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宋明遠再去族學時,一路上眾人對他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他并不在意。
他走到自己座位,卻發(fā)現(xiàn)周圍的書桌全都搬得老遠,生怕和自己扯上關系。
就連不遠處的皮子修也是一副想說話不敢說話的樣子。
宋明遠并不覺得意外。
常家并不是他們這些人能得罪的。
既想在常氏族學念書,就得老實點!
宋明遠打開書袋,開始自顧自溫習起張夫子所授的功課來。
很快。
張夫子就來了。
張夫子縱然教授的是戊字班,卻也是正經舉人出身。
前幾日,他因宋明遠的改變,心中是暗自竊喜,只覺自己終于有了像樣的學生,將宋明遠納入重點關注對象。
但今日,他根本不敢與宋明遠對視,講課那是囫圇迅速。
等到了休息時,宋明遠上前請教問題。
“張夫子?!?/p>
“此處我有一點不明白……”
張夫子卻像見了鬼似的,連連擺手道:“我,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至于你方才問的問題,我課上已經講了,你以后得認真聽講才是?!?/p>
這話說完,他逃命似的匆匆走了。
宋明遠:“……”
他的問題,都還未問出口呢!
這下,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僅是常氏族學的學生,就連這常氏族學的夫子都不敢輕易得罪常勉!
接下來整整一日,這族學中再未有一人與宋明遠說話。
等到放學時,宋明遠背著書袋朝外走去,卻聽到身后傳來皮子修的說話聲。
“宋明遠!等等!等等我?!?/p>
宋明遠扭頭一看,見皮子修宛如做賊似的跑過來,一邊跑還一邊張望,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了似的。
他道:“還請子修兄留步,如今你既在常氏族學念書,就該離我遠些才是。”
皮子修面上一紅。
“你,你可是怪我?”
“從前大家都瞧不起我們兩個,只有我們不嫌棄對方,偶爾說幾句話……”
“當然不是?!彼蚊鬟h搖搖頭,正色道,“人生在世,先護好自己才能有保護別人。”
他看著皮子修那雙局促不安的眼睛,又道:“你的做法我很贊同?!?/p>
皮子修一時竟分不清他這話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只覺自己一點都看不懂眼前這人。
但他顧不上多想,只匆匆交代道:“宋明遠,要不你還是退學吧?”
“我今早上聽人說了,說是常勉身邊的小廝與大家都交代過,若誰敢和你說話,那就是和常勉過不去?!?/p>
“那小廝還說,常勉定會想法子將你們兄弟兩人都趕出族學的?!?/p>
他這話還未說完,就轉身跑了,更道:“宋明遠,你一定要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呀!”
他本就生的矮胖矮胖。
跑起來臉上的肉是一抖一抖的。
偏偏面上神色緊張。
看的宋明遠是心中一暖,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低聲呢喃道:“皮子修,謝謝你。”
“但人生在世,不如事是十之八九,若事事想著逃避,怎么能行?”
前世今生,他都不是個外向的性子。
旁人不與他說話,他倒也樂得清閑自在。
若說‘霸凌’,他好歹也是侯府之子,旁人也沒有這樣大的膽子!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只有千淘萬渡,才能直闖云霄!
……
宋明遠回到自己的小書房,照舊開始溫習今日功課。
只是今日張夫子授課太快太空,他實在弄不明白。
他思來想去,想到了兄長宋文遠。
宋文遠已參加了童試,之所以落地,用便宜爹的話來說,是因為運氣不好。
如此說來,宋明遠覺得這個兄長應該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宋明遠便捧上書本,去了清園。
一到清園,他就直奔小書房而去,果然見著兄長正坐在書桌前看書,很是認真的樣子。
宋明遠上前,道:“大哥!”
此時宋文遠正看小人書呢。
他知道他爹這時候正在校場練習騎射,并未設防。
被這樣一嚇,他一個哆嗦,手中的小人書就掉在了地上。
宋明遠看了看地上的小人書,又看了看面色窘迫的宋文遠,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四目相對。
異常尷尬。
宋文遠低聲開口道:“二哥兒,你能不能……不把這件事告訴父親?”
宋明遠上前,將地上的小人書撿了起來,好在這小人書上畫的是武俠連環(huán)畫,而非春、宮之類的東西。
他點頭稱好,又道:“大哥,我可以替你保密?!?/p>
“只是此事又能瞞到什么時候?”
“若我沒有猜錯,兩年前你要參加童試前染上了風寒,應該也是自導自演吧?”
“去年落第,說什么題目太難,應該也是欺負父親不懂?”
宋文遠艱難點點頭。
宋明遠道:“那你打算瞞到什么時候?”
“父親常說你之所以沒考上秀才,是因為運氣不好,難道到了明年下場時,你運氣仍舊不好?”
“父親徹查之下,若知道你日日被關起來看這些東西,只怕……”
只怕會將你的腿打斷。
宋文遠是長長嘆了口氣。
“二哥兒,你當我不知道嗎?”
“可我一看書就困!”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
“父親自己一看書就直打瞌睡,明明一年到頭去不了書房幾次,卻逼著我日日在書房念書?!?/p>
說著,他更是苦著臉道:“這些小人書也是書,我自也是不喜歡的,但我沒辦法呀!”
“你是不知道,去年沒考上童生,便是我找了借口,父親也拿鞭子抽了我一頓,罰我跪了三天祠堂?!?/p>
“每每到了夜里,我不怕夢見妖魔鬼怪,就怕夢見參加考試?!?/p>
“有一次,我夢見我沒考過縣試,父親生生將我打死了!”
宋明遠見他已雙眼噙淚,一副委屈至極的模樣,只覺他也是怪可憐的。
“我知道,你不過是想用這些小人書打發(fā)時間。”
“但遇到問題,總要想辦法解決才是,難道能一直拖下去?”
頓了頓,他又道:“你就沒想過與父親說實話?說不愿念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