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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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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瑤的聲音不大,甚至可以說是輕的,但在Valeriano旗艦店這種以安靜為格調(diào)、連呼吸都仿佛經(jīng)過過濾的空間里,這句清晰的話語,便如同在靜謐的湖面投下了一顆石子。

“麻煩,把這個拿給我。”

漣漪一圈圈散開,觸及了店內(nèi)的每一個人。

一瞬間,店內(nèi)所有流動的、細微的聲響都停止了。導(dǎo)購與客人間低聲的交談,衣料摩擦的窸窣聲,高跟鞋踏在地板上清脆的回音,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所有的目光,或直接或隱晦,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齊齊匯聚到了蘇瑤的身上。

劉梅和蘇嬌嬌臉上的錯愕只持續(xù)了不到一秒。那是一種看到了超出她們認知范圍之外事物的震驚,但這種震驚很快就被更為熟悉的、根深蒂固的情緒所取代——譏諷。她們飛快地對視一眼,眼神里交換著同一個信息:她瘋了。這個念頭是如此荒謬,以至于她們幾乎要笑出聲來,仿佛聽到了本世紀最好笑的笑話。

那位站在展臺旁邊的店員,臉上精心訓(xùn)練過的職業(yè)性微笑,肉眼可見地淡了一些。那微笑的弧度沒有變,但內(nèi)里的溫度卻在迅速流失,變成了一張禮貌的、冰冷的面具。她的視線,像一把精準的、用于估價的卡尺,開始重新丈量蘇瑤。

從她身上那套校服,再到簡單的書包。這是一場無聲的、迅速的價值評估。評估的結(jié)果,清晰地寫在了她的眼神里。當她的目光最終回到蘇瑤那張漂亮得有些不真實的臉上時,那份輕視幾乎要滿溢出來,變成實質(zhì)性的壓力。

“小姐,您確定是要看這款嗎?”店員的語氣還算客氣,但每個字的發(fā)音都帶著一種刻意拉長的、居高臨下的審慎。這已經(jīng)不是在詢問,而是在勸退。她微微揚起下巴,像是在介紹一件與蘇瑤無關(guān)的藝術(shù)品,“這是我們‘Valeriano’今年秋冬的首席設(shè)計師限定款,‘晨露鳶尾’。全球只生產(chǎn)了五十只,分到南城的,只有眼前這一只。”

Valeriano,這個名字在真正的上流社會中,比那些鋪滿廣告牌的奢侈品牌更具分量。它不靠鋪天蓋地的營銷,也不追求人人皆知的張揚Logo。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篩選。它的客戶非富即貴,購買的不僅是一件商品,更是一張進入某個特定圈層的門票,是對獨一無二的匠心與家族傳承的認同。

換言之,它很貴。貴到它的標價本身,就是一道劃分世界的門檻。

“我知道?!?/p>

蘇瑤的回答只有三個字,平靜得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她的聲音里沒有一絲一毫的虛張聲勢,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膽怯退縮,就是陳述一個事實。

然而,她越是平靜,劉梅心里的那股邪火就燒得越旺。她就是見不得蘇瑤這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樣子。那張過分美麗的臉,那雙清澈的眼睛,那種仿佛與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從容,都像針一樣扎在劉梅的心上。

憑什么?一個靠著蘇家施舍才長大的野孩子,一個如今靠著不知名的男人才能站在這里的附屬品,她憑什么這么鎮(zhèn)定?她有什么資格鎮(zhèn)定?

劉梅再也按捺不住,她故意提高了音量,那聲音尖銳得足以劃破店內(nèi)偽裝的和諧。她拉著蘇嬌嬌的手,像是演戲一般,對她說:“嬌嬌啊,我們還是去別家看看吧。這里的包太金貴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碰的。你看這皮質(zhì),這做工,萬一不小心弄臟了,或者指甲刮花了,那可就麻煩了?!?/p>

她頓了頓,意有所指地瞥了蘇瑤一眼,聲音里的刻薄幾乎要滴出水來:“人家小門小戶的,一輩子省吃儉用,怕是都賠不起這么一個角呢?!?/p>

蘇嬌嬌立刻心領(lǐng)神會,她揚起下巴,臉上是與年齡不符的尖酸與得意:“媽,你說的對。有些人啊,就是沒眼力見,以為攀上了高枝就能一步登天,裝成鳳凰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這種地方是她能來的嗎?看了又買不起,摸一下,都是對這只包的侮辱?!?/p>

母女倆一唱一和,聲音不大不小,卻精準地控制在能讓全場都聽清的范圍。那話語像兩把淬了毒的、無形的刀子,刀刀都朝著蘇瑤最脆弱的地方捅去。

周圍幾個原本在安靜看東西的貴婦,也都徹底停下了動作。她們不再假裝挑選,而是轉(zhuǎn)過身,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場免費的好戲。她們的眼神里,有看熱鬧的好奇,有對蘇瑤出身的鄙夷,更有對自己身處“安全區(qū)”的、高高在上的優(yōu)越感。

這些話,像一把無形的鑰匙,徹底打開了店員心中那扇名為“勢利”的門。她不再需要任何偽裝了??蛻粢呀?jīng)幫她表明了立場。

她對著蘇瑤,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語氣里最后一絲客氣也消失殆盡,變得冰冷而生硬:“這位小姐,不好意思。我們店里有明確規(guī)定,像‘晨露鳶尾’這種級別的藏品,只有我們的白金級VIP客戶,才有資格上手鑒賞。如果您沒有我們的VIP卡,恐怕不能滿足您的要求?!?/p>

這是赤裸裸的、不留情面的驅(qū)趕。

蘇瑤看著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里,依然不起一絲波瀾。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與她無關(guān)的、拙劣的表演。

她只是伸出手,緩緩地,朝著那只手袋探去。她的目標很明確,不是柔軟的皮質(zhì),而是手袋鎖扣上那枚鳶尾花徽記。她只是想去觸摸一下那片金屬的、冰涼的質(zhì)感。

“別碰!”

店員的聲音陡然尖銳起來,像是一聲短促的警報。她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jīng)做出了最本能的反應(yīng)——她幾乎是撲了過去,下意識地側(cè)過身,用自己的身體嚴嚴實實地擋在了蘇瑤和展臺之間。那只戴著潔白手套的手,也毫不客氣地伸出,做出了一個明確的、帶著羞辱意味的阻攔動作。

“小姐,我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請您不要動手!”她的臉上寫滿了警惕和厭惡,那眼神,仿佛蘇瑤是什么會傳播病毒的污染源,下一秒就要玷污這神圣的殿堂?!斑@包的皮料是意大利特供的小羊皮,嬌貴得很!您手上要是有汗,或者涂了我們不知道成分的護手霜,都會在上面留下不可逆的印子!這個責任,您擔得起嗎?”

空氣,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時間仿佛被拉成了一條繃緊的弦。

劉梅和蘇嬌嬌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酣暢淋漓的勝利笑容。她們等的就是這一刻,等著看蘇瑤被當眾羞辱,被像垃圾一樣掃地出門。

周圍的看客中,有人發(fā)出了幾聲極輕的、被迅速壓抑下去的嗤笑。那笑聲雖輕,卻像鞭子一樣抽在寂靜的空氣里。

整個空間,都充滿了無聲的、令人窒息的惡意。這股惡意,由鄙夷、嘲諷、優(yōu)越感和冷漠交織而成,濃稠得化不開,將蘇瑤密不透風(fēng)地包裹在中央。

蘇瑤的手,就那樣停在半空中。距離那只白手套,不過幾厘米的距離。

她沒有看那個如臨大敵的店員,也沒有看那對幸災(zāi)樂禍的母女。她的目光,甚至穿透了眼前的一切阻礙,依舊固執(zhí)地落在那只奶昔白的、靜靜躺在天鵝絨上的手袋。

她只是覺得,有些可笑。

記憶的碎片毫無征兆地翻涌上來。在蘇家那個狹小壓抑的房間里,她看著蘇嬌嬌的新裙子,只是多看了一眼,劉梅尖銳的聲音就會響起:“你看什么看?你一個吃白飯的野種,穿那么好給誰看?”

而現(xiàn)在,在這間富麗堂皇、燈火通明的奢侈品店里,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用同樣鄙夷的語氣對她說:“這個你碰不起?!?/p>

原來,從始至終,什么都沒有變過。

無論是在蘇家,還是在外面。在這些人眼里,她蘇瑤,就是不配。

不配擁有好的東西,不配擁有自己的選擇,甚至,連產(chǎn)生向往、伸出觸摸的資格,都不配擁有。

她緩緩地,一寸一寸地,收回了懸在空中的手。

這個動作,在蘇嬌嬌看來,是徹底的認輸和潰敗。她嘴角的弧度揚得更高,勝利的姿態(tài)毫不掩飾:“怎么?沒錢就別在這里死撐了,丟不丟人?趕緊滾吧,別在這里污染空氣,礙我們的眼。”

店員也暗自松了一口氣。她理了理自己一絲不茍的領(lǐng)口,清了清嗓子,準備用最官方、最冰冷的語氣,說出那句練習(xí)過無數(shù)遍的“請您離開”。

然而,蘇瑤并沒有像她們預(yù)想的那樣,狼狽地轉(zhuǎn)身離去。

她只是抬起眼。

那雙清冷的眸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真正地、毫無遮攔地,正視著眼前這位店員。

那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委屈,甚至沒有絲毫情緒的波動。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結(jié)了冰的湖水。但正是這種極致的平靜,這種徹底的、將對方視為無物的空洞,讓店員無端地感到一陣從骨髓里滲出的心悸。

她忽然覺得,自己剛才所有的叫囂和表演,在這雙眼睛面前,都變成了一場荒唐可笑的獨角戲。


更新時間:2025-08-09 12:22: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