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前夜,青州城起了大霧。云湛蹲在府學(xué)照壁前,用樹枝在地上劃著《九章算術(shù)》的演算過程。青石板上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間,時不時冒出幾個金魚圖案——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第三十七名,云湛!"
報錄人的破鑼嗓子驚散了霧氣。云蘅從人群里鉆出來,小臉漲得通紅:"哥!你中了!還是‘異等’!"
異等二字像塊熱炭燙在云湛心上。府試分五等,唯有異等考生才能參加院試。他剛要擠進去看榜,后衣領(lǐng)突然被人拽住。
"小畜生。"趙德祿的胖臉從馬車里探出來,胡須上還沾著酒漬,"你以為方懷遠能護你一輩子?"
云湛掙開他的手,發(fā)現(xiàn)馬車里還坐著個穿官服的人——正是那日袖藏金穗的學(xué)政。那人玩味地看著他:"《數(shù)理春秋》寫得不錯,可惜許慎之的解法不是這么用的。"
許慎之?云湛突然想起方老書房里那本批注過的《算經(jīng)》。沒等他細想,趙德祿已經(jīng)甩下車簾:"院試見。"
馬車駛過水洼,濺了云湛一身泥。
——
方懷遠的書房亮著燈。云湛推門時,老者正在燒一封信,火焰映得他顴骨發(fā)青。
"學(xué)政說我的解法不對。"云湛直接跪在蒲團上,"他說許慎之......"
"住口!"方懷遠猛地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暗紅的血絲,"誰準(zhǔn)你提這個名字?"
云湛這才發(fā)現(xiàn)書案上攤著本《科場禁例》,其中"私習(xí)禁書"一條被朱筆重重圈起。窗外突然傳來瓦片輕響,方懷遠迅速將書合上,換了個話題:"院試考‘粟米之道’,實則是問漕糧轉(zhuǎn)運。"
他抽出一張泛黃的圖紙,上面繪著黃河故道與現(xiàn)今漕運路線的對比。云湛注意到有幾處改道點被人用朱砂標(biāo)了出來,連起來竟是個魚形。
"你妹妹呢?"方懷遠突然問。
"在廚房幫忙。"
"去叫她來。"老者的聲音突然柔和下來,"你們兄妹......該學(xué)學(xué)生存的本事了。"
——
云蘅進來時,方懷遠正在演示如何用桑皮紙包住火折子防潮。
"院試要連考三天,號舍里不準(zhǔn)生火。"他將幾個油紙包推給云蘅,"肉脯用鹽腌透,餅子要烤得發(fā)脆。"
小姑娘學(xué)得認真,手指翻飛間就打好了便于攜帶的繩結(jié)。云湛卻盯著方懷遠的手——老者演示捆扎技巧時,袖口露出的腕骨上,赫然有個金魚形狀的舊疤。
"學(xué)生有一問。"云湛突然開口,"李秀才死前寫的‘三十五、七、己卯’,究竟何意?"
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方懷遠沉默許久,終于從博古架暗格里取出個鐵盒:"三十五年前己卯科,青州七舉人中有五人死于黃河決口。"
盒里是五塊殘缺的硯臺,每塊都刻著"崇文閣監(jiān)制"。
"那年秋闈放榜日,黃河突然改道。"方懷遠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父親當(dāng)時是巡河御史,在潰堤處發(fā)現(xiàn)了這個。"
他翻過一塊殘硯,底部赫然刻著"歲星當(dāng)空,金魚食墨"。
——
院試當(dāng)天,考場外擠滿了送考的家人。云湛獨自提著考籃排隊,突然聽見有人喊他。
"接著!"
云蘅隔著柵欄扔來個布包。打開一看,是五塊新烤的胡餅,每塊都烙著魚形花紋——和黃河改道圖上的標(biāo)記一模一樣。
"第三排左數(shù)第二間號舍。"她急促地說,"千萬別碰墻面。"
搜檢時,差役對云湛格外嚴格??蓟@被拆得七零八落,硯臺夾層也被竹簽捅過。但當(dāng)他們檢查胡餅時,云蘅突然在柵欄外哭喊起來:"我哥三天沒吃飯了,你們還要搶他的餅?"
圍觀的人群開始騷動,差役只得草草放行。
號舍比府試更窄,墻面泛著詭異的潮氣。云湛剛把考具擺好,就發(fā)現(xiàn)前案板上有幾道細小的刮痕——連起來正是個缺尾的金魚。
題牌亮出時,考場一片嘩然:"論粟米之道"。
云湛深吸一口氣,將妹妹給的胡餅掰開——里面藏著張薄如蟬翼的桑皮紙,上面是云蘅歪歪扭扭的字跡:"趙家米行今春囤糧數(shù)"。
他提筆寫下:"管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今青州米價,斗米三百錢......"
寫到第三頁時,墻面突然滲出腥臭的水珠。墨跡在紙上暈開,竟顯出淡淡的紅色。云湛猛地想起妹妹的警告,趕緊將試卷挪到干燥處。
身后傳來"咚"的一聲悶響。扭頭看去,隔壁考生已經(jīng)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他的試卷被墻水浸透,現(xiàn)出密密麻麻的金魚圖案。
監(jiān)考官匆匆趕來,卻只是將那考生拖走,對染紅的試卷視而不見。經(jīng)過云湛身邊時,他聽見那人低聲說了句:"方老病重。"
——
放榜那日,云湛的名字被寫在"備取"欄最末。他正要上前細看,突然被個戴斗笠的人攔住。
"別回家。"那人塞給他一張藥方,"去義莊找李秀才的尸首。"
藥方背面畫著條缺眼睛的金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