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哨所的罐頭》
趙磊用刺刀撬開罐頭時，鐵皮摩擦的聲響在空蕩的倉庫里格外刺耳。作為剛到高原哨所的新兵，他奉命清點廢棄物資，這箱印著“1962年生產”的壓縮餅干罐頭，底層貼著張泛黃的紙條，字跡被油漬浸得模糊：“班長，我把救命的餅干留給你，我去追逃跑的牦牛了——小王”。
倉庫的墻角，堆著本褪色的哨所日志，1962年10月17日那頁記載著：“新兵王志強追牦牛未歸，推測為遭遇雪崩，犧牲時年僅19歲。班長李建國率隊搜救三日，僅找回他的軍帽。”
但紙條的字跡分明在說，小王不是簡單的“失蹤”。趙磊捏著罐頭，發(fā)現鐵皮內側有硬物硌手，拆開后掉出卷用油布包著的東西——不是餅干，是張手繪的地圖，標注著密密麻麻的紅點，旁邊用鉛筆寫著：“印軍潛伏點，共17處，已核實12處，剩余5處在黑風口。”
地圖的角落，畫著頭牦牛，旁邊打了個叉，標注著“誘敵用”。
“這小王不簡單?！贝妒聠T老馬端來酥油茶，他的父親曾是哨所的老兵，“我爸說，1962年邊境沖突前，確實有個叫王志強的新兵，總借故追牦牛跑遠，大家都笑他‘放牛比站崗上心’，沒想到是去偵查。”
老馬翻出父親的回憶錄，里面夾著張黑白照片：穿軍裝的年輕人牽著牦牛，背后是連綿的雪山，胸前的編號正是王志強。照片背面寫著：“他說牦牛的鈴鐺能傳遞信號，三短兩長是‘安全’，三長兩短是‘發(fā)現敵人’?！?/p>
趙磊的對講機突然響起，是巡邏隊的緊急呼叫：“黑風口發(fā)現可疑人員，攜帶武器，疑似越界分子！”
黑風口正是地圖上標注“未核實潛伏點”的位置。趙磊盯著地圖上的紅點，突然明白，小王當年追的不是普通牦牛，是馱著印軍物資的“偽裝運輸隊”，他故意寫下“追牦?！保桥虑閳舐淙霐橙耸种?。
深夜的哨所，趙磊在王志強的軍帽里找到塊羊皮，上面用藏文寫著幾行字，翻譯過來是：“班長，我被圍在黑風口的山洞里，印軍明天拂曉要偷襲哨所，地圖是唯一的證據，用罐頭藏在倉庫第三排貨架，牦牛的鈴鐺里有火柴，能點燃信號彈?！?/p>
軍帽的夾層里，果然有個銹跡斑斑的銅鈴鐺，搖起來沒有聲響，拆開后掉出根火柴，磷頭還能劃出火星。
“我爸說，當年哨所確實躲過一次偷襲，全靠有人在黑風口點燃了信號彈，只是沒人知道是誰放的?！崩像R的聲音帶著哽咽，“他們后來在山洞里找到具年輕的遺骸，手里還攥著半截印軍的軍旗，只是臉被凍得辨認不出，就按‘無名烈士’葬了。”
趙磊的手機突然收到條衛(wèi)星短信，發(fā)件人是西藏軍區(qū)檔案館：“據印軍解密檔案，1962年10月18日，其潛伏部隊在黑風口遇襲，一名中國新兵引爆手榴彈與敵同歸于盡，現場發(fā)現未送出的地圖殘片，編號與你提供的一致?！?/p>
短信的附件是張印軍拍攝的現場照片：雪地里的罐頭盒被炸得變形，旁邊散落著地圖的碎片，其中一塊能和趙磊手里的地圖拼合，上面正是黑風口的位置。
“他不是被雪崩埋了，是和敵人同歸于盡了?！壁w磊的眼眶紅了，“地圖上的紅點，是他用命換來的坐標。”
第二天，趙磊申請去黑風口祭奠。在老兵指認的“無名烈士”墓前，他發(fā)現塊松動的石塊，下面壓著個筆記本，封面寫著“王志強”。
筆記本里的最后一頁，是寫給班長的信：“班長，我知道自己回不去了，牦牛的鈴鐺里有火柴，信號彈在山洞的石壁后。如果我犧牲了，別告訴俺娘，就說我成了高原的界碑，永遠守著這里。”
信的末尾，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笑臉，旁邊寫著：“罐頭里的餅干其實是炒面，能頂三天餓，留給巡邏的戰(zhàn)友?！?/p>
趙磊突然想起，倉庫的罐頭箱里，每個罐頭的內側都有細微的劃痕，拼起來是行字：“黑風口的積雪下有印軍的彈藥庫，坐標在地圖的X標記處?！?/p>
他立刻上報軍區(qū)，排爆隊果然在X標記處挖出了大量未爆炸的炮彈，生產日期與1962年吻合。
“這才是他真正的任務?！避妳^(qū)的老參謀看著地圖，“不僅要偵查潛伏點，還要找到彈藥庫，防止印軍偷襲。他故意說‘追牦?！褪桥麓虿蒹@蛇。”
王志強的筆記本被送進檔案館時，趙磊在最后一頁的空白處，看到了行用鉛筆描了又描的字：“俺娘說，當兵的就是國家的山，山倒了，家就沒了?！?/p>
三個月后，哨所收到王志強母親的來信，老人已經92歲，信里說：“知道強子是英雄，俺就放心了。當年他說要去守雪山，俺就知道，他再也回不來了，但俺不怪他，因為他守的是咱中國的山。”
信里還夾著張照片：年輕的王志強背著母親，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笑得露出白牙。
趙磊把照片貼在哨所的榮譽墻上，旁邊是那箱罐頭和手繪地圖。每次巡邏經過黑風口，他都會往“無名烈士”墓前放塊壓縮餅干，像在完成個遲到了六十年的約定。
老馬的父親來哨所探親時，摸著地圖上的紅點，突然老淚縱橫：“這是強子的筆跡！當年他總借我的鉛筆用，說要‘畫遍高原的每寸土’?！?/p>
夕陽下的哨所，趙磊和戰(zhàn)友們對著雪山敬禮。風掠過倉庫的罐頭箱，發(fā)出“叮叮當當”的聲響，像無數個鈴鐺在回應——那是王志強的信號，在告訴后來者：高原的山還在，守山的人，也永遠都在。
王志強的名字，最終被刻在了西藏軍區(qū)的烈士墻上。他的母親沒能來，但趙磊代她在名字旁放了把家鄉(xiāng)的泥土，和高原的雪混在一起，像極了他筆記本里寫的：“山在，家就在，泥土和雪，都是咱中國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