聲音帶著安撫，但也透著一絲緊張。
十五分鐘！在平常不過是刷幾個短視頻的時間，但在這懸空的、黑暗的、狹小的金屬棺材里，卻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通訊掛斷，應急燈慘綠的光芒重新成為唯一的光源。狹小的空間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靜。林星晚的恐懼并沒有因為聯(lián)系上外界而減輕，反而在漫長的等待中發(fā)酵、膨脹。黑暗像粘稠的墨汁包裹著她，冰冷的地板寒氣透過鞋底往上鉆。她緊緊抓著顧衍之的手臂，仿佛那是維系她理智的唯一繩索，身體因為后怕和寒冷而微微發(fā)抖。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線條，堅實而穩(wěn)定。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冷香，在這封閉的空間里變得愈發(fā)清晰可聞，奇異地中和著金屬和灰塵的味道，甚至蓋過了她自己身上淡淡的顏料和咖啡的氣息。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無比煎熬。林星晚的呼吸依舊急促，心跳也沒有完全平復。黑暗中，感官被無限放大。
她能聽到自己血液沖上頭頂的嗡鳴。
她能聽到自己牙齒細微的磕碰聲。
她能聽到……旁邊顧衍之沉穩(wěn)悠長的呼吸聲。
甚至能感受到他說話時胸腔微微的震動。
“你還好嗎？” 顧衍之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死寂。他的聲音比剛才似乎低沉了一絲，帶著一種……試探性的詢問？在這樣絕對黑暗的環(huán)境里，他慣常的冰冷似乎也被削弱了幾分。
“冷…好黑…”林星晚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她努力想控制住身體的顫抖，卻收效甚微。不僅僅是生理上的寒冷，更是心理上對黑暗和密閉空間的巨大恐懼。
黑暗中，傳來衣料摩擦的窸窣聲。
林星晚感覺到顧衍之的手臂微微動了一下。她心里一緊，以為他要抽開手。然而下一秒，一件帶著體溫的、質感極佳的布料輕輕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是他的西裝外套！
外套上還殘留著他身體的余溫，以及那股清冽而令人安心的雪松冷香，瞬間驅散了包裹著她的刺骨寒意。那溫暖如同實質般包裹住她顫抖的身體，也像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撫平了她緊繃到極致的神經。
“披著。”他的聲音依舊簡潔，聽不出太多情緒，但那個動作本身，卻蘊含著一種無需言說的力量。
林星晚愣住了。她下意識地收緊手指，抓住了披在肩上的外套邊緣。那柔軟的羊毛觸感，和他身上獨特的冷冽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極具沖擊力的感受，瞬間沖垮了她心中最后一道名為“恐懼”的堤壩。
一股強烈的酸澀感猛地沖上鼻尖，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了出來。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溫暖。一種在絕境中，來自這座冰山意料之外的、笨拙卻真實的暖意。
她吸了吸鼻子，把臉埋在外套柔軟的領口，悶悶地說了聲：“……謝謝顧總?！?/p>
黑暗中，顧衍之似乎沉默了一下。他沒有再說話，只是那只被她抓著的手臂，依舊穩(wěn)穩(wěn)地提供著支撐。狹小的空間里，兩人的距離因為她的依賴和這件外套的共享，被無形地拉近了。
呼吸交錯。
心跳可聞。
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冷香和她身上淡淡的顏料氣息，在黑暗和寒冷中無聲地交融、纏繞。
林星晚緊抓著他手臂的手，不知何時，從最初的用力抓握，變成了更自然的依靠。隔著薄薄的襯衫布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的溫度和肌肉的輪廓。那沉穩(wěn)的脈搏，如同黑暗中唯一的鼓點，漸漸與她自己還未完全平復的心跳，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微妙的共鳴。
時間在無聲的黑暗中流淌。恐懼并未完全消散，但被另一種更復雜、更微妙的情愫悄然取代。是依賴？是安心？還是黑暗中滋生出的、無法言說的悸動？
林星晚分不清。她只知道，在這個冰冷、黑暗、令人絕望的狹小空間里，身邊這個平日里高冷疏離、如同精密儀器般的男人，此刻成了她唯一的光源和依靠。他冷靜的指令，他沉穩(wěn)的脈搏，他帶著體溫的外套……這一切，都像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蕩起一圈圈無法平息的漣漪。
她甚至能感覺到，在她緊緊抓著他手臂的地方，隔著兩層薄薄的布料，他手臂的肌肉似乎……繃得比剛才更緊了一些？是錯覺嗎？
電梯依舊懸停在無邊的黑暗里，救援的腳步聲似乎還很遙遠。但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林星晚清晰地聽到了另一種聲音——那是兩顆心臟，在絕對的黑暗和靠近中，不受控制地、悄然加速的跳動頻率。
咚、咚、咚……
沉穩(wěn)的，屬于他。
咚、咚、咚、咚……
稍顯急促的，屬于她。
兩種不同的節(jié)奏，在密閉的空間里交織、碰撞，仿佛在黑暗中譜寫著一段無聲的、只有彼此才能感知的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