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窗簾隔絕了L市清晨的喧囂,豪華套房里彌漫著宿醉后的沉悶與寂靜。
孟宴臣在一陣尖銳的頭痛中醒來,意識如同沉船般艱難地浮出水面。
陌生的天花板,奢華卻冰冷的環(huán)境,以及腦海中破碎混亂的片段——酒吧的燈光、威士忌的灼燒感、沉重的情緒,還有…那雙在昏暗光線下沉靜如水的眼睛。
單伊伊。
記憶如同被打碎的鏡子,尖銳的碎片刺痛神經(jīng)。
他記得她遞來的那杯溫水,記得她虛扶著自己手臂時隔著衣料傳來的、不容忽視的支撐力道,記得她攔車時專注的側(cè)臉,記得黑暗中那句平靜的“晚安”,以及…自己失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孟宴臣猛地坐起身,動作牽扯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低頭,看到自己身上皺巴巴的襯衫,昂貴的西裝外套搭在床尾凳上。
床頭柜上放著一杯清水和兩粒未拆封的醒酒藥,旁邊還有一張打印著酒店Logo的便簽紙,上面是打印體的溫馨提示,提醒客人餐廳位置和退房時間,再無其他私人痕跡。
干凈,利落,分寸感十足。
他揉了揉脹痛的額角,下床走向浴室。
冰冷的水流沖刷過臉頰,帶來短暫的清醒。
鏡子里映出一張疲憊但已恢復冷峻的臉,只是眼底深處,殘留著一絲昨夜未曾散盡的陰霾和…難以言喻的復雜。
他洗了個澡,換上了昨天那套西裝,一絲不茍地系好領(lǐng)帶。
鏡中的男人重新變成了那個沉穩(wěn)、疏離、掌控一切的國坤掌舵人。
只是,昨夜那個脆弱失控的影子,終究是在心底留下了刻痕。
而單伊伊,就是那個見證者。
處理好自己,他拿起手機。
屏幕上有助理陳銘的數(shù)個未接來電和幾條信息,時間從昨晚深夜延續(xù)到今晨。
最后一條是:“孟總,您在哪?需要我過去嗎?”
孟宴臣撥了回去,聲音已然恢復平日的沉穩(wěn)冷冽:
“我在麗景酒店,頂層套房。昨晚喝多了,臨時休息。沒事。半小時后,大堂等我?!?/p>
“是,孟總!”陳銘的聲音透著如釋重負。
掛斷電話,孟宴臣的目光再次掃過那張便簽紙和那杯清水。
單伊伊的處理堪稱完美,沒有留下任何私人聯(lián)系方式,沒有多余的關(guān)懷,甚至沒有一句“醒來感覺如何”的問候。
她像一個最專業(yè)的清道夫,在他最狼狽的時刻出現(xiàn),幫他清理了現(xiàn)場,然后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個無法忽視的存在感和…一份人情。
這份人情,讓他感到一種微妙的不適。
他不習慣欠人,尤其是一個他看不透、卻屢次打破他認知的女人。
他走到窗邊,拉開厚重的窗簾一角。
清晨的陽光傾瀉而入,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微塵。
樓下,城市已經(jīng)蘇醒。
他看到了停在酒店門口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陳銘正恭敬地站在車旁等候。
孟宴臣轉(zhuǎn)身,拿起搭在沙發(fā)上的西裝外套,準備離開。
目光無意間掃過房間角落的衣帽架,動作卻頓住了。
衣帽架上,除了他自己的外套,還搭著一條嶄新、質(zhì)感極佳的羊絨圍巾。
深沉的藏藍色,沒有明顯的Logo,但觸手生溫的細膩感和低調(diào)的光澤,昭示著它不菲的價格和品味。
圍巾疊放得整整齊齊,旁邊放著一張同樣印有酒店Logo的卡片。
孟宴臣走過去,拿起卡片。上面依舊是打印體的字,但內(nèi)容不再是溫馨提示:
孟先生:
晨間風寒,聊備薄物,望不棄。
祝安好。
——單
沒有落款日期,沒有聯(lián)系方式,只有簡潔到極致的六個字和一個姓氏。
“薄物”?孟宴臣的指尖拂過那條觸感絕佳的羊絨圍巾。
這絕不是酒店能提供的“薄物”。
這顯然是單伊伊的手筆。
在他醒來之前,她不僅安排了水和藥,還悄然送來了這樣一件價值不菲、卻實用貼心的“謝禮”。
這份“謝禮”太巧妙了。
它昂貴,卻以“薄物”自謙;它貼心,卻又透著一種公事公辦的疏離。
仿佛在說:昨夜之事,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這條圍巾,是謝意,也是劃清界限的句點。
孟宴臣捏著那張卡片,深邃的眼眸里情緒翻涌。
一絲被“打發(fā)”的不悅?
不,更準確地說,是一種棋逢對手的、被對方精準預判和拿捏的復雜感受。
她算準了他醒來后會急于離開,算準了他不愿欠人情的心理,甚至算準了他此刻需要一份體面的“了結(jié)”。
這個女人… 她到底想干什么?
超市里的“天真”提醒,雨夜里的居家采購,蝴蝶展上的“外行”求教,昨夜酒吧的“偶遇”和恰到好處的收容…
每一次出現(xiàn)都看似偶然,每一次接觸都分寸得當,每一次離開都干脆利落,卻又在他心里留下越來越深的印記。
他拿起那條藏藍色的羊絨圍巾。
觸感溫潤細膩,如同她昨夜虛扶他時隔著衣料傳來的溫度。
他沒有圍上,只是將它折疊好,連同那張卡片一起,放進了西裝外套的內(nèi)袋里。
然后,他拿起自己的東西,再無留戀地走出了套房。
門在他身后輕輕關(guān)上,隔絕了昨夜所有的脆弱與混亂。
———
同一時間,酒店餐廳靠窗的角落。
單伊伊面前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清茶和一份簡單的早餐。
她穿著舒適的家居服式樣的針織套裝,長發(fā)松松挽起,臉上是晨起后特有的、毫無攻擊性的溫婉恬靜。
她慢條斯理地吃著吐司,目光偶爾投向窗外車水馬龍的街道,神情放松,仿佛只是一個享受悠閑假期的普通住客。
她的手機屏幕亮著,顯示著加密郵箱的界面。
一份新的郵件剛剛送達,標題是《關(guān)于L市育才小學食品安全及采購流程問題的初步核查報告(密)》。
她指尖在屏幕上輕輕一劃,郵件內(nèi)容快速瀏覽而過,看到報告末尾那個熟悉的、代表著“已閱且同意后續(xù)處理意見”的加密電子簽章時,她端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
溫熱的茶水滑入喉嚨。
她放下杯子,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酒店大堂的入口方向。
恰好看到孟宴臣挺拔的身影走了出來。他步履沉穩(wěn),西裝筆挺,領(lǐng)帶一絲不茍,周身重新籠罩著那種生人勿近的精英氣場。
陳銘立刻迎上去,恭敬地為他拉開黑色轎車的車門。
孟宴臣在上車前,腳步似乎有極其短暫的停頓。
他的視線,仿佛穿透了餐廳的落地玻璃窗,精準地、帶著穿透力的銳利,投向了單伊伊所在的方向。
單伊伊臉上沒有任何異樣。
她仿佛只是被大堂的動靜吸引,目光平靜地迎上那道銳利的視線,隨即露出一個如同晨光般溫和無害的、帶著點“早上好”意味的淺淺笑容,甚至微微頷首致意,自然得如同對待任何一位擦肩而過的酒店客人。
孟宴臣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短暫的一秒。
隔著玻璃和距離,單伊伊看不清他眼底深處的情緒,只能感受到那份審視的重量。
他沒有回應她的頷首,面無表情地彎腰坐進了車里。
黑色轎車無聲地滑入車流,很快消失不見。
單伊伊臉上的笑容如同被風吹散的薄霧,瞬間消失無蹤。
她收回目光,重新投向手機屏幕上的郵件報告,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發(fā)出規(guī)律的輕響。
【圍巾,他收了?!?/p>
【眼神,他記住了。】
【線,越收越緊了?!?/p>
她端起茶杯,將最后一點溫熱的茶水飲盡。
窗外,陽光正好,照亮了她眼底一片沉靜的深海。
【該收網(wǎng)了… 育才小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