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fù)仇！第二章 血誓與烽煙
冰冷的刀尖抵在帝王咽喉，那一點寒芒，仿佛凍結(jié)了雁回關(guān)城樓上所有的空氣、聲音，乃至時間本身。火把的噼啪聲被無限放大，如同瀕死的心跳。
“末將阮翎——此生，只為復(fù)仇而活！”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鑿進顧衍的心臟，也鑿碎了在場所有將領(lǐng)、士兵最后一絲僥幸。皇帝親封的定北將軍，刀指天子！這不僅是弒君，更是將整個大胤王朝的顏面狠狠踩在腳下！
“護駕?。 苯娊y(tǒng)領(lǐng)楊振目眥欲裂，嘶吼聲因極致的恐懼和憤怒而扭曲。他魁梧的身軀爆發(fā)出駭人的力量，巨盾狠狠頂撞向阮翎持刀的左臂，同時腰間佩刀已閃電般出鞘一半！
“錚錚錚——！”
幾乎是同一瞬間，周圍數(shù)十名反應(yīng)過來的禁衛(wèi)精銳，長刀出鞘的刺耳摩擦聲連成一片！冰冷的刀鋒在火光下劃出森寒的弧線，帶著決絕的殺意，從四面八方鎖定了那道玄甲身影！空氣被切割，殺氣凝成實質(zhì)的網(wǎng)，要將中心的阮翎絞成碎片！
阮翎紋絲不動。那柄抵在顧衍喉間的刀，穩(wěn)如磐石。面對足以將她瞬間分尸的刀林劍陣，她僅存的右眼甚至連余光都未曾掃過，依舊死死釘在顧衍臉上。那目光中的恨意，濃稠得化不開，燃燒著毀天滅地的火焰，仿佛這世間除了眼前這張臉，再無他物。
顧衍，成了她與死亡之間唯一的屏障。
顧衍的身體繃得如同拉滿的強弓。帝王的尊嚴被當眾踐踏，冰冷的刀鋒緊貼著他最脆弱的命門，死亡的氣息從未如此真切。憤怒、驚悸、帝王威儀被挑釁的暴怒……無數(shù)激烈情緒在他胸中翻騰、沖撞，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
然而，那雙眼睛……
那雙被猙獰刀疤撕裂了半幅容顏，卻依舊倔強燃燒著、與記憶深處那縷微光轟然重疊的眼睛！
所有的暴怒，所有的帝王威儀，在觸及這雙眼睛的瞬間，如同撞上了無形的壁壘。一股更深沉、更洶涌的劇痛，如同淬毒的藤蔓，瞬間纏繞住他的心臟，狠狠勒緊！那痛楚，遠比咽喉前的刀鋒更甚！
是她！真的是她！那個在絕望深淵里唯一給過他溫暖和希望的阿阮！她沒死！可她為什么會變成這樣？那刀疤……那刻骨的恨意……“死于亂軍”？“奸細”？“非人折磨”？這些冰冷的字眼在她剛才的宣言中，每一個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靈魂上！
“住手！”顧衍的聲音猛地炸響，帶著一種撕裂般的沙啞，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瞬間壓過了所有刀劍出鞘的錚鳴和禁衛(wèi)的怒吼！
正要撲上的楊振和禁衛(wèi)們，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動作硬生生僵在半空！驚愕、不解、難以置信地望向他們的帝王。
顧衍沒有看他們。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鎖在阮翎臉上。那目光深處，翻涌著驚濤駭浪——震驚、劇痛、難以置信、深入骨髓的愧疚……十年帝王的城府，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穿。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喉結(jié)在冰冷的刀鋒下滾動，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
“阿阮……”他試圖再次呼喚那個名字，聲音卻破碎不堪，“當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誰害的你？告訴朕！”
“住口！”阮翎的右眼瞬間爆發(fā)出更熾烈的兇光，如同被徹底激怒的母獅！那聲“阿阮”，在她聽來是世間最惡毒的嘲諷！“你不配叫這個名字！”她的聲音從齒縫里擠出，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恨意，“當年？呵……陛下真是貴人多忘事！”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玄甲下的身體因極致的情緒而微微顫抖。那壓抑了十年的血淚，那深埋于地獄之下的真相，此刻被這虛偽的追問徹底引爆！
“當年你匆匆回國，留下我一人！你的好皇兄顧琮！為了清除異己，構(gòu)陷你的舊部！我不過是一個曾照料過你的低賤宮女，就因為這份牽扯，便成了他眼中釘！”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泣血的控訴，穿透呼嘯的寒風，響徹在死寂的城樓上，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所有人耳膜上！
“他誣我通敵！將我鎖進詔獄水牢！”阮翎的右眼赤紅，仿佛又看到了那無盡的黑暗、冰冷的污水、啃噬皮肉的老鼠和獄卒獰笑的臉，“鞭刑！烙刑！鹽水！每日每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們要我攀咬你！要我承認是你安插在敵國的暗棋！要我指證你‘心懷叵測’！”
城樓上一片死寂。只有她嘶啞的聲音，如同地獄刮來的陰風，講述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酷刑。連那些殺意騰騰的禁衛(wèi)，握刀的手都不自覺地開始顫抖。顧衍的臉色在火光下慘白如紙，瞳孔劇烈收縮，仿佛被無形的巨錘擊中！
“這道疤！”阮翎猛地用還能活動的右手指向自己左臉的猙獰刀疤，動作帶著一種自毀般的瘋狂，“就是拜你那位好皇兄所賜！他親手用燒紅的匕首劃的！他說……要讓所有想靠近你的女人都記住這個教訓(xùn)！讓我這張臉，永世不得見人！”
“后來……”她的聲音陡然低沉下去，卻蘊含著更深的、蝕骨的冰冷，“他大概覺得我這條賤命連做棋子都不配了。一道旨意，以‘奸細’之名，將我毀容流放北境苦寒之地！自生自滅！像扔一條死狗！”
她停頓了一下，僅存的右眼死死盯著顧衍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變化，那里面翻涌的痛苦和震驚，在她看來，全是虛偽！是遲來的、毫無價值的假慈悲！
“陛下！”她聲音里的恨意幾乎凝成實質(zhì)的冰刃，“你問我當年發(fā)生了什么？這就是當年！這就是你用一句輕飄飄的‘死于亂軍’就蓋棺定論的真相！我這條命，是閻王嫌臟不要，才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從那一天起，活著的阮翎，就只為兩件事——殺顧琮！還有……”
她的刀尖，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地向前遞進了半分！冰冷的觸感緊貼顧衍的皮膚！
“向你！討一個遲了十年的交代！問問你這位高高在上的陛下，當年你的承諾，你的誓言，都喂了狗嗎？！” 最后一句，她幾乎是嘶吼出來，聲裂金石！
真相如同最猛烈的毒藥，瞬間注入顧衍的四肢百骸?；市诸欑?！那個在他奪嫡路上最終被他親手斬殺、挫骨揚灰的失敗者！原來在他看不見的角落，在他以為阿阮早已安息的時候，她竟承受著如此非人的折磨！而他，對此一無所知！甚至，是他間接將她推入了這萬劫不復(fù)的深淵！那句“功成必來尋你”的誓言，此刻聽起來如此蒼白可笑，像一把鈍刀反復(fù)切割著他的心臟！
劇痛和滔天的愧疚瞬間淹沒了帝王所有的威儀和憤怒。顧衍的身體晃了晃，深邃的眼眸中，那屬于帝王的冰冷堅硬迅速褪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痛楚和幾乎要溢出來的……憐惜？他望著那張布滿疤痕、因仇恨而扭曲卻依舊倔強的臉，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烙鐵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城樓上，落針可聞。只有阮翎粗重的喘息和刀鋒反射火光的冰冷微芒。所有將領(lǐng)士兵，都被這驚天的宮廷秘聞和眼前這弒君一幕震得魂飛魄散，大腦一片空白。楊振握著刀柄的手心全是冷汗，進退維谷。
這死寂的對峙，如同繃緊到極限的弓弦。
“嗚——嗡——！”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刻，關(guān)外遙遠的地平線上，一道低沉、雄渾、穿透力極強的號角聲驟然撕裂了夜空！如同沉睡的遠古巨獸發(fā)出的咆哮！
緊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來自不同的方向，卻帶著同樣的嗜血與瘋狂，迅速連成一片！
“嗚嗡——！?。 ?/p>
蒼涼、暴戾的號角聲浪，如同洶涌的黑色潮水，瞬間席卷了整個雁回關(guān)！壓過了城樓上所有的死寂和殺意！
“敵襲！總攻！狄人總攻！” 西北角瞭望塔上，士兵凄厲到變形的嘶吼如同最后的喪鐘，狠狠砸下！
幾乎在吼聲落下的同時！
“轟！轟！轟！轟！”
關(guān)外漆黑的荒原上，如同地底巖漿噴發(fā)，驟然亮起無數(shù)點跳躍的、猩紅的光芒！那是數(shù)以千計的火把！如同燎原的鬼火，瞬間點燃了無邊的黑暗！火光照耀下，黑壓壓、無邊無際的狄人騎兵洪流，如同從地獄涌出的黑色狂潮，挾裹著毀天滅地的氣勢，向著雁回關(guān)的方向，發(fā)動了排山倒海般的沖鋒！
大地開始顫抖！沉悶如雷的鐵蹄轟鳴聲由遠及近，越來越響，越來越密集，如同無數(shù)面巨鼓在心臟上瘋狂擂動！整個雁回關(guān)的城墻都在這恐怖的聲浪中微微震顫！城樓上火盆里的火焰被這狂暴的聲浪激得瘋狂搖曳，明滅不定，將一張張驚駭欲絕的臉映照得如同鬼魅。
戰(zhàn)爭！真正的滅國級戰(zhàn)爭！在雙方統(tǒng)帥最意想不到、最劍拔弩張的時刻，以最狂暴的姿態(tài)，降臨了！
城樓上的死寂瞬間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混亂和驚惶！
“列陣！快列陣！” “重弩！重弩上弦！” “滾木礌石！快搬上來！” “火油！火油準備點燃！”
各級將官的嘶吼聲、士兵慌亂的奔跑聲、甲胄兵器的碰撞聲……瞬間交織成一片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喧囂海洋！所有人都被關(guān)外那鋪天蓋地的沖鋒洪流嚇破了膽，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迫近！
顧衍的臉色在火光的跳躍下變得極其難看。帝王的理智在劇痛和愧疚的漩渦中強行掙扎出來。外敵！大胤的生死存亡！此刻，任何個人恩怨都必須壓下！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電，再次射向阮翎。那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愧疚、命令、急迫，還有一絲不容置疑的懇求！他不能死在這里！雁回關(guān)更不能丟！
“阮翎！”顧衍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撕裂的沙啞和帝王的威壓，強行穿透周圍的喧囂和抵在喉間的冰冷，“朕以天子之名起誓！顧琮加諸你身的血債，朕必十倍討還！當年真相，朕定給你一個交代！徹查到底，絕不姑息！但此刻——！”
他猛地抬手，指向關(guān)外那如同黑色怒潮般席卷而來的狄人大軍，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大胤國門在此！萬千黎民在后！放下刀！先退敵！”
“退敵之后，朕的人頭……”顧衍死死盯著阮翎燃燒著地獄之火的眼睛，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若你還想要，朕親自奉上！”
時間，仿佛再次凝固了一瞬。
關(guān)外，狄人的沖鋒號角響徹云霄，鐵蹄聲震耳欲聾，殺聲如海嘯般席卷而來！城樓上，無數(shù)道目光死死聚焦在阮翎身上，充滿了恐懼和最后的哀求。禁衛(wèi)的刀鋒依舊鎖定著她，楊振的額頭青筋暴跳。
阮翎的右眼，劇烈地波動著。滔天的恨意與關(guān)外那毀天滅地的戰(zhàn)爭洪流在她眼中瘋狂沖撞。十年血仇，咫尺可報！只需手腕輕輕一送！這個辜負她、間接害她墜入地獄的男人就會死！
但……雁回關(guān)若破，北境千里沃土將盡成焦土，伏尸百萬！那些她曾發(fā)誓庇護的袍澤，那些掙扎求生的邊民……她浴血搏殺十年爬上這將軍之位，難道僅僅是為了私仇？
顧衍那句“人頭奉上”的回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她的心臟。
“鏘啷——！”
一聲刺耳的金鐵墜地聲，驟然響起！
在所有人驚駭?shù)哪抗庵?，阮翎猛地收回了抵在顧衍喉間的染血佩刀！動作快如閃電！她沒有絲毫猶豫，手臂一揚，那柄象征著復(fù)仇與弒君之意的狹長戰(zhàn)刀，被她狠狠擲出，刀尖向下，深深插入了兩人之間冰冷的石磚縫隙中！刀身兀自嗡鳴震顫！
她看也沒看顧衍，猛地轉(zhuǎn)身，玄甲嘩啦作響！那布滿刀疤的側(cè)臉在火光下如同修羅再世。她僅存的右眼，瞬間燃起比之前更甚十倍、百倍的、屬于鐵血統(tǒng)帥的冰冷殺伐之氣！目光如寒電，掃過城樓上陷入混亂的士兵！
“都聾了嗎？！”她的咆哮聲如同九天驚雷，瞬間蓋過了關(guān)外的號角和城上的喧囂，帶著一種尸山血海中淬煉出的、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恐怖威壓！“重弩營！目標鷹愁澗出口！覆蓋射擊！給老子把箭雨潑出去！一只蒼蠅也別想飛出來！”
“伏火油柜！點火！聽我號令！” “驍騎營！上馬！準備隨我出關(guān)！鑿穿他們的中軍！” “弓弩手！上垛口！自由散射！敢退一步者，斬！” “擂鼓！助威！”
一連串冰冷、精準、不容置疑的軍令，如同連珠炮般從她口中迸出！每一個字都帶著鐵與血的重量，狠狠砸在每一個士兵的心頭！那聲音里蘊含的絕對意志和冷酷殺意，瞬間壓倒了恐懼，點燃了被死亡威脅逼到極致的兇性！
“得令！！！” “喏?。?！”
短暫的死寂后，震天的應(yīng)和聲轟然爆發(fā)！比之前更整齊！更瘋狂！如同被注入強心針的困獸！士兵們臉上的驚惶迅速被一種破釜沉舟的猙獰所取代！整個城樓如同一架被強行喚醒的戰(zhàn)爭機器，在阮翎這柄最鋒利、最冷酷的指揮刀下，轟然運轉(zhuǎn)起來！
巨大的絞盤發(fā)出刺耳的呻吟，粗如兒臂的重弩弩弦被絞緊，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崩響！垛口后，一排排閃著寒光的弩箭探出！火油柜旁，火把被點燃，映照著士兵們決死的臉！
阮翎大步流星沖向城墻最前沿的指揮位置，玄甲染血，背影孤絕如槍。在經(jīng)過依舊僵立原地的顧衍身邊時，她沒有絲毫停頓，甚至沒有投去一瞥。只有冰冷到極致、裹挾著血腥氣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顧衍的耳中，清晰無比：
“陛下金口玉言，末將記下了?！?“此戰(zhàn)之后，你我之間……不死不休！”
話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如鷹隼般撲到垛口，右眼死死鎖定鷹愁澗方向那越來越近、如同地獄火河般的狄人先鋒洪流！玄鐵護臂猛地揮下，動作帶著劈開山岳的決絕！
“重弩——放?。?！”
“嗡——轟！?。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