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遠額頭上那個突兀的退燒貼，和他帶著無奈與病容卻依舊強撐的樣子，像是一把鑰匙，意外地打開了陳晚宜心里某種奇怪的開關(guān)。
陳晚宜心里除了愧疚，竟悄悄滋生出一絲微妙的“優(yōu)勢感”？
或者說，是一種“既然都這樣了，不如破罐子破摔”的別扭心理。
她不再是那個只敢偷偷看他、說話都結(jié)巴的陳晚宜了。
落水、感冒、差點連累他……經(jīng)歷了這些，她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好像也沒什么形象可言了。
于是，一種帶著點破罐破摔、又摻雜著試探和補償心理的“傲嬌”小脾氣，開始悄然萌芽。
林遠沖好感冒沖劑，皺著眉，小口喝著那苦澀的液體。陳晚宜就抱著手臂，裹著厚外套，靠在收銀臺邊看著他喝，鼻音濃重的指揮道：“嘖，喝快點，涼了更苦?！?/p>
林遠抬眼瞥了她一下，沒說話，默默加快了吞咽速度。
“喏，潤喉糖?！钡人韧辏愅硪肆⒖虖乃幋锞珳实孛瞿呛袧櫤硖?，丟了一顆過去，“含著，省得咳嗽吵我?！?/p>
林遠接住糖，剝開糖紙塞進嘴里，清涼的薄荷味瞬間彌漫。
他看著陳晚宜那副明明自己病懨懨卻還要擺出“我很兇”的樣子，眼底掠過一絲幾乎看不見的笑意，但很快又被感冒帶來的疲憊掩蓋。
“你……”林遠清了清沙啞的嗓子，剛開口。
“別說話！”陳晚宜立刻打斷他，皺著鼻子，一臉嫌棄，“嗓子啞得像破鑼，難聽死了！好好含著你的糖！”
她自己也剝了一顆糖塞進嘴里，冰涼的薄荷激得她一個激靈，卻強撐著沒表現(xiàn)出來。
林遠果然閉了嘴，只是用那雙因為感冒而顯得格外紅的眼睛看著她。
這種“掌控”的感覺讓陳晚宜心里那點小得意又冒了頭，她別扭地移開視線，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收銀臺的邊緣。要不是她作死，他也不會遭這罪，還發(fā)著燒呢。
沉默在小小的雜貨店里蔓延，只有兩人偶爾壓抑的咳嗽聲和吸鼻子的聲音。空氣里彌漫著感冒藥和薄荷糖的味道。
陳晚宜深吸一口氣，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轉(zhuǎn)過頭，目光飄忽不定地落在林遠身后的貨架上，帶著濃重的鼻音說道：“喂，那個為了感謝你的藥……還有那個冰湖的事……對不起?！?/p>
最后三個字說得飛快，幾乎含在喉嚨里，“……晚上……請你去看電影？”
說完，她立刻低下頭，假裝整理收銀臺抽屜里亂七八糟的零錢，耳朵尖卻不受控制地紅透了。
她在心里瘋狂唾棄自己：陳晚宜！你這是什么破補償方式！人家病著呢！而且剛掉完冰窟窿！
林遠似乎也愣了一下，含著糖，沒立刻回答。他看著她通紅的耳廓和假裝忙碌卻明顯僵硬的手指，沉默了幾秒。
就在陳晚宜以為他會用沙啞的破鑼嗓子嘲笑她或者直接拒絕時，他平靜地開口了，聲音依舊沙?。骸昂谩！?/p>
一個簡單的“好”字，讓陳晚宜懸著的心“咚”地一聲落回了肚子里，隨即又被更大的慌亂取代。
他答應了？！他真的答應了？！
“不過，”林遠補充道，抬手按了按自己額頭上那個已經(jīng)有點歪掉的退燒貼，“我得先回去睡一覺。晚上……幾點？哪里？”
“七……七點半吧？”陳晚宜腦子有點懵，隨口說了個時間，“就……就中心廣場那家新開的巨幕影城？”那是S城最大最新的電影院。
“嗯?！绷诌h點點頭，站起身，動作因為感冒而顯得有些遲緩，“那我先回去了。晚上見?！彼闷鹱约耗呛袥]喝完的感冒沖劑，朝陳晚宜示意了一下。
“哦……好……晚上見……”陳晚宜呆呆地應著，看著林遠推開雜貨店的門，裹緊大衣，帶著額頭上那個可笑的退燒貼，消失在門外寒冷的街道上。
直到銅鈴的余音徹底消散，陳晚宜才猛地回過神！
她！約！了！林遠！看！電！影！還！成！功！了！
她做了什么？！在一個雙方都重感冒、剛從冰湖里撈出來不到24小時的情況下，邀請一個病號去看電影？！
這是什么腦回路？！王曉曉知道了會笑死她的吧？！
不行！得找人參謀！立刻！馬上！
陳晚宜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飛快地掏出手機，點開微信，手指帶著殘影地給王曉曉發(fā)信息：
陳晚宜 曉曉曉曉！緊急呼叫！十萬火急！
陳晚宜 我我請林遠看電影了?。?！就在今晚七點半?。。?/p>
信息剛發(fā)出去不到五秒，王曉曉的回復如同海嘯般瞬間淹沒屏幕！
王曉曉 什么電影？！愛情片？！恐怖片？！快說！
陳晚宜 這個我還沒買票。
王曉曉 陳晚宜！你是想氣死我嗎？！票都沒買你就約人？！快！立刻！馬上！買票！買！情！侶！座！
陳晚宜 情……情侶座？！不要！太尷尬了！
王曉曉 要的就是尷尬！曖昧懂不懂？！黑燈瞎火！肩并肩！腿碰腿！想想那氛圍！聽我的！必須情侶座！不然我跟你絕交！
王曉曉 還有！穿什么想好了嗎？！雖然你們倆現(xiàn)在都是重感冒鼻涕蟲，但形象不能倒！
王曉曉 對了！爆米花！可樂！經(jīng)典套餐不能少！記得買大桶！你倆“不經(jīng)意”地伸手進去拿的時候，嘿嘿嘿！
王曉曉 還有還有！看完電影呢？要不要順便約個夜宵？雖然以你倆現(xiàn)在的嗓子估計只能喝粥。
王曉曉 人呢？！快回話！別裝死！
王曉曉的信息如同連珠炮，瞬間刷了99+。
陳晚宜看著屏幕上那些“情侶座”、“肩并肩”、“腿碰腿”、“嘿嘿嘿”的字眼，感覺剛剛降下去一點的體溫又“噌”地燒了起來，連帶著感冒帶來的頭痛都似乎加劇了。
她捂著滾燙的臉頰，看著手機屏幕上王曉曉那不斷跳動的頭像，又想起林遠離開時額頭上那個歪掉的退燒貼和沙啞的“晚上見”，心里亂成一團麻。
今晚她心里一點底都沒有，只剩下王曉曉在六十公里外瘋狂燃燒的八卦之魂。
晚上陳晚宜裹成粽子，站在雜貨店昏黃的燈下跺腳取暖，圍巾捂得嚴嚴實實，只露一雙因感冒而有些紅的眼睛。
她手里攥著兩張普通座位的電影票，王曉曉“情侶座”的咆哮還在腦子里回響。
“嘀嘀——”
一陣清脆的電動車喇叭聲響起。陳晚宜循聲望去，只見林遠騎著一輛白色的兩輪電動車，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店門口。
他穿著深灰色短款羽絨服，沒戴帽子，冷風吹得他額前碎發(fā)微亂，臉色在路燈下依舊看得出病態(tài)的蒼白，鼻尖凍得微紅。他長腿一支地，穩(wěn)住車子，朝她偏了下頭：“上車?！?/p>
陳晚宜小跑過去，側(cè)身坐上了電動車后座。冰冷的塑料坐墊讓她瑟縮了一下。
她猶豫了一秒，雙手輕輕抓住了林遠羽絨服兩側(cè)的衣角。車子啟動，平穩(wěn)地駛?cè)肭謇涞慕值馈?/p>
沒有了車廂的阻隔，冬夜凜冽的風瞬間撲面而來，刮得臉生疼，卻也帶著一種敞開的自由感。
林遠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著淡淡感冒藥味的清爽氣息，被風送到她鼻尖。
“好點沒？”風聲里，陳晚宜提高音量問。
“嗯?！绷诌h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模糊，但能聽出沙啞。
電動車在車流中靈活穿行。陳晚宜抓著林遠的衣角，看著城市流光溢彩的夜景在身側(cè)飛速倒退，心里那點小別扭又冒了頭。
風聲呼嘯，她提高嗓門：“喂！”她湊近了些，聲音幾乎貼著林遠的后背，“你白天在家干嘛呢？真睡了一天？”
“嗯！”林遠的聲音逆著風傳來。
“那不睡覺的時候呢？”陳晚宜不依不饒，風聲成了她“審問”的掩護，“不找我聊天的時候你都干嘛？打游戲？看書？還是跟別的同學聊天？”
最后一句問出口，連她自己都覺得酸味沖鼻，趕緊把臉往圍巾里埋了埋。
風聲里傳來林遠似乎帶著點無奈的回應：“看會兒書！處理點郵件！”
他頓了頓，聲音被風撕扯著，“沒打游戲！也沒怎么聊天！”
這個回答讓陳晚宜心里舒坦了點，但隨之而來的那個更大膽的問題，幾乎是借著風勢脫口而出，試探性的問道：“那平時不找我聊天的時候你會不會想我??？”
問完，風聲似乎都靜止了一瞬。陳晚宜的心臟狂跳，幾乎要撞出胸腔！她死死攥著林遠的衣角，眼睛盯著他寬闊的后背，等待著他的回答。
電動車依舊平穩(wěn)行駛。過了幾秒，她感覺到林遠似乎微微側(cè)了下頭，風聲送來了他清晰的兩個字，帶著點沙啞，甚至……好像有絲極淡的笑意？
“沒有！”
氣急之下，她抓著林遠衣角的手一緊，另一只手想也沒想，就朝著他穿著厚羽絨服的后背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啪！”一聲悶響。
車身猛地晃了一下！
“別鬧！”林遠的聲音陡然嚴厲，“開著車呢！坐穩(wěn)！”
陳晚宜被車身晃動和他嚴厲的語氣嚇得立刻縮回手，緊緊抱住懷里的包，像只受驚的鵪鶉，悶悶地把臉埋在他后背的羽絨服里，甕聲甕氣地道歉：“知道了……對不起……”
接下來的路程，只剩下呼嘯的風聲和城市的喧囂。
陳晚宜把臉埋在林遠后背，感受著羽絨服的柔軟和透過布料傳來的體溫，心里亂糟糟的。那句“沒有”像根小刺。
中心廣場影城燈火輝煌。林遠把電動車熟練地停在劃好的非機動車停放區(qū)，穩(wěn)穩(wěn)地支好腳撐鎖好車。
他轉(zhuǎn)身，看著還蔫蔫地坐在后座上的陳晚宜：“到了，下車。”
陳晚宜悶悶地“哦”了一聲，慢吞吞地挪下車。
走進溫暖嘈雜的影城大廳，爆米花的甜香和鼎沸人聲撲面而來。陳晚宜看著周圍熱鬧的情侶朋友，再看看旁邊同樣蔫蔫的林遠，更蔫了。
“你在這等著?！绷诌h指著大廳角落相對人少的休息區(qū)，“別亂跑。”
“哦?！标愅硪斯怨宰哌^去坐下，抱著包，看著林遠轉(zhuǎn)身走向賣品部排隊。
他站在隊伍里，高大的背影在人群中依舊顯眼。燈光下，能看到他側(cè)臉依舊蒼白，鼻尖還是紅的。他似乎在跟店員認真地說著什么。
沒過多久，林遠回來了。他手里沒拿爆米花桶，而是端著一個影院裝爆米花用的大紙盒，里面堆得滿滿當當——薯片、巧克力威化、話梅、牛肉干……甚至還有一小盒切好的水果！五顏六色，像個微型零食鋪！
更讓陳晚宜愣住的是，他另一只手里，穩(wěn)穩(wěn)地端著兩杯——熱奶茶！厚厚的杯壁凝結(jié)著水珠，熱氣裊裊升起！
林遠走到她面前，把暖烘烘的零食盒塞到她懷里，又把其中一杯熱奶茶遞給她。杯壁的溫熱瞬間驅(qū)散了手心的冰涼。
“爆米花太干，你嗓子受不了，奶茶熱的，半糖?！?/p>
他說著，自己也捧著另一杯，插好吸管，小口地喝了一口，熱氣氤氳了他微紅的鼻尖。
陳晚宜呆呆地抱著懷里暖烘烘的“雜貨鋪”，低頭看著手中散發(fā)著香甜熱氣的奶茶。
卡通圖案的杯壁，溫熱的觸感一直暖到心底。路上那些失落、委屈和小脾氣，仿佛被這杯熱奶茶和這一盒琳瑯滿目的零食瞬間融化了。
她抬起頭，看著林遠病懨懨，安靜的喝著奶茶的側(cè)臉。那句“沒有想她”，似乎也變得模糊了。
她低下頭，也插好吸管，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溫熱、香醇、帶著恰到好處甜味的液體滑過干痛的喉嚨，帶來難以言喻的舒適。
王曉曉關(guān)于“情侶座”的尖叫被拋到九霄云外。陳晚宜抱著零食盒，捧著溫熱的奶茶，跟在林遠身后走向檢票口。
周圍人聲鼎沸，但她的世界，只剩下手里這份笨拙卻實在的暖意，和前面那個記得她嗓子疼、給她買了熱奶茶的身影。感冒帶來的鼻塞，好像也沒那么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