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內(nèi)，火光依舊跳躍，藥味和血腥氣依舊濃重。床上，阮翎在昏迷中緊蹙的眉頭，仿佛被那溫暖的銅爐熨帖著，極其極其輕微地……似乎松動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顆微不足道的石子，漾開了一圈無人可見的漣漪。第七章 離魂夜語
關(guān)樓之外，天色已徹底放亮。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雁回關(guān)灰黑色的城墻，透出一種慘淡的白光。凜冽的北風(fēng)卷過城頭，吹散了昨夜激戰(zhàn)殘留的硝煙，卻吹不散空氣中那沉甸甸的鐵銹與血腥混合的死亡氣息。
關(guān)樓之內(nèi)，那間彌漫著藥味、血腥和焦糊氣息的靜室，卻仿佛被時光遺忘，依舊凝固在昏黃搖曳的火光里。沉重的木門隔絕了外面隱約傳來的、大軍集結(jié)整備的號令聲和沉重的腳步聲。勝利的喧囂，與這方寸之地的死寂，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割裂。
顧衍離開了。帶著一身洗刷不凈的血腥氣，帶著掌心焦黑潰爛的劇痛，帶著被徹底碾碎的帝王尊嚴(yán)和更深的絕望，去接受屬于他的“勝利”。那身嶄新、象征著無上權(quán)柄的玄黑龍紋冕服，此刻穿在他身上，恐怕比最沉重的鐐銬更令人窒息。
靜室內(nèi)，死寂重新降臨。
阮翎再次陷入了深沉的昏迷。比之前更深，更沉。仿佛剛才那短暫的、燃燒著刻骨恨意的蘇醒，已徹底耗盡了她殘存的所有力氣。她的呼吸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胸膛的起伏微弱如同瀕死的蝶翼。蒼白的臉上，那道猙獰的刀疤在火光下凝固成一道永恒的傷痕。緊蹙的眉頭雖然不再因劇痛而劇烈抽搐，卻依舊死死地?cái)Q著，如同兩道深深刻下的溝壑，里面填滿了化不開的恨意和深入骨髓的疲憊。
那只曾握著染血戰(zhàn)刀、也曾無助抓撓的右手，此刻無力地搭在包裹著溫暖銅爐的厚布上。指尖偶爾會極其輕微地抽搐一下，如同被電流擊中，隨即又陷入沉寂。
兩位御醫(yī)如同兩尊被抽干了魂魄的泥塑，癱坐在角落的陰影里。年長的御醫(yī)靠著冰冷的墻壁，臉色灰敗，雙目緊閉，胸口只有極其微弱的起伏。金針渡命耗干了他的心力，此刻連抬動一根手指都艱難。王太醫(yī)情況稍好，卻也面如金紙，強(qiáng)撐著守在藥爐旁，用一根細(xì)小的銀勺，不時攪動著爐火上煨著的、氣味刺鼻的濃黑藥汁。每一次攪動，都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
室內(nèi)只剩下火盆里炭火燃燒的噼啪聲，藥汁在陶罐中翻滾冒泡的咕嘟聲，以及阮翎那如同游絲般、時斷時續(xù)的微弱呼吸。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艱難地爬行。窗紙上的天光，由慘白漸漸轉(zhuǎn)為一種更壓抑的、如同鉛塊般的灰黃。已是正午，關(guān)外那場屬于帝王的勝利獻(xiàn)俘與犒軍大典，恐怕正進(jìn)行到最喧囂處。而這里，只有生命流逝的無聲悲鳴。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時辰，也許只是短短一瞬。
“唔……”一聲極其輕微、如同夢囈般的呻吟，毫無征兆地從阮翎緊咬的牙關(guān)間逸出。這聲音如此微弱，卻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打破了靜室的死寂！
角落里的王太醫(yī)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驚悸！他死死盯著床榻上的阮翎，握著銀勺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
阮翎的身體并沒有大的動作，只是那緊蹙的眉頭極其細(xì)微地?cái)Q動了一下，仿佛在承受著某種無形的、巨大的痛苦。她的嘴唇微微翕動著，這一次，卻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然而，那僅存的右眼眼皮之下，眼球卻在以一種極其劇烈、極其瘋狂的速度轉(zhuǎn)動著！帶動著長長的睫毛如同瀕死的蝶翅般瘋狂震顫！仿佛在無邊無際的黑暗夢魘中，正經(jīng)歷著難以想象的恐怖和掙扎！
“老……老張！張?zhí)t(yī)！”王太醫(yī)的聲音帶著驚恐的嘶啞，試圖喚醒角落里的同僚，“將軍她……她好像……”
年長的張御醫(yī)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渾濁的目光茫然地投向床榻。當(dāng)他看到阮翎眼皮下那瘋狂轉(zhuǎn)動的眼球時，灰敗的臉上瞬間血色盡褪！他掙扎著想坐起來，卻只是徒勞地喘息著，聲音微弱而絕望：“離……離魂……是離魂之兆！心魂受創(chuàng)太重……被夢魘所困……若……若掙脫不出……恐……恐魂散身死……”
離魂！
這兩個字如同冰冷的喪鐘，狠狠敲在王太醫(yī)的心頭！他看著阮翎眼皮下那越來越瘋狂、越來越絕望的轉(zhuǎn)動，看著她嘴角因極致的痛苦而再次溢出的、帶著泡沫的血絲，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間將他吞噬！金針鎖住的生機(jī)本就如同風(fēng)中殘燭，此刻心魂再被夢魘撕扯……這分明是油盡燈枯的前兆！
就在這絕望的時刻——
“不……不要……阿娘……”一聲破碎的、帶著孩童般無助哭腔的囈語，如同游絲般，斷斷續(xù)續(xù)地從阮翎緊咬的牙關(guān)間擠出！那聲音如此微弱，卻又如此清晰地刺破了室內(nèi)的死寂！
王太醫(yī)和張御醫(yī)同時一震！阿娘？阮將軍……在叫娘？
緊接著，那囈語變得稍微連貫了一些，充滿了深入骨髓的恐懼和冰冷的絕望：
“水……好冷……阿娘……老鼠咬我……” “疼……好疼……阿娘救我……” “黑……好黑……阿娘……你在哪……”
水牢！老鼠！黑暗！
御醫(yī)之前聽到的只言片語，此刻被這帶著哭腔的呼喚串聯(lián)起來，瞬間化為最恐怖的畫面！冰冷腥臭的污水，嚙噬皮肉的老鼠，無盡的黑暗和絕望……這就是她沉淪的地獄！支撐她爬出來的恨意，其根源竟是如此令人心碎的恐懼和無助！
“呃啊——！”阮翎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扼住了喉嚨！眼皮下的眼球轉(zhuǎn)動得幾乎要爆裂開來！喉嚨里發(fā)出被扼斷般的、短促而痛苦的嘶鳴！“別走！阿娘！別丟下我！”這一聲呼喊，凄厲絕望到了極致，帶著一種被全世界拋棄的、深入骨髓的孤獨(dú)！
隨即，她的身體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重重砸落回床榻！那瘋狂的轉(zhuǎn)動驟然停止！眼皮依舊緊閉，但眼角處，卻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沁出了一滴晶瑩的、冰冷的液體！
一滴淚！
順著那道猙獰刀疤的邊緣，無聲地滑落，沒入散亂的黑發(fā)之中。
靜室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那滴淚滑落的軌跡，在火光下留下了一道轉(zhuǎn)瞬即逝的微光。
王太醫(yī)和張御醫(yī)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立在原地，看著那滴淚，看著床上那具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生氣、只剩下無邊痛苦和孤獨(dú)的軀體。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悲涼瞬間攫住了他們。這滴淚，比任何嘶吼和恨意，都更令人心碎。它洗刷不了刀疤，卻無聲地訴說著這具鋼鐵軀殼下，那個被徹底摧毀、被遺忘在冰冷水牢深處的小女孩。
“咳……”一聲壓抑的輕咳從角落傳來。張御醫(yī)不知何時掙扎著半坐起來，渾濁的老眼望著床上無聲垂淚的阮翎，又看了看爐火上翻滾的藥汁，臉上掙扎著，最終化為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他極其艱難地抬起枯瘦顫抖的手，指向藥爐，聲音微弱卻異常清晰：
“老王……把……把‘安神引’……加進(jìn)去……三滴……”
“安神引？！”王太醫(yī)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驚駭，“那是虎狼之藥！藥性極烈！將軍此刻心魂脆弱如同薄冰，稍受刺激便是……”
“加！”張御醫(yī)猛地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燃燒生命的嘶啞，“金針吊住的……是身！她此刻……困在魂里！這‘安神引’……雖烈……卻能強(qiáng)鎮(zhèn)心神！是唯一……唯一能將她從那夢魘里……拉出來片刻的機(jī)會！哪怕……哪怕只有一瞬！讓她……喘口氣！” 他說完，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重重地喘息起來，眼神卻死死地盯著王太醫(yī)，帶著不容置疑的懇求和決絕。
王太醫(yī)看著同僚灰敗臉上那近乎殉道般的光芒，又看向床上那無聲垂淚、仿佛靈魂正在被黑暗徹底吞噬的身影。他猛地一咬牙，眼中也涌上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厲！橫豎是死，不如賭一把！
他顫抖著手，從藥箱最底層一個密封的玉瓶中，極其小心地倒出三滴粘稠如蜜、色澤暗金、散發(fā)著奇異濃香的液體——正是藥性霸烈無比、輕易不得動用的“安神引”！那濃香瞬間壓過了滿室的藥味和血腥氣，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霸道！
暗金色的液體滴入翻滾的濃黑藥汁中，發(fā)出輕微的“嗤嗤”聲，迅速融為一體。藥汁的顏色變得更加深沉，翻滾的氣泡也帶上了一絲詭異的金色光澤，散發(fā)出的氣味變得更加濃烈刺鼻，仿佛蘊(yùn)含著某種狂暴的力量。
王太醫(yī)用銀勺小心地?cái)噭?，待藥汁稍涼，便端到床邊。他深吸一口氣，用特制的銀質(zhì)小壺嘴，極其小心地、一點(diǎn)點(diǎn)撬開阮翎緊咬的牙關(guān)，將混合了“安神引”的滾燙藥汁，緩緩灌了進(jìn)去。
藥汁入喉的瞬間！
“呃——！”阮翎的身體如同被滾油潑中，猛地劇烈痙攣起來！喉嚨里發(fā)出痛苦的悶哼！蒼白的臉上瞬間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紅！緊閉的眼皮瘋狂顫抖，仿佛下一秒就要睜開！
然而，這劇烈的反應(yīng)只持續(xù)了短短幾息。
那霸道的藥力如同洶涌的洪流，瞬間沖垮了她意識中那堵絕望的堤壩！那瘋狂轉(zhuǎn)動的眼球驟然停止了掙扎，眼皮下的悸動也迅速平息下去。緊蹙的眉頭，極其極其緩慢地、如同冰雪消融般，一點(diǎn)點(diǎn)……一點(diǎn)點(diǎn)地……舒展開來。
雖然依舊蒼白，雖然那道刀疤依舊猙獰，但那張臉，此刻卻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詭異的平靜。仿佛所有的痛苦、恨意、恐懼都被強(qiáng)行鎮(zhèn)壓、剝離。只剩下一種深沉的、疲憊到極致的……空洞的安寧。
她的呼吸，也奇跡般地變得悠長而平穩(wěn)起來。雖然依舊微弱，卻不再是那瀕臨斷絕的游絲，而是如同沉睡一般。
王太醫(yī)長長地、長長地吁出一口氣，整個人如同虛脫般，踉蹌著后退幾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汗水浸透了衣衫。他成功了？那恐怖的夢魘……被強(qiáng)行壓下去了？
然而，張御醫(yī)灰敗的臉上卻沒有絲毫喜色，只有更深的憂慮。他看著床上那張平靜得近乎死寂的臉，看著那舒展的眉頭下依舊緊閉的雙眼，聲音微弱地嘆息道：“只是……暫時的……安神引……鎮(zhèn)住的是表……她心魂的傷……太重了……真正的坎……還在后面……”
靜室再次陷入了死寂?；鹋璧墓庥痴罩采夏菑埰届o的睡顏，映照著角落里兩位耗盡心力、面如死灰的御醫(yī)。那滴無聲滑落的淚痕，在阮翎的鬢角處，漸漸干涸，只留下了一道極其淺淡的、無人注意的水跡。
窗外的天色，依舊陰沉。屬于雁回關(guān)的勝利喧囂，如同隔世的噪音，隱隱傳來。
顧衍回來時，已是深夜。
關(guān)樓外凜冽的寒風(fēng)似乎也被他一身濃重的酒氣和鐵銹般的血腥氣隔絕在外。沉重的冕服早已脫下，只著一身玄色常服，卻依舊掩不住那從骨子里透出的疲憊和……一種更深沉的、如同死水般的沉寂。獻(xiàn)俘、犒軍、接受萬軍朝拜……帝王的威儀被演繹得淋漓盡致。可那象征勝利的喧天鼓樂，那山呼海嘯的“萬歲”之聲，落在他耳中，卻只余下空洞的回響，如同喪鐘。
掌心焦黑的傷口在酒精和寒意的刺激下，傳來一陣陣鉆心刺骨的抽痛，他卻渾然不覺。他推開關(guān)樓靜室那扇沉重的木門，濃烈的藥味混合著一種奇異的、殘留的霸道香氣撲面而來。
室內(nèi)光線昏暗，只有角落里一盞小小的油燈和火盆殘余的炭火散發(fā)著微弱的光。楊振如同沉默的影子，垂手肅立在門內(nèi)陰影處，看到顧衍進(jìn)來，無聲地躬身行禮。
顧衍的目光越過楊振，第一時間便鎖在了床榻上。
阮翎靜靜地躺在那里。身上蓋著厚實(shí)的被褥，只露出蒼白而平靜的臉龐。那道猙獰的刀疤在昏黃的光線下，似乎也柔和了幾分。她的眉頭……竟然舒展著？不再是那死結(jié)般的緊蹙。呼吸悠長而平穩(wěn)，如同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這前所未有的平靜景象，如同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撞入顧衍早已被冰封的心臟！他那雙布滿血絲、如同寒潭深淵的眼眸深處，瞬間掠過一絲難以置信的、微弱的光亮！一股巨大的、幾乎讓他窒息的希冀感猛地攫住了他！
他幾乎是踉蹌著撲到床邊！高大的身軀因激動而微微顫抖！他俯下身，湊得極近，灼熱的、帶著濃重酒氣的呼吸噴在阮翎的臉上，深邃的目光貪婪地、一遍又一遍地掃過她舒展的眉宇，平穩(wěn)起伏的胸口，仿佛要將這“生機(jī)”牢牢刻進(jìn)眼底！
“她……”顧衍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和狂喜，猛地轉(zhuǎn)頭看向角落里的王太醫(yī)，“她……穩(wěn)住了？！”
王太醫(yī)和張御醫(yī)早已被驚醒，掙扎著想要起身行禮，卻被顧衍抬手制止。王太醫(yī)看著帝王眼中那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希冀光芒，心頭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苦澀和恐懼瞬間涌上喉嚨。他張了張嘴，聲音干澀而艱難：
“回……回陛下……將軍她……服用了‘安神引’……暫時……暫時鎮(zhèn)住了心魂夢魘……氣息……暫時平穩(wěn)了……”
“安神引？！”顧衍的瞳孔驟然一縮！他雖不通醫(yī)理，但也知道這是何等虎狼之藥！一股寒意瞬間取代了剛剛升起的狂喜！
“是……是張?zhí)t(yī)……”王太醫(yī)的聲音帶著哭腔，指向旁邊依舊虛弱不堪的同僚，“張?zhí)t(yī)說……將軍深陷離魂夢魘……心魂將散……唯有……唯有安神引霸道藥性……或能……或能強(qiáng)行將她拉回片刻……”
離魂？心魂將散？
顧衍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他猛地看向床上那張平靜得近乎死寂的臉！剛才那令他狂喜的“平靜”，原來是用更霸道的毒藥強(qiáng)行鎮(zhèn)壓出來的假象？是飲鴆止渴？！
一股冰冷的絕望再次席卷而來，比之前更甚！
“然后呢？！”顧衍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瀕臨失控的暴戾，赤紅的雙目死死盯著王太醫(yī)，“說！她何時能醒？！”
王太醫(yī)被帝王眼中那足以焚毀一切的怒意嚇得魂飛魄散，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聲音因極致的恐懼而扭曲變形：“陛……陛下恕罪！安神引……藥效……藥效只能維系數(shù)個時辰！且……且藥性過后……心魂反噬……恐……恐更烈！將軍……將軍能否真正醒來……能否熬過反噬……全……全憑自身意志……臣……臣等……實(shí)在……實(shí)在……”
后面的話，他再也說不下去，只是絕望地以頭搶地。
全憑自身意志……
顧衍的身體猛地晃了一下，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他看著床上那張平靜的臉，看著她舒展的眉頭下緊閉的雙眼。她的意志？她那被仇恨和地獄折磨了十年的意志？她恨他入骨！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執(zhí)念就是復(fù)仇！而此刻，他就在她面前，她卻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被徹底拒之門外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直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即將傾倒的山岳，散發(fā)著令人窒息的孤寂和沉重。
他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說話。只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在床榻邊的矮凳上坐了下來。動作僵硬，如同被抽去了筋骨。那矮凳冰冷堅(jiān)硬，卻仿佛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依靠。
他伸出那只未曾受傷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極其輕緩地、如同觸碰最易碎的琉璃，輕輕覆在了阮翎那只搭在溫暖銅爐上的、冰冷的手背上。
掌心傳來她肌膚冰涼的觸感，以及那銅爐透過厚布傳來的、微弱卻真實(shí)的暖意。
他沒有言語。只是靜靜地坐著，如同亙古不變的礁石。布滿血絲的深邃眼眸，一眨不眨地，死死地鎖著床上那張平靜的睡顏。所有的帝王威儀，所有的暴戾殺意，所有的痛苦掙扎，在此刻都化為一片深不見底的沉寂。
他在等。 等她醒來。 或者……等那無可避免的最終時刻降臨。 無論哪一種結(jié)局，他都只能在這里，用這微不足道的、帶著灼傷的體溫，傳遞著他無法言說、也注定不被接受的……遲來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