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縫無聲地擴大,如同一張緩緩咧開的、涂著黑暗的嘴?;椟S的光線勉強勾勒出門后空間的輪廓——不像杜澤預(yù)想中的小女孩閨房或血腥魔窟,反而像一間…… 巨大而雜亂無章的古董陳列室。
高聳到幾乎融入黑暗天花板的木質(zhì)櫥柜像沉默的巨人,塞滿了千奇百怪的物品:沾著干涸泥巴的斷腿洋娃娃,布滿裂紋的瓷器,蒙塵的水晶球,羽毛脫落的鳥標(biāo)本,生銹的巨大齒輪,甚至一具殘缺不全的騎士盔甲靠墻站立著。
空氣里彌漫著陳腐、灰塵、霉變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香料氣味。唯一的光源是房間中央一張巨大的、造型繁復(fù)的青銅工作臺上擺著的一盞老式煤油燈,燈芯跳躍著昏黃不定的光焰,將這詭異空間的陰影拖得扭曲晃動。
而在那燈光的核心,在那張堆滿了破舊發(fā)條玩具、褪色照片和零散工具的巨大工作臺后——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背對著門,坐在一張對她來說過于高大的雕花扶手椅上。
椅背幾乎完全擋住了她,只能看到兩只小巧的、穿著沾滿油污的白色蕾絲襪的腳懸在空中,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晃蕩著。一只眼珠扣子缺失的破舊布偶熊,像一個忠實的仆從,安靜地靠立在椅子腳邊。
是阿怨!杜澤的心跳漏了一拍。
沒有血肉橫飛的地獄場景,但這比地獄更令人心頭發(fā)毛。巨大的陳列室、沉默的玩物、懸空晃動的雙腳……一股無形的、如同深海般沉重窒息的壓迫感撲面而來,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嚨。剛剛吞噬了求救聲和血肉的死寂,現(xiàn)在變成了另一種更粘稠、更讓人絕望的寂靜。
“砰嗒?!币宦暻宕嗟摹е浣饘儋|(zhì)感的敲擊聲突兀地響起,打破了死寂。
是阿怨用小錘子輕輕敲了一下工作臺上某種零件的聲音。
她的動作沒有一絲顫抖或猶豫,精準(zhǔn)得像個經(jīng)驗豐富的匠人。
她沒有回頭。
四人僵立在門口,如同被釘在陰影里的標(biāo)本。那扇厚重的金屬門在他們身后無聲地、徹底地合攏了,隔絕了退路。
阿怨依舊背對著他們,小小的手指靈活地擺弄著工作臺上的小物件。光線昏暗,看不清她在組裝什么,但那敲打、撥弄金屬零件的輕響,在這死寂中清晰得如同鼓點敲在每個人的心臟上。
杜澤能感覺到身旁趙晨身體的緊繃,那是面對終極獵物時的本能戒備。卓鍺死死盯著阿怨的背影和他剛剛熄滅的手環(huán),眉頭緊鎖。小艮的呼吸微不可聞,眼神如同精密的掃描儀,飛速掃視著這巨大房間的每一寸細(xì)節(jié),尋找著任何規(guī)則、線索或者……生路。
時間如同凝固的琥珀。
終于,阿怨的動作停了下來。那只懸在空中的腳也停止了晃蕩。她輕輕地、帶著一種孩童般的滿足感嘆了口氣。
“哎呀,又壞掉了呢?!彼穆曇繇懫?,不再是之前那種甜膩如刀鋒的天真,也不是布偶熊空洞的機械音,而是一種…… 帶著一點困擾、一點惋惜、卻又混雜了某種漫不經(jīng)心、居高臨下掌控感的平靜。
她緩緩轉(zhuǎn)過身。
杜澤的心臟瞬間抽緊。那雙沒有瞳孔、只有一片渾濁慘白色的眼睛,穿透昏暗的光線,精準(zhǔn)地、毫無情感波動地“看”了過來。目光掃過趙晨手臂上那觸目驚心的、仍在滴血的傷口,掃過杜澤臉上無法掩飾的驚懼,掃過小艮緊繃的姿態(tài),最后,停留在了卓鍺臉上……或者說,停留在了他左手手腕內(nèi)側(cè),那圈曾灼熱發(fā)紅、此刻已黯淡無光的銀環(huán)印記上。
她的目光在那印記上停頓了大約半秒,那張本應(yīng)天真爛漫的小臉上,嘴角極其緩慢、極其詭異地……向上彎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不是微笑,更像是……發(fā)現(xiàn)了一件稍微有趣玩具的興味。
“都臟兮兮的了啊,”阿怨的聲音依然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事實,“鞋底全是陌生的味道(規(guī)則八),胳膊也破了(趙晨的傷),真麻煩?!彼恼Z氣里聽不出關(guān)心,只有一種淡淡的……嫌棄?或者說,是“物品”被污染的評估?
她的目光終于從卓鍺手腕移開,再次掃過眾人,最終定格在杜澤臉上。
就在杜澤感覺自己要被那空洞的眼神洞穿靈魂時,阿怨的小手隨意地一伸,精準(zhǔn)地從工作臺上堆積的雜物里捏起了一件東西,隨意地拋向四人腳邊。
“叮鈴……”
一枚小小的、黯淡無光、布滿銅綠的黃銅鈴鐺滾落在厚厚的灰塵地毯上,發(fā)出微弱的回響。
“撿起來,”阿怨的聲音沒有任何命令的起伏,平淡得像在讓人幫忙遞個東西,“它需要個新主人。幫我看看……它能走多遠(yuǎn)?”她的頭微微歪向一側(cè),那雙白茫茫的眼睛盯著杜澤等人,里面終于流露出了一絲毫不掩飾的、純粹的……好奇?!懊窚\那家伙應(yīng)該是知情人,讓我看看你們的本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