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入劉家三年,人人都說劉夫人端莊嫻靜,是京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賢內(nèi)助。只有我自己知道,
這份端莊是演的,這份嫻靜是裝的。本以為這輩子就耗在這深宅里了,
可高中狀元的夫君劉枳突然變了個人。穿花袍,宿風月場,還傳外有私生子。這不,
反手一個巴掌過去,不想過就都別過了!1我嫁入劉家三年,人人都說劉夫人端莊嫻靜,
是京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賢內(nèi)助??墒牵挥形易约褐?,這份端莊是演的,這份嫻靜也是裝的。
我剛到這身子里時,原主的記憶像團亂麻,只模模糊糊記得她性子怯懦,總怕行差踏錯,
惹夫君不快,卻又偏偏愛慘了劉枳,每每一想到他,心中便一陣滾燙,燙的她失了分寸。
原主家中有權(quán)有錢,而當初的劉家,舉全家之力供劉枳讀書,雖不至于家徒四壁,
但也不是尋常人家眼中的好地方。所以當初,原主的家人都不愿意這門親事,拼命反對,
可偏偏原主是個戀愛腦,在家又不受重視,唯一的勇氣,
可能就用在為了劉枳和家人爭執(zhí)上了。誰家閨女天天在深宅哭鬧不休?原主家怕傳出丑聞,
便依了原主,卻也自此心寒,斷了往來,不再過問。卻不曾想,剛嫁過來幾日,
便得了風寒一睡不醒了。醒來后,便是我這個外來人了。我對著銅鏡看了半晌,
想要喚醒原主的意識,可惜,回應我的只有腦海中的記憶片段和對劉枳那濃烈的愛意,
證明原主的存在感……我想著,說不定哪天原主就回來了,我得先替她活著。
于是我決定先按原主的路數(shù)走——少說話,多垂眸,走路腳跟先落地,笑時要掩唇,
坐時要斂衽。呵,好一套繁瑣磨人的規(guī)矩呀……慶幸的是,原主夫家的關(guān)系簡單,
除了丈夫外,只有個小姑子和婆母。丈夫劉枳是個讀書人,總愛坐在窗邊看書,
素色長衫洗得發(fā)白,卻永遠熨帖平整。肩背挺得筆直,像株被風洗過的青柏,不張揚。
他話極少,雖生得高,站在人群里卻不扎眼,可真要遇上事,他往那一站,
倒比誰都讓人覺得,天塌下來,有他頂著。也怪不得原主喜歡。劉枳待我不算壞,
卻也談不上熱絡(luò),他總愛對著書卷發(fā)呆,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幅掛得端正的畫,沒什么情緒。
我樂得清靜,反正我對這位名義上的夫君也沒半分興趣,端莊安靜,正好也省去許多麻煩。
2在這的第一個挑戰(zhàn)便是婆母。說起來,剛嫁過來那陣子,我是真怕了她。
最開始的劉家條件不好,家里沒有丫鬟下人,很多事只能親力親為,因此,很快,
原主白嫩的小手上便長了繭。而婆母又總愛挑刺,飯咸了是我想齁死她,
衣薄了是我盼著她早死,就連我給劉枳縫的護膝,她都能拿起來掂量半天,
酸溜溜地說:“也就這點針線活能見人,可惜了,肚子不爭氣?!庇靡痪湓拋硇稳荩?/p>
純屬是直腸通了嘴巴——滂臭。還記得有回,她故意把我喜歡的玉簪扔在地上,
說我不配戴這么好的東西,我蹲在地上撿碎片時,指甲蓋都被劃破了。于是,
夜里我偷偷摸到她院里,把她最寶貝的那盆蘭花,根須剪了半截——反正她眼神不好,
只當是花自己枯了,心疼得哭了好幾場,我在屋里聽見了,偷偷抿著嘴笑。
還有一回她讓我大冷天去井邊洗衣,我趁她午睡,往她茶水里摻了點黃連,
看她喝得齜牙咧嘴,還以為是自己上火了,我又偷著樂。還有幾次,我也都偷偷報復了回來,
主打一個我不好過,大家就都別好過了!偏偏她還怪犟的很,每次吃了虧都不反思一下,
下次還來!倒給我平淡生活里添了不少樂趣。當然,實在過不下去的時候,也想過直接離了。
可本朝律法嚴得很,女子哪有說離就離的份?嫁了就是一輩子。
律法上明明白白寫著:夫妻和離,得是男人寫休書,女人還得犯了“七出之條”里的錯,
才算名正言順。要是女人自己想走,或是沒過錯就想離,夫君不依,那便是“違逆夫綱”,
輕了打四十大板,打得皮開肉綻;重了剃光頭發(fā)游街示眾,讓滿城人指指點點,
最后多半還得被官府判流放或苦役。前幾年有個媳婦,男人賭錢把家底輸光了,
還三天兩頭總打她,她沒忍住跑回了娘家,想斷了關(guān)系。結(jié)果男人一紙訴狀告到縣衙,
說她“背夫私逃”,“違逆夫綱”??h官二話不說,讓人把她拖到堂下,打了四十大板,
打得站都站不起來,還逼著她跪在男人面前認錯,最后被男人像拖牲口似的拖回去了。
沒過半年,就聽說她沒了。所以婆母再刁難,我都只敢忍著。夜里偷偷剪她蘭花根,
往她茶里摻黃連,那都是暗地里的小動作,明面上半分不敢違逆。我知道,
只要我敢說半個“走”字,先不說劉家會不會放過我,官府就得先把我抓起來,
到時候別說體面,能不能保住命都難說??晌也辉甘苓@苦,我也不該受這苦。
憑啥女人就該這樣活著呢?我原天真地想過,就這么跟她耗著,日子也可以磨過去。
劉枳雖冷淡,倒也沒苛待過我,日子就像磨盤,慢慢轉(zhuǎn)著,總能磨到盡頭。
3日子就這么不咸不淡地過著,直到那年盛夏。家中情況好起來了,也有錢買丫鬟下人了,
所以我也清閑了很多。夜里下了場暴雨,雨停了后,院中積了水,月光透過云層灑下來,
映得水洼亮晶晶的。我半夜驚醒,實在悶得慌,悄悄溜出去,光著腳踩在水里,
水花濺得老高,涼絲絲的快意從腳底竄上來,忍不住哼起了35世紀的小調(diào)。正玩得盡興,
忽然瞥見回廊下站著個人影,是劉枳。我嚇得僵在原地,我不知道他站在那看了多久。
他卻只看了我一眼,轉(zhuǎn)身便悄無聲息地回了房。第二天晨起,他如常翻書,我如常奉茶,
仿佛昨夜那場荒唐從未發(fā)生。他那么重規(guī)矩的一個人,竟沒有責怪我,
怕不是對我也有些許好感縱容?想起上輩子那人也是這樣用溫柔裹著算計我拼命告訴自己,
不要動心,不能動心。上輩子被男人騙,受過的苦還沒受夠嗎?這輩子,
我只求安穩(wěn)度過……可從那以后,我卻總在不經(jīng)意間放縱些。夜里睡不著,
就在床上滾來滾去,從床頭滾到床尾,被子纏成一團也不管。吃飯時見他盯著公文出神,
就把碗里的青菜豆腐夾來夾去,偷偷擺成只歪頭小貓的模樣,等他抬眼時又趕緊扒拉進嘴里。
他從未說過什么,卻會在我滾到床邊時,不動聲色地往我這邊挪挪身子,免得我摔下去,
會在瞥見我碗里的“小貓”時,嘴角幾不可查地彎一下,然后夾一筷子肉放進我碗里。
有段時間,家里緊巴,連買斤好茶葉都要盤算半天。那日去集市,
我對著貨郎攤上的銀手鐲多看了兩眼,外面沒有纏枝,沒有細紋,內(nèi)側(cè)卻鏨著半片羽毛,
在日頭下閃著柔亮的光。那羽毛像我以前家里養(yǎng)的那只小鳥的,內(nèi)斂但又華麗,
可惜那只小鳥最后也離開了我,在一個平常的午后,也許她也不喜歡待在籠子里吧。
我只隨口嘆句“真好看”,沒敢多停留。夜里醒得早,見他書房還亮著燈。
窗紙上他的影子彎著腰,手里的筆唰唰動,時不時揉兩下肩膀。接連幾日,
他眼底都泛著青黑,手指關(guān)節(jié)處多了幾道紅痕,問起只說“練字磨的”。直到幾日后,
我開首飾盒取簪子,那只手鐲靜靜躺在最底下,
羽毛紋路在晨光里流轉(zhuǎn)我捏著那只銀手鐲站在妝臺前時,晨光剛漫過窗欞,
恰好照在鐲身的光面上,晃得人眼暈。他端著茶杯從外間進來,腳步頓了頓,
視線在我腕上打了個轉(zhuǎn),又飛快移開,假裝看墻上的字畫:“醒了?
”“這鐲子……”我故意拖長了音,指尖摩挲著光溜溜的銀圈。他端著茶杯的手緊了緊,
茶葉在水里翻了個滾?!芭叮莻€啊,”他聲音平平的,
像在說件不相干的事:“前幾日去書鋪交抄本,見隔壁銀鋪清貨,五文錢一個,
想著……放著也是放著,就順手捎了?!蔽姨裘迹骸拔逦腻X?這銀料也不止這個數(shù)吧?
”他耳尖騰地紅了,轉(zhuǎn)身往書桌走,背影都透著點倉促:“清貨嘛,總得賠本賺銷量。
你不戴就放回去,我……我回頭給丫鬟好了?!蔽覄偘谚C子往腕上推了推,
就瞥見他在書桌后偷偷抬眼,目光落在我手腕上,像被燙了似的又縮回去。原來嘴硬的人,
連眼神都藏不住心思??墒呛髞恚磺卸甲兞?。4秋闈放榜,劉枳高中狀元,跨馬游街那日,
他隔著人群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藏著我從未見過的東西——不是往日的溫和,
倒像裹著層說不清的疏離,又或許,是我看不懂的得意?!岸ㄊ亲院腊?。
”我攥著袖口暗暗說服自己,努力忽略那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不耐煩。
我覺得日子總還會是先前模樣,只不過會越來越好罷了。卻沒想他從宮里領(lǐng)了差事回來后,
竟然就像變了個人。以前他雖說面上冷淡,可好歹每晚都回房睡,就算回來得晚,
也會讓人來說一聲??勺阅且院?,他整宿整宿不回來是常事。有時連著三四天,
屋里就我一個人,靜得能聽見窗外蟲子叫。偶爾白天回來,也不再像從前那樣,
安安靜靜坐在桌前看書。他穿得花里胡哨的,一身新做的錦緞袍子,腰上掛著皇上賞的玉佩,
走路都帶著響,見了底下人,眼皮都懶得抬,那股得意勁兒,
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他受了重用。傍晚的風卷著些涼意,我在廊下站了好一會兒,
才見劉枳的身影從門邊過來。他官袍還沒換,腰間那枚御賜玉佩晃得人眼暈,步履匆匆,
像是急著往書房鉆?!澳慊貋砹恕!蔽彝坝藘刹?,聲音卻放得輕?!坝袔拙湓?,
想跟你說?!彼_步頓住,卻沒回頭,只側(cè)著身看廊外的芭蕉葉,眉頭皺著:“有事?
”“這幾天你總不回房,下人們……”“下人們說什么,你也信?”他突然轉(zhuǎn)過身,
語氣里帶著點不耐煩,像是被打擾了好事?!拔以诿珓眨⒌氖?,你不懂。
”“可怡紅院……”“那是應酬!”他打斷我,聲音提了些?!肮賵龇陥鲎鲬蛄T了,
你一個內(nèi)宅婦人,問這些做什么?”我看著他眼里刻意裝出來的疏離,喉間有點發(fā)堵。
“我只是……”“行了,我累了?!彼坏任艺f完,別過臉,直接往書房走,背影挺得筆直。
“晚飯不用等我,讓廚房自己弄。”腳步聲漸遠,廊下只剩下我和那盞剛點起的燈籠。
風一吹,燈籠晃了晃,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又倏地縮成一團,消失在書房門后。
我摸著腕上那只銀鐲子,冰涼的觸感透過衣料滲進來——他連敷衍都懶得裝周全了,
可這急著推開我的樣子,倒比往日的冷淡,更像藏著什么。我曾想和他好好談談的。更何況,
我懷里藏著個秘密——我懷上了。本想選個好時機告訴他,那點初為人母的歡喜,
卻在他一次次冷淡轉(zhuǎn)身里,涼成了半截子灰燼。可后來我在廊下碰見他,剛要叫住他,
他卻眼皮都沒撩,徑直走過去了。邊走邊跟旁邊的跟班說?!斑@幾天廚房做的菜太素,
今時不同往日,讓他們多弄點肉,別像以前那樣,舍不得那三瓜兩棗?!蹦钦Z氣,
輕飄得像風一吹就散,只留下一陣不知道從哪帶來的香味,香的膩人。越來越多的人說,
瞧見他從城南的怡紅院出來。那地方是啥地兒?正經(jīng)人家的老爺們誰去?消息傳回府里,
婆婆先是氣得拍桌子,罵他:“剛有點出息就瘋了。
”可轉(zhuǎn)頭見他拎回幾匹宮里才有的好料子,立馬笑了,嘴里念叨著:“男人嘛,
應酬難免”卻再也不提這茬。下人們私下里嚼舌根,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說新科狀元在外頭養(yǎng)了個相好的,還生了個小子,都能叫爹了。連那孩子穿啥顏色的小肚兜,
都跟真的一樣。漸漸的,也沒人在乎這話真假了……在某些人眼里,他一朝得勢便失了本心,
把家里的發(fā)妻拋在腦后,整日穿著花袍流連風月場,是個得意就忘了根的負心人。
可在某些人眼里,新科狀元圣眷正濃,忙于公務應酬是常事,偶爾流連風月場,
也只說是“大丈夫難免”。至于對家里那位冷淡,反倒有人勸我說“該體諒體諒”,
畢竟“大人正處上升時,哪顧得上內(nèi)宅瑣事”……5那天吃飯,劉月,也就是小姑子忍不住,
小聲問他:“哥,外面那些瞎話……”他把筷子重重一放,打斷她:“你個小丫頭片子懂啥?
男人在外頭混,這種都是難免的。成大事的,哪能拘這些小節(jié)?!蔽易趯γ?,
低頭扒拉著碗里的飯,一粒一粒數(shù)著。心里沒啥大動靜,就覺得有點可笑。在我心里,
他這就是故意的,想讓我心里不舒坦,故意讓這日子過不下去。以前他晚歸,
我總讓廚房留著熱湯,在燈下坐著等他?,F(xiàn)在?他回不回,我倒頭就睡。
他身上那股胭脂水粉味,還有濃厚的酒味,老遠就能聞見,而我假裝沒看見他,
沒聞見一絲味道。在意嗎?也許吧,可日子總得過下去。府里的人看我的眼神也變了,
有的同情,有的看熱鬧。婆婆有時見了我,假惺惺嘆口氣:“男人嘛,總有糊涂的時候,
你忍忍就過去了?!蔽揖托π?,不搭話。忍?我早不想忍了。他演得越像,我心里越亮堂。
這三年裝乖順,裝得骨頭都僵了,他既然給了臺階,我哪能不下來。就是有天夜里,
劉月又偷偷溜進我屋,往我手里塞了個布包,里面是幾塊碎銀子。她眼圈紅紅的,
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嫂子,別信那些瞎話,我哥不是那樣的人……這錢你拿著,
要是……要是有啥難處,先用著。”小姑娘眼里的急和擔心是真的,
可她哥臉上的疏遠和不屑,在我眼里,也是真的。布包我沒收,讓小姑娘帶回去了。
這幾年下來,我哪會真沒點準備?偷偷攢的銀錢早積了不少,托人在外盤下的鋪面鋪子,
憑著上輩子記的那些法子,早已盈利頗豐,銀錢流水滾得盆滿缽滿。
劉家目前的風光有多少是我?guī)淼?,我看只有劉枳自己不清楚。深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