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死寂如墓。
窗外呼嘯的北風(fēng)，卷著冰碴刮過城樓，發(fā)出尖銳的嗚咽，卻穿不透那扇隔絕了所有生機的厚重木門。油燈的火苗在墻壁上投下最后一點微弱而搖曳的光暈，仿佛隨時會被這沉甸甸的黑暗吞噬。空氣里凝固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藥味、以及那“還魂散”殘留的、令人心悸的詭異甜香。
顧衍背靠著冰冷的石墻，如同一尊被遺忘在時光盡頭的石雕。高大的身軀微微佝僂，卸去了所有帝王的威儀，只剩下被真相撕裂后的、深入骨髓的疲憊和沉重。那只未曾受傷的手無力地垂在身側(cè)，指尖殘留著抹去血跡的粘膩感。另一只焦黑潰爛的手，依舊死死攥著那枚瑩白的鳳翔玄鳥玉鎖。冰冷的玉質(zhì)緊貼著翻卷的皮肉和滲出的鮮血，帶來陣陣尖銳的刺痛，卻遠(yuǎn)不及心口那如同被毒藤纏繞、越收越緊的劇痛。
玉鎖無言，寒光凜冽。那展翅欲飛、踏火而生的玄鳥圖騰，此刻在他掌心，仿佛擁有了生命，正無聲地嘲笑著他所有的自以為是與遲來的悔恨。
前朝宗室遺孤。 那個在冰冷絕望的敵國深宮，用微涼指尖和草藥清香將他從鬼門關(guān)拉回的小宮女阿阮。 那個被他視為唯一光亮、卻又在十年后重逢時刀鋒相向、恨他入骨的定北將軍阮翎。 原來……竟是前朝傾覆時流落民間的……鳳血遺脈？！
這個被強行撕開的、血淋淋的真相，如同最猛烈的毒藥，侵蝕著他的五臟六腑。他看著她承受水牢之苦，看著她臉上那道猙獰刀疤，看著她浴血搏殺只為復(fù)仇……卻從未想過，她背負(fù)的，除了顧琮的構(gòu)陷，還有整個前朝覆滅的血海深仇！而他顧衍，大胤王朝的中興之主，親手終結(jié)前朝亂世的帝王，恰恰是這一切血債最直接的象征！他視她為光，她卻視他為覆滅家國的死敵！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將他徹底淹沒。他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眸如同兩口枯竭的深井，死死盯著床榻上那再次陷入沉寂的身影。
阮翎靜靜地躺著。如同風(fēng)暴過后的廢墟。還魂散的霸道藥力似乎耗盡了她最后一絲掙扎的力氣。她的呼吸微弱而平穩(wěn)，如同風(fēng)中殘燭，卻奇跡般地維系著。臉上那道刀疤在昏黃的光線下凝固成一道永恒的傷痕，緊蹙的眉頭終于徹底舒展，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空洞和死寂。那僅存的右眼緊閉著，長長的睫毛覆蓋下來，如同垂死的蝶翼。王太醫(yī)和張御醫(yī)如同兩片枯葉，癱在角落的陰影里，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目光死死鎖在她身上，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慶幸和更深的憂慮——那強行穩(wěn)住的心脈，如同薄冰，隨時可能再次碎裂。
靜得可怕。只有油燈燃燒發(fā)出的細(xì)微噼啪聲，如同生命流逝的倒計時。
“唔……”一聲極其微弱、如同游絲般的呻吟，毫無征兆地從阮翎緊抿的唇間逸出。這聲音輕得幾乎被風(fēng)聲掩蓋，卻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顧衍的身體猛地繃緊！攥著玉鎖的手驟然收緊！
阮翎的身體并沒有大的動作，但那緊閉的右眼眼皮，卻極其輕微地、如同承受了千鈞重負(fù)般，顫動了一下！隨即，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掀開了一條縫隙！
那僅存的右眼，再次露了出來！
瞳孔渙散，毫無焦距，如同蒙著一層厚重的、渾濁的灰翳。里面沒有神采，沒有恨意，甚至沒有痛苦，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被徹底抽空的茫然和……一種令人心碎的疲憊。仿佛跋涉了億萬里的孤魂，終于耗盡了最后一點執(zhí)念，倒在無垠的荒漠，連仰望星空的力氣都已失去。
她的視線極其緩慢地、茫然地掃過屋頂簡陋的木梁，掠過油燈跳動的微弱光暈……最終，如同被無形的磁石牽引，極其艱難地、落在了床邊那個靠著墻壁、如同凝固陰影的高大身影上。
落在了……他那雙布滿血絲、此刻正死死盯著她的……眼睛上。
四目相對。
沒有刀光劍影，沒有刻骨恨意。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灰白，對上另一片翻涌著驚濤駭浪、卻被強行冰封的深淵。
時間仿佛凝固了。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躍著，將兩人沉默對峙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
“呵……”一聲極其輕微、帶著無盡荒涼和自嘲的輕笑，如同嘆息般，從阮翎干裂的唇邊逸出。那聲音沙啞破碎，帶著血沫的腥氣，卻清晰地刺破了死寂。
她似乎想扯動嘴角，做出一個嘲諷的表情，卻只是讓那毫無血色的薄唇微微抽搐了一下。渙散的瞳孔里，倒映著顧衍緊繃的下頜線和眼中那復(fù)雜到極點的光芒——震驚？劇痛？愧疚？還是……帝王的審視與殺機？
她不在乎了。真的……不在乎了。
十年。整整十年。支撐她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是恨。恨顧琮的構(gòu)陷折磨，恨顧衍的辜負(fù)與無能，更恨這傾覆了她所有、讓她從云端跌落塵埃的命運！她浴血搏殺，爬到將軍之位，只為有朝一日，能用手中的刀，親自斬斷這糾纏了她半生的孽債！
可如今……玉鎖暴露。前朝余孽的身份昭然若揭。
支撐她活下去的最后一點意義……轟然崩塌。
復(fù)仇？向誰復(fù)仇？向顧琮？他已經(jīng)死了。向顧衍？他是大胤的皇帝，更是傾覆前朝的“元兇”。向這個將她推入地獄的世道？她累了。太累了。那十年水牢的冰冷，那臉上刀疤的恥辱，那北境尸山血海的掙扎……所有的恨意，在身份暴露的瞬間，在顧衍那震驚而復(fù)雜的目光注視下，如同燃盡的薪柴，只余下冰冷的灰燼和無邊的……疲憊。
殺了他？或者被他所殺？還有什么意義？
家國？前朝早已化為塵土。她這個流落深宮、如同螻蟻般掙扎的所謂“宗室遺孤”，連自己的姓氏和來歷都早已模糊在顛沛流離的塵埃里。那枚玉鎖，與其說是身份的證明，不如說是一道沉重的枷鎖，一道刻在靈魂深處、永遠(yuǎn)無法愈合的傷疤。
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移開了目光。渙散的瞳孔重新投向屋頂那片模糊的光影，眼神空洞得如同兩口枯井。那僅存的一點生機，仿佛也隨著這目光的移開，迅速黯淡下去。緊攥著玉鎖的顧衍，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她那微弱的氣息，似乎又微弱了一分。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顧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甚！他看著她眼中那迅速消散的光澤，看著她臉上那種萬念俱灰的、近乎解脫般的死寂……她不是在恨他，她是……放棄了！她不想活了！
“阿阮！”顧衍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哀求的恐慌，猛地向前一步！焦黑的手掌下意識地伸出，想要抓住什么，卻又在觸及她冰冷死寂的目光時，硬生生剎??！玉鎖冰冷的棱角深深硌進(jìn)他掌心的傷口，帶來鉆心的劇痛，卻遠(yuǎn)不及心口的萬分之一。
阮翎仿佛沒有聽見。她的眼睫極其緩慢地、沉重地顫動著，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合攏。那空洞的目光，越過顧衍，越過這間囚籠般的靜室，仿佛穿透了時空，投向某個遙遠(yuǎn)而虛無的所在。嘴角那抹荒涼的自嘲弧度，如同凝固的石刻。
“你……”顧衍的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烙鐵堵住，千言萬語翻滾沖撞，最終卻只擠出一個干澀的音節(jié)。他想問她的來歷，想問她這十年究竟如何過來，想解釋他并非她所想……可所有的言語，在她那死寂的眼神面前，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如此……褻瀆。
就在這時——
“砰！砰砰砰！”
靜室厚重的木門，被一陣急促到幾乎瘋狂的砸門聲驟然打破！那聲音如此猛烈，如此惶急，如同瀕死之人最后的掙扎，瞬間撕裂了室內(nèi)凝固的死寂！
“陛下！陛下！緊急軍情！關(guān)外！關(guān)外??！”楊振嘶啞變形、帶著極致驚惶的聲音，如同炸雷般穿透門板，狠狠砸了進(jìn)來！那聲音里的恐懼，比之前任何一次稟報都更甚！
顧衍布滿血絲的眼眸瞬間縮緊！如同被強行從深淵拉回的困獸！他猛地轉(zhuǎn)頭，目光如電射向劇烈震顫的木門！關(guān)外？！狄人殘部不是剛被擊潰嗎？！
床榻上，阮翎那即將徹底合攏的眼皮，似乎也被這狂暴的砸門聲和楊振聲音中那前所未有的驚惶所觸動，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渙散的瞳孔深處，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屬于沙場宿將本能般的警兆微光，隨即又被更深的死寂淹沒。
“進(jìn)來！”顧衍的聲音如同淬火的寒冰，帶著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壓和一絲被強行壓抑的暴戾！
沉重的木門被猛地撞開！寒風(fēng)裹挾著濃烈的硝煙和刺骨的寒意瞬間灌入！楊振的身影如同被颶風(fēng)卷進(jìn)來的破麻袋，踉蹌著撲倒在地！他身上的甲胄沾滿了新鮮的、尚未干涸的泥污和暗紅血漬！頭盔早已不知去向，散亂的頭發(fā)被汗水浸透貼在額角，臉上是前所未有的驚恐和絕望！
“陛……陛下！”楊振甚至來不及爬起，就匍匐在地，聲音因極致的恐懼而扭曲變形，帶著哭腔，“狄人！狄人主力！不是殘部！是主力！‘金雕’！是狄人國師‘金雕’親自統(tǒng)率！數(shù)萬大軍！夜襲！已經(jīng)……已經(jīng)突破鷹愁澗外圍防線！前鋒……前鋒重甲步卒！距雁回關(guān)……不足十里了?。 ?/p>
“金雕”親自統(tǒng)率？！數(shù)萬大軍？！夜襲？！突破外圍防線？！不足十里？！
每一個詞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顧衍的心頭！也砸在角落御醫(yī)和門口守衛(wèi)的心頭！一股足以凍結(jié)血液的寒意瞬間席卷了整個靜室！
狄人不是潰敗了嗎？狄王不是授首了嗎？那“金雕”……那個與顧琮勾結(jié)、構(gòu)陷阿阮的幕后黑手……怎么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如同鬼魅般率領(lǐng)主力大軍突然出現(xiàn)在雁回關(guān)外？！還突破了外圍防線？！
“不可能！”顧衍的聲音如同受傷的孤狼在咆哮，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軀散發(fā)出駭人的戾氣，“斥候呢？！烽燧呢？！為何沒有預(yù)警？！”
“烽燧……烽燧被拔了！斥候……斥候小隊全……全滅！”楊振的聲音帶著崩潰，“是……是內(nèi)應(yīng)！關(guān)內(nèi)……關(guān)內(nèi)有狄人的內(nèi)應(yīng)！在……在清理甕城尸體時……就……就發(fā)現(xiàn)不對！有人……有人提前破壞了烽燧傳訊！還……還打開了鷹愁澗西側(cè)一條廢棄的密道！金雕……金雕的大軍……就是從那條密道……神不知鬼不覺……繞過了所有哨卡??！”
內(nèi)應(yīng)！密道！
這兩個詞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刺穿了顧衍的理智！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氣的滔天怒火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疲憊和沉痛！他猛地想起了李福的供詞！想起了顧琮與狄人的勾結(jié)！想起了京城首輔張大人那蹊蹺的自盡和指控！
這不是巧合！ 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里應(yīng)外合的絕殺！ 目標(biāo)——雁回關(guān)！目標(biāo)——他顧衍的命！目標(biāo)——整個大胤北境！
“嗚——嗡——?。。 ?/p>
就在楊振話音落下的瞬間！關(guān)外遙遠(yuǎn)的地平線上，一道低沉雄渾、穿透力極強的號角聲驟然撕裂了寒冷的夜空！如同遠(yuǎn)古兇獸發(fā)出的嗜血咆哮！緊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來自四面八方！迅速連成一片！如同洶涌的黑色潮水，瞬間席卷了整個雁回關(guān)！
“嗚嗡——?。?！”
蒼涼！暴戾！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
這號角聲，遠(yuǎn)比昨夜狄王親衛(wèi)“蒼狼騎”的沖鋒號更加雄渾，更加瘋狂！如同宣告著真正的、毀滅性戰(zhàn)爭的降臨！
幾乎在號角聲炸響的同時！
“轟隆隆——！??！”
整個雁回關(guān)的城墻，如同遭受了地龍翻身，猛地劇烈震動起來！城樓上的瓦礫灰塵簌簌落下！火盆里的火焰瘋狂搖曳！靜室內(nèi)油燈的火苗瞬間被震得熄滅！陷入一片昏暗！
“敵襲！總攻！是總攻！！”關(guān)樓外，士兵凄厲到變形的嘶吼如同最后的喪鐘，帶著無邊的恐懼，狠狠砸下！“床弩！是床弩齊射！攻城了！！”
“轟！轟！轟！轟！”
沉悶如雷、足以撕裂耳膜的恐怖撞擊聲，如同無數(shù)柄巨錘，狠狠地、連續(xù)不斷地砸在雁回關(guān)厚重的城墻和城門上！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城墻劇烈的顫抖和磚石碎裂的呻吟！整個關(guān)樓都在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崩塌！
戰(zhàn)爭！真正的滅國級戰(zhàn)爭！在所有人最意想不到、最猝不及防的時刻！以最狂暴、最兇悍的姿態(tài)！降臨了！
靜室內(nèi)一片昏暗，只有火盆里殘余的炭火散發(fā)著微弱而詭異的紅光，映照著幾張驚駭欲絕的臉。
楊振癱在地上，面無人色。王太醫(yī)和張御醫(yī)抱在一起，瑟瑟發(fā)抖。
顧衍高大的身影在劇烈的震動和昏暗中如同暴怒的魔神！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眸如同燃燒的深淵，瞬間掃過床上那在震動和巨響中微微痙攣、卻依舊緊閉雙眼、氣息微弱的阮翎！又猛地射向門外那片被號角聲和撞擊聲充斥的、如同地獄般的黑暗！
玉鎖冰冷的觸感依舊緊貼著他的掌心。 京城首輔蹊蹺自盡的密報。 關(guān)內(nèi)潛藏的狄人內(nèi)應(yīng)。 神兵天降的“金雕”主力大軍！ 還有……床上這個身份暴露、生死一線的前朝遺孤！
所有的線索，所有的危機，在這一刻，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猛地攥緊！擰成了一股足以絞殺一切的、致命的絞索！狠狠套在了他顧衍和大胤王朝的脖頸之上！
“呵……”一聲冰冷刺骨、帶著無盡殺意和帝王暴怒的輕笑，從顧衍緊抿的唇邊逸出。他緩緩抬起那只緊攥著鳳翔玄鳥玉鎖的、焦黑的手，目光如同淬毒的利刃，掃過玉鎖，又掃向門外那毀天滅地的戰(zhàn)場方向。
“好……很好……”他的聲音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如同從九幽寒冰中撈出，“里通外國……構(gòu)陷忠良……毀關(guān)破國……好一個‘金雕’！好一個……顧琮的‘同黨’！”
他猛地轉(zhuǎn)身！玄色的身影在昏暗中帶起一股凜冽的勁風(fēng)！不再看床上氣息奄奄的阮翎一眼，大步流星走向門口！每一步踏出，都帶著山崩地裂般的沉重殺意！
“楊振！”顧衍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意志，瞬間壓過了關(guān)外的轟鳴和撞擊！
“末……末將在！”楊振連滾帶爬地站起。
“傳朕旨意！”顧衍的身影停在門口，背對著室內(nèi)那片死寂和混亂，面朝門外那片被戰(zhàn)火映紅的、如同血海般的夜空，聲音斬釘截鐵，帶著毀滅一切的瘋狂： “一、所有守軍！即刻登城！死守！擅退一步者，斬！臨陣脫逃者，誅九族！” “二、調(diào)集所有預(yù)備隊！火油！滾木礌石！重弩！給朕把所有的東西都砸下去！” “三、虎賁衛(wèi)！隨朕——上城督戰(zhàn)！”他猛地抽出腰間從未離身的天子劍！冰冷的劍鋒在門外透入的微光下，劃出一道刺目的寒芒！ “四、”顧衍的聲音陡然變得無比森寒，如同九幽寒風(fēng)刮過，字字句句都淬著血腥，“給朕查！挖地三尺！把藏在關(guān)內(nèi)的所有老鼠、所有內(nèi)應(yīng)！一個不留！揪出來！就地——凌遲處死??！”
最后四個字，帶著帝王最極致的暴戾和殺意，如同宣告死亡的律令，狠狠砸下！
“末將遵旨?。 睏钫袼宦曨I(lǐng)命，連滾爬爬地沖了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外如同末日般的喧囂和火光之中。
顧衍手握天子劍，站在門廊的陰影里。門外，是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兵刃碰撞聲、垂死的慘嚎聲、以及巨石撞擊城墻發(fā)出的、令人心悸的恐怖轟鳴！整個雁回關(guān)，如同怒?？駶械囊蝗~孤舟，正在遭受滅頂之災(zāi)！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再次轉(zhuǎn)過身。
昏暗中，火盆的余燼散發(fā)著微弱的紅光，勉強勾勒出床榻上那個模糊而沉寂的身影。阮翎依舊靜靜地躺著，仿佛外界毀天滅地的戰(zhàn)爭與她無關(guān)。只有那微弱起伏的胸口，證明著那縷殘存的生機。
顧衍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深處，翻涌著驚濤駭浪——愧疚、劇痛、被真相撕裂的茫然、帝王的冷酷、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被這巨大危機強行喚醒的、屬于“顧衍”而非“帝王”的決絕。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枚依舊被他緊攥在掌心、散發(fā)著冰冷微光的鳳翔玄鳥玉鎖。然后，猛地將其揣入懷中！緊貼著心臟的位置！那冰冷的觸感，如同烙??！
沒有言語。沒有告別。
顧衍猛地轉(zhuǎn)身！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利劍，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和毀滅一切的帝王意志，大步踏入了門外那片被血與火徹底點燃的、如同煉獄般的戰(zhàn)場！
沉重的木門在他身后轟然關(guān)閉，隔絕了靜室內(nèi)最后一點微光和無邊的死寂。
只留下床上那具在昏暗中沉寂的軀體，以及角落里兩個在劇烈震動和恐怖轟鳴中瑟瑟發(fā)抖、面無人色的御醫(y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