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承……宗……”
當這三個字從楚凡的口中，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帝王之威吐出時，整個乾清宮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放慢。
楚凡能清晰地看到，跪在他面前的秉筆太監(jiān)魏忠賢，那張一向掛著虛偽笑容的臉，血色瞬間褪盡，變得像一張浸了水的宣紙，慘白、僵硬。
他的瞳孔，在短短一剎那間急劇收縮，又猛地放大，那不是震驚，不是憤怒，而是一種發(fā)自靈魂深處的、最原始的恐懼。
他怕了。
這位權傾朝野，令百官戰(zhàn)栗，能讓小兒止啼的九千九百歲，在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露出了狼見到獵人時的驚懼。
孫承宗是誰？
他是天啟皇帝的老師，是帝師！
他是前內(nèi)閣大學士，是兵部尚書，是文官集團中無可爭議的頂尖大佬！
他更是遼東關寧防線的締造者，是魏忠賢在軍中最大的、也是最忌憚的宿敵！
當年，魏忠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動用了無數(shù)手段，才最終將這尊大神從遼東經(jīng)略的位置上排擠出去，讓他告老還鄉(xiāng)。
而現(xiàn)在，這位新登基的、看似人畜無害的小皇帝，在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掌控全局的時候，云淡風輕地，要把這頭猛虎，從籠子里放出來？！
這已經(jīng)不是敲打了，這是要他的命！
另一邊，工部主事陸澄源，在經(jīng)歷了短暫的呆滯后，眼中爆發(fā)出狂喜的光芒。他激動得渾身顫抖，幾乎要忍不住當場高呼“陛下圣明”。
孫承宗！那可是他們這些與閹黨斗爭的正直官員心中，一座不倒的豐碑！
陛下竟然要起復孫閣老，還賦予他如此大的權力！這說明什么？說明陛下心中自有一桿秤！
他根本不是在和稀泥，他是在用最堂皇、最無可辯駁的手段，為鏟除閹黨，布下最關鍵的一顆棋子！
而站在一旁，一直試圖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內(nèi)閣首輔黃立極，此刻眼觀鼻，鼻觀心，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上面無表情，但微微顫抖的袖口，卻暴露了他內(nèi)心的極不平靜。
他知道，朝堂的天，要徹底變了。一個凌駕于內(nèi)閣之上的“總議處”，一個即將歸來的強勢大佬，他這個首輔，未來將何去何從？
楚凡將所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心中暗爽。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他哪里懂什么帝王心術，他只是一個被逼到墻角的項目經(jīng)理，面對一個爛攤子，做出了最符合邏輯的選擇——搖人！
遼東的盤子太大了，他自己接不住。魏忠賢和陸澄源這兩個部門經(jīng)理又只會互相甩鍋。
那怎么辦？當然是把之前退休的、能力最強的、負責過這個項目的老專家請回來當總負責人啊！
至于這個老專家和現(xiàn)任部門經(jīng)理有仇？那更好！正好讓他們互相監(jiān)督，互相制衡！
“陛下！”魏忠賢終于從極致的恐懼中找回了一絲理智，他猛地叩首在地，聲音嘶啞地說道，
“起復孫閣老，老奴……老奴并無異議。只是……只是孫閣老年事已高，且當年離任，亦有緣由。如今倉促起復，總攬軍政大權，是否……是否會令遼東前線諸將，心生疑慮？朝令夕改，乃兵家大忌?。 ?/p>
好一招以退為進！
楚凡心中冷笑。魏忠賢不敢直接反對，便拿“將士之心”和“朝令夕改”當幌子，試圖拖延、攪黃此事。
“魏伴伴多慮了。”楚凡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朕相信，孫閣老在遼東的威望，無人能及。至于朝令夕改？哼，國難當頭，若還拘泥于陳規(guī)，那才是取死之道！”
他目光一凜，掃向下面三人：“朕意已決，此事無需再議！”
他轉向王體乾：“擬旨！八百里加急，發(fā)往高陽！命孫承宗即刻啟程，不得有誤！沿途驛站，必須以最高規(guī)格接待，若有絲毫怠慢，地方官，一體問罪！”
“奴婢……遵旨！”王體乾被皇帝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殺伐之氣震懾，連滾帶爬地跑去擬旨。
“好了，”楚凡看著殿中三個心思各異的“項目組成員”，用一種“會議總結”的語氣說道，“‘總議處’的班子，朕給你們搭起來了。孫閣老是總負責人，你們?nèi)齻€，就是他手下的核心骨干?！?/p>
“魏忠賢，你負責后勤錢糧。”
“黃立極，你負責協(xié)調六部，傳達政令?！?/p>
“陸澄源，你負責監(jiān)察審計，隨時向朕匯報項目進度，是朕的‘紀委書記’?！?/p>
“你們的‘萬言書’，也不用寫給朕了?！背矆D窮匕見，露出了終極目的，“等孫閣老一到，你們就向他匯報吧。最終的方案，由你們‘總議處’共同商議決定。朕，只看結果?！?/p>
“誰主張，誰執(zhí)行。誰的方案好，就用誰的。出了問題，朕也只問你們‘總議處’！”
說完，楚凡揮了揮手，臉上露出了“朕很乏了”的經(jīng)典表情：“都退下吧。朕，要歇著了?！?/p>
魏忠賢、黃立極、陸澄源三人，渾渾噩噩地退出了乾清宮。
他們站在殿外的白玉臺階上，十一月的寒風吹過，三個人卻感覺不到絲毫寒意，因為他們的內(nèi)心，早已被皇帝這一連串雷霆萬鈞的操作，攪得天翻地覆。
他們?nèi)?，一個權閹，一個首輔，一個言官，本是三個世界的人，此刻卻被強行捆綁在了一起，成了一個全新的、詭異的政治共同體。
他們互相看了一眼，眼神復雜，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忌憚、提防，以及一絲身不由己的茫然。
一個前所未有的修羅場，就此誕生。
……
乾清宮內(nèi)。
楚凡在所有人都退下之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整個人都快虛脫了。
“媽的，演戲好累?！彼c在龍椅上，毫無形象地吐槽，“當皇帝比當項目經(jīng)理累多了。
不僅要管人，還要管錢，管后勤，管打仗，關鍵是，還不能露怯。”
他總算把遼東這個燙手的山芋給甩了出去。
孫承宗這位“返聘的老專家”，能力絕對沒問題。
有他坐鎮(zhèn)，再加上魏忠賢這個精于算計的“財務總監(jiān)”，黃立極這個和稀泥的“行政總監(jiān)”，還有陸澄源這個愣頭青“審計”，這個項目組的配置，堪稱完美！
他們會吵，會斗，但為了同一個KPI（打贏遼東這一仗），他們又必須合作。
而他自己呢？
終于可以回到他夢寐以求的“躺平”生活了！
“王體乾！”楚凡心情大好地喊了一聲。
“奴婢在！”王體乾小步跑了進來，態(tài)度愈發(fā)恭敬。
“去，把宮里最好的木匠、最好的裁縫、最好的廚子都給朕叫來！”楚凡意氣風發(fā)地說道，
“朕要生活升級！床要換成最軟的！椅子要做成能躺著搖的！飯菜要頓頓不重樣，必須有滋有味！”
他感覺，自己幸福的退休生活，終于要拉開序幕了。
然而，他高興得太早了。
還沒等他把自己的“生活升級方案”說完，一個負責殿外傳話的小太監(jiān)，又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對王體乾耳語了幾句。
王體乾的臉色，瞬間變得古怪起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上前，打斷了楚凡的美好幻想。
“啟稟陛下……”王體乾的聲音有些干澀，“剛剛……剛剛成立的‘總議處’，遞了第一份條陳上來?！?/p>
“哦？這么快？”楚凡有些意外，但還是很高興，“效率不錯嘛！說，他們議了什么？”
王體乾咽了口唾沫，從袖子里掏出一張紙條，雙手奉上，低著頭，用一種近乎于耳語的聲音說道：
“回陛下，‘總議處’的三位大人，在殿外經(jīng)過緊急商議，已經(jīng)達成了第一個共識……”
“他們說，遼東戰(zhàn)事，刻不容緩。孫閣老遠在高陽，趕回京師尚需時日。但糧草軍餉的籌備，必須立刻啟動。”
“所以……”
王體乾頓了頓，仿佛接下來的話有千鈞之重。
“所以，他們懇請陛下，立刻從內(nèi)帑之中，先撥付……白銀五十萬兩，作為‘總議處’的啟動款項，先行發(fā)往遼東應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