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破敗的漁村,那股混合著魚腥、潮濕和貧窮的氣息更加濃烈。
泥濘的小路兩旁是低矮的茅屋,一些村民投來好奇或麻木的目光。
壯漢似乎在這里有點威望,有人跟他打招呼:“王屠子,哪兒撿的小叫花?”
“河邊躲著的,大水沖來的小可憐蟲。” 被稱作王屠子的壯漢隨口應道,腳步不停。
很快,他們走到了村口那個掛著破舊酒旗的窩棚。
棚子里光線昏暗,彌漫著劣質(zhì)酒水和烤魚的味道。
幾張破桌子旁坐著幾個剛才錢媛遠遠看到的漁民,正低聲交談著。
看到王屠子帶著個陌生小孩進來,談話聲都停了,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錢媛身上。
錢媛立刻感覺到數(shù)道審視、好奇、甚至帶著點漠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將頭埋得更低,身體縮在寬大的斗篷里,小手緊張地絞著衣角。
“老劉頭,給這小崽子碗熱湯,算我賬上!”王屠子對窩棚里一個正在灶臺邊忙碌的、佝僂著背的干瘦老頭喊道,“河邊撿的,家被水沖沒了,可憐見的。”
老劉頭抬起渾濁的眼睛瞥了錢媛一眼,沒說什么,慢吞吞地從冒著熱氣的大鍋里舀了小半碗渾濁的、飄著幾片魚鱗和野菜的湯水,放在一張油膩膩的小桌子上。
“去喝吧!” 王屠子指了指那碗湯,又對老劉頭說,“看著她點,別讓她亂跑亂拿東西。我回去收拾魚了。”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走,顯然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錢媛看著那碗散發(fā)著腥味的渾濁魚湯,胃里有點翻騰,但面上卻露出極度渴望的神色。
她挪到桌子邊,小心翼翼地捧起粗陶碗,滾燙的溫度讓她差點脫手。
她學著旁邊漁民的樣子,湊到碗邊,小口小口地吹著氣,然后啜飲起來。
味道又腥又咸,帶著一股土腥味,但她強迫自己咽下去,臉上做出滿足的表情。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蒼老但帶著威嚴的聲音在棚子門口響起:
“老王說他撿來的那個孩子呢?我看看?!?/p>
錢媛抬頭,只見一個穿著相對干凈整潔的灰色棉袍、頭發(fā)花白、面容嚴肅的老者走了進來。
他手里拄著一根光滑的拐杖,目光銳利如鷹,直接落在了錢媛身上。
棚子里瞬間安靜下來,漁民們都帶著幾分敬畏地看向老者。
老劉頭連忙恭敬地應道:“村長,就是她?!?/p>
漁村的村長!錢媛心中一緊。
這才是真正的考驗!王屠子或許粗心,但一個能當上村長的人,眼光必然毒辣!
村長走到錢媛桌前,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她。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寬大的斗篷和臟污的偽裝,讓她無所遁形。
“抬起頭來?!?村長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錢媛的心跳如鼓擂。
她知道自己此刻任何一絲不自然都可能引來懷疑。
她慢慢抬起頭,兜帽的陰影下,露出一張刻意涂臟、帶著驚恐和茫然的小臉,眼睛因為剛才的“哭泣”還有些紅腫,怯生生地望著村長,嘴唇哆嗦著,像是被嚇壞了說不出話。
村長銳利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好幾秒,似乎在尋找什么破綻。
錢媛努力控制著呼吸,讓自己看起來就是一個被災難嚇傻、無依無靠的可憐孤兒。
“家沒了?大水?”村長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沒什么溫度,但錢媛敏銳地捕捉到,他銳利的視線在她凍得通紅、微微顫抖的小手上停頓了一下,又掃過她單薄得幾乎遮不住寒風的破舊斗篷,“姓什么?叫什么?從哪個村子來的?”
“姓…錢…” 錢媛帶著哭腔,聲音細弱,“…沒名字…阿娘…叫我…小丫…” 她啜泣著,
“…村子…叫…石頭洼…在山坳里…大水…都沖沒了…阿爹阿娘…都沒了…”她將小臉埋進臂彎,瘦小的肩膀劇烈聳動。
村長沉默了片刻。
棚子里很安靜,只有柴火燃燒的噼啪聲和錢媛壓抑的哭泣。
老劉頭和其他漁民都看著村長,等著他發(fā)話。
“石頭洼…” 村長低聲重復了一遍,像是在記憶中搜尋,最終只是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他拄著拐杖,向前走了兩步,離錢媛更近了些。
錢媛能感覺到那審視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一絲,帶著一種長者看透世事卻又無法全然硬下心腸的復雜。
“唉…” 又是一聲微不可察的嘆息。
村長伸出布滿皺紋和老繭的手,不是碰她,而是指了指她面前那碗早已冰涼的魚湯,“先把這湯喝了,暖暖身子。都涼透了。”
錢媛愣了一下,沒想到村長會關心這個。
她趕緊捧起碗,小口喝著冰冷的腥湯,胃里一陣難受,但面上卻做出努力吞咽的樣子。
看著她小口喝湯的模樣,村長臉上的嚴厲線條似乎又松動了一點。
他轉(zhuǎn)過身,對老劉頭說:“老劉,你這棚子人來人往,又漏風,不是孩子待的地方。”
老劉頭連忙點頭:“是是是,村長說的是?!?/p>
村長頓了頓,目光投向村尾靠近河灘的方向:“村尾老鰥夫?qū)O三頭,上個月人沒了。他那破屋子還在,雖然破了點,好歹四面有墻,屋頂勉強能遮雨擋風?!?/p>
他回頭看向錢媛,語氣依舊沒什么起伏,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安排,“小丫是吧?你跟我來。那屋子空著也是空著,你先住下??偙人暗貜姟!?/p>
錢媛猛地抬起頭,兜帽下的眼睛里充滿了真實的驚訝和一絲難以置信的感激!
這和她預想的被驅(qū)趕或勉強收留完全不同!
村長…竟給她安排了一個單獨的住處?
雖然聽描述很破舊,但這簡直是天大的恩情!
“謝…謝謝村長爺爺!”這一次,她的道謝帶上了更多的真心實意,聲音也不再那么刻意發(fā)抖,而是帶著劫后余生般的哽咽。
“行了,別謝了?!?村長擺擺手,似乎有些不習慣這種感激,轉(zhuǎn)身拄著拐杖往外走,“跟上?!?/p>
錢媛趕緊放下碗,拉好兜帽,小跑著跟上村長略顯蹣跚卻依舊穩(wěn)健的步伐。
老劉頭和棚子里的漁民們看著這一老一小離開,都有些驚訝。
王屠子正好又拎著處理好的魚過來,見狀奇道:“村長帶那小叫花去哪?”
“去孫三頭那破屋了。”老劉頭咂咂嘴,“嘖,村長今天心腸倒軟了。”
“孫三頭那屋子…唉,總比沒有吧。” 另一個漁民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