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離婚時，帶走了雙胞胎哥哥，留下了我。 我在親戚家輾轉(zhuǎn)流離，
表姐的奢侈品堆滿衣帽間，而我連書包都只能塞在床底。
她當(dāng)眾扔掉我碰過的山竹：“臟東西，碰過誰還吃得下？
” 直到隔壁的醫(yī)生撿起那個山竹。 他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剝開果殼：“很甜，要不要嘗嘗？
”客廳里巨大水晶吊燈的光芒慘白冰冷，每一束都精準(zhǔn)地切割著空氣里浮動的塵埃，
像個巨大又森嚴(yán)的牢籠。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甜膩得過了頭的氣息，
混合著昂貴香水和家具清潔劑的味道，堵在我的喉嚨口。面前的大理石茶幾光可鑒人，
倒映著天花板上繁復(fù)的花紋，也隱約映出我自己——穿著洗得發(fā)白不合身的舊T恤，
縮在巨大意大利沙發(fā)的一角，像個硬生生嵌進(jìn)去的、與華美格格不入的釘子。就在昨天，
那場持續(xù)了很久、鬧得雞飛狗跳的離婚拉鋸戰(zhàn)終于落下了帷幕。地點，
自然是民政局那扇冷冰冰的門前。媽媽的臉色是一種失血般的慘白，眼睛紅腫，
殘留的淚痕都未干透。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死死地攥緊哥哥的胳膊，
指甲大概都嵌進(jìn)了他校服下的肉里，像要把自己的骨血死死釘在他身上，
生怕一松手就會消失。她看我的眼神，那里面翻涌的情緒實在太多太復(fù)雜了，愧疚混著疲憊，
甚至……夾雜著一絲解脫？最終只凝成了一句干巴巴、飄在空氣里沒什么份量的話：“念念，
你……”她的嘴唇動了動，那句最應(yīng)該出口的名字——“江念晚”——卻卡住了。
我的名字似乎從未如此沉重過。爸爸站在另一側(cè)，西裝筆挺，輪廓硬得像是刀削斧劈的石像。
他同樣緊緊地抓著我那個雙胞胎哥哥的另一只手臂，用力之大，
讓哥哥的肩膀都微微塌陷下去。
哥哥林辰——這個曾和我共用過媽媽子宮、分享了最初十多年生命的人——此刻低垂著頭，
眼睛盯著地面自己的鞋尖，沉默得像塊石頭。他不敢看我，哪怕一眼。
我成了那個被遺漏的、多出來的零頭。周圍的親戚，叔叔伯伯阿姨嬸嬸，
那些平日里熟悉又帶著血緣溫度的臉，現(xiàn)在都罩上了一層陌生的寒霜。
他們的目光在我身上短暫地逡巡，沒有惡意，卻也沒有真正的暖意，
只余下令人窒息的審慎和評估?？諝饫餆o形的尺子在一寸寸量著，
衡量誰家能“暫時”多盛下這么一口不期而至的多余?！敖钔?，
”一個略顯尖利的女聲打破了這片令人心慌的死寂，是小姨蘇慧。
她穿著一身剪裁精良的藏青色套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神情里有種施舍者的居高臨下，
又帶著點處理麻煩的不耐煩，“我們家寬敞，婷婷剛好也缺個伴……就住我那兒吧。
”她這話聽著像是安排一個物件，而不是接收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叭眰€伴”？
我那個表姐蘇婷，從小驕縱成性，能和我做哪門子的伴？她只怕當(dāng)我是一團(tuán)礙眼的垃圾。
小姨夫陳志輝站在蘇慧身后一點，沒什么表情地推了推金絲眼鏡，
目光銳利地掃過我腳下那個印著卡通圖案、邊緣已經(jīng)磨損開線的舊行李箱。
那眼神像是在審視一件即將被搬進(jìn)他家昂貴地板的污穢之物。沒人說話。
沒有人問一句“念晚，你愿意嗎？” 好像我的意愿早已在父母的放手那一刻起，
就徹底蒸發(fā)了。林辰的身體似乎在爸爸掌下輕微地顫動了一下，但他終究沒抬起臉。
父母同時別開了目光，回避著所有指向我的、無聲的質(zhì)問。我的存在，就這樣輕飄飄地，
在混亂中被定了性。車子駛?cè)胍粋€完全陌生的、散發(fā)著濃重金錢氣息的區(qū)域。
小姨家的別墅盤踞在高大的景觀樹木和寬闊草坪之間，巨大的車庫門無聲滑開，
像一個怪獸張開了幽深冰冷的巨口，連帶著將我那點兒可憐的行李箱和整個人一起吞噬進(jìn)去。
玄關(guān)寬敞得能跑馬，锃亮的大理石地面反射著窗外的天光，晃得人眼花。
幾個穿著統(tǒng)一灰色制服的傭人垂手站在角落，眼觀鼻，鼻觀心，
眼皮卻在不經(jīng)意間抬起一道微不可查的縫隙，不動聲色地刮過我這個外來闖入者。
她們臉上沒有表情，但那無聲打量的目光卻帶著沉甸甸的重量?！皡巧?/p>
”小姨蘇慧一邊脫她那價格不菲的羊皮小高跟，一邊隨口吩咐，
聲音在空曠的玄關(guān)里帶著回響，“把這……行李，拿到儲藏間旁邊那個小客臥。
”她的目光掃過我的箱子，仿佛看著一個需要隔離的包裹。客臥很干凈，
甚至可以說干凈得沒有一絲“人”的氣息。墻壁是冰冷的素灰色，一張窄小的床貼著墻，
床上鋪著簡單的白色床罩。唯一的一扇小窗外面對著的，
是隔壁別墅高聳、線條冷硬的灰色墻壁，遮擋了大部分光線。
角落里有個小小的、嵌在墻上的壁柜，但我所有的衣物，
在表姐蘇婷那占據(jù)了半面墻的奢華獨立衣帽間映襯下，寒酸得連它的一個角落都填不滿。
我剛把書包小心翼翼地塞進(jìn)床底下那個狹窄的空隙，門就被推開了?！班?，來啦？
”蘇婷斜倚在門框上。她比我大一歲，身材高挑，穿著最新款的吊帶真絲睡裙，
深紫色的綢緞泛著柔和卻拒人的冷光，襯得她精心保養(yǎng)的皮膚越發(fā)白皙。
她手里捧著一盒打開的進(jìn)口巧克力，拈起一顆優(yōu)雅地送進(jìn)嘴里，
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我臉上和我光禿禿的床鋪上逡巡，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挑剔。
她慢悠悠地嚼著，最后把那塊精致的巧克力盒蓋上，指尖在盒子上輕輕點了兩下，
像是終于確認(rèn)了什么結(jié)論。嘴角微微向下一撇，形成一個清晰的、極其不屑的弧度?！昂?，
”一聲輕飄飄的氣音從她鼻腔里哼出來，“我當(dāng)什么寶貝疙瘩呢?！闭Z調(diào)里是十二分的嫌棄。
她上下打量著我洗得發(fā)黃的T恤，那眼神活像在鑒定一件報廢品。這話像帶著倒刺的鞭子，
在我心上抽了一下。我張了張嘴，喉嚨卻被一股酸澀的硬塊堵住，半個字也吐不出來。解釋？
向她解釋什么？解釋沒人想要我？還是解釋我能站在這里本身就耗費了多大的“幸運”？
她那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本身，就是最鋒利的嘲笑。大概是我的沉默更讓她確定了自己的優(yōu)越感，
蘇婷終于收回那令人不適的目光，像揮開一只蒼蠅那樣隨意地擺了擺手。她扭身準(zhǔn)備離開，
真絲裙擺在她身后搖曳出冷漠的弧度?！皩α?，”走到門口時，她又停下，背對著我，
語氣透著不容置疑的施舍，“沒事別在我跟前晃悠。看著心煩?！遍T在我眼前輕輕合上，
隔絕了她搖曳的背影，也將她那句輕飄飄的嫌棄關(guān)在了外面。房間里瞬間只剩下我，
和窗外投過來的那一小片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的灰色天光。冷氣從通風(fēng)口嘶嘶地吹進(jìn)來，
明明還沒到盛夏，我卻覺得骨頭縫里都在透寒氣。手指無意識地?fù)钢植诘拇舱诌吘墸?/p>
那劣質(zhì)布料摩擦著指尖，留下一點輕微的刺痛感。這陌生的房間像一個豪華版的囚籠，
安靜得可怕。隔壁表姐衣帽間里隱約傳來悅耳的流行音樂聲，更襯得我這邊死寂一片。
那種被排斥在全世界之外的孤絕感，像冰冷的水草，從腳底無聲無息地纏繞上來，越纏越緊，
勒得胸口發(fā)疼。日子就這么凝固在某種令人窒息的灰白色調(diào)里，不緊不慢地向前爬行。
小姨蘇慧和小姨夫陳志輝并沒有刻意刁難我，但他們對待我的態(tài)度，
是一種訓(xùn)練有素的、程式化的疏遠(yuǎn)。餐桌上永遠(yuǎn)擺滿精致菜肴，
但我面前的碗碟總是最先被傭人吳嫂悄無聲息地撤走，哪怕我碗里的飯還有小半碗。
空氣中那種無形的隔離感，像一層透明的薄膜，把我隔絕在他們?nèi)齻€人的小世界之外。
蘇婷大多數(shù)時候都把我當(dāng)作隱形人，偶爾目光交匯，里面也寫滿了毫不遮掩的厭煩。
我像一件被強行塞進(jìn)這個家的舊家具，礙眼，卻又不得不暫時容身。這種日子唯一的作用，
是把原本鮮活的情緒都一點點抽干、碾平，只剩下一種麻木的順從，以及刻入骨髓的低微。
我把所有的存在感都壓縮到最小，像一縷飄蕩在這個豪華空間里游移的空氣分子。
說話盡量只回答“是”或“好”，動作放得又輕又緩，試圖把自己鑲嵌進(jìn)墻壁里消失不見。
直到那一天下午?？蛷d里異常熱鬧。小姨夫生意上的幾個合作伙伴帶著家人來做客，
客廳里坐滿了人，談笑聲混合著煙味和香水味四處彌漫。我縮在角落的單人沙發(fā)上，
恨不得把頭埋進(jìn)膝蓋里。今天是期末考前的周六，桌上攤著一本攤開的習(xí)題集，
卻一個字也看不進(jìn)去。指尖無意識地在書頁邊緣用力，指甲留下的白色印痕很快又消失。
廚房的方向傳來了動靜。小姨蘇慧正指揮著吳嫂把一個打開的紙箱搬進(jìn)客廳。那箱子敞著口，
露出里面墊著的雪白防震棉，
縫隙間可以看到一個個比拳頭稍大、紫黑色外殼圓潤光滑的水果——山竹。“張?zhí)?，王總?/p>
你們都坐，別客氣！”蘇慧臉上堆起熱絡(luò)的笑容，眼角擠出了細(xì)細(xì)的紋路。她招呼著客人，
目光在客廳里掃視一圈，不知怎么就落在了角落的我身上。那眼神閃爍了一下，
似乎有些猶豫，像是正在權(quán)衡一個復(fù)雜的難題。隨即，她的表情又迅速調(diào)整回來，
變成了一個完美的、充滿家庭溫情關(guān)懷的笑容。她朝我這邊招了一下手，
聲音刻意地?fù)P高了幾分，透著一種不太自然的親切感：“念念，過來?！彼@話一出，
原本熱絡(luò)的談笑聲似乎出現(xiàn)了極短暫、幾乎是難以察覺的一個停頓。幾道目光像聚光燈一樣，
倏地集中到了我這個剛從陰影里挪出來、顯得格外瘦小單薄的身影上?！鞍ィ?/p>
小孩子看書多辛苦，”蘇慧一邊笑著解釋，一邊用眼神示意站在旁邊的吳嫂，“吳嫂，
給她拿一個嘗嘗?！彼恼Z氣依舊親切，但語速明顯快了些許，
帶著一種微妙的不容置疑的催促。我腳步僵硬地走過去，
每走一步都感覺那些黏著的目光讓我后背微微發(fā)熱發(fā)麻。心臟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
咚咚地敲打著肋骨。一種難以言喻的羞恥感猛地涌了上來。這山竹，
是拿來招待貴客的昂貴水果吧？我這個“客人”的存在，
是不是也同樣讓她在小姨夫生意伙伴面前感到了某種尷尬和不快？給“我”一個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