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陳涉，你也可以叫我陳勝。但我更喜歡前者，它聽起來，更像一個能在泥地里打滾的名字。
陽城的夏天，毒辣得像秦國佬的鞭子。我跟一群光著膀子的伙計，受雇于人，在田里干活。汗水淌進眼睛里，又澀又痛，模糊的視野里，只有一望無際的、晃得人發(fā)暈的田壟。泥土的氣息、汗水的酸氣、還有身邊人麻木的喘息，混合在一起，成了我十九歲以前，對這個世界最深刻的記憶。
每當(dāng)累得直不起腰時，我就會放下鋤頭，走到田埂上歇著。我看著那些伙計，他們大多跟我一樣年輕，但眼神里，已經(jīng)沒有了光。他們像一群被馴化了的牲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心里想的，無非是晚上能多喝一碗稀飯，明天東家的監(jiān)工能別克扣工錢。
可我不一樣。
我的心里，藏著一只鳥，一只不甘于在泥沼里刨食的鳥。
有一次，我又在田埂上發(fā)呆，心里那股子怨氣和不甘，像野草一樣瘋長。我沒忍住，對身邊的伙it們說：“將來，誰要是富貴了，可別忘了咱們這幫老兄弟們啊。”
空氣瞬間安靜了一下，隨即爆發(fā)出哄堂大笑。一個叫李三的，笑得最響，他用沾滿泥巴的手指著我：“陳涉，你睡糊涂了吧？你一個給人家種地的，哪來的富貴？能娶上個婆娘，給你生兩個娃，就算你祖墳冒青煙了！”
伙計們都跟著笑，那笑聲里，有嘲諷，有鄙夷，但更多的，是一種認(rèn)命的悲涼。他們不是在笑我，是在笑他們自己，在笑我們這群生來就被釘死在土地上的“閭左”貧民。
我的臉漲得通紅，不是因為羞愧，而是因為憤怒。一種被同類誤解、被命運捉弄的憤怒。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那口氣，仿佛要嘆盡我胸中所有的郁結(jié)。
“唉，”我看著遠(yuǎn)處的天空，喃喃自語，“燕雀怎么能知道鴻鵠的志向呢！”
我的聲音不大，但那幾個離我近的伙計都聽見了。他們的笑聲戛然而止，用一種看怪物似的眼神看著我。
“鴻鵠？大雁嗎？”
“陳涉這小子，怕不是中邪了?！?/p>
我沒有再解釋。我只是默默地拿起鋤頭，更用力地砸向那堅硬的土地。一下，又一下，仿佛那不是地，而是困住我的、無形的牢籠。
那一年，我十九歲。我覺得我這只所謂的“鴻鵠”，大概一輩子，都要被困在這片名為“陽城”的泥沼里了，直到老死，變成一堆無人問津的白骨。我以為，這就是我的命運。
我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