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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分手的時候,陸晏辰卻說他什么都不要。
商號和錢財都?xì)w我。
只因他料定我狠不下心來離開他。
我卻欣然接過全國的商號地契,轉(zhuǎn)身離開。
誰都不知道。
半月前,我在他和那群狐朋狗友廝混的包廂外。
檀香混著陸晏辰的笑聲刺入耳膜。
“溫卿顏?性子太烈,娶正妻當(dāng)娶溫柔嫻靜的好?!?/p>
玄色屏風(fēng)后,他摩挲著我從波斯商隊換來的羊脂玉扳指。
連他那些酒肉朋友都不忍勸說:
“那......溫姑娘,好歹得給她個名分吧?”
陸晏辰吐了口茶葉。
“哼???她?癡心妄想?!?/p>
“不過是我掌中的算盤珠子,你們誰要?我貼錢奉送!”
我攥緊袖中剛核完的漕運(yùn)密賬,指節(jié)泛白。
在商號輔佐陸晏辰十年,陪他斗倒三房庶兄,扳倒五位叔伯。
助他從一個被趕出家門的私生子,成了陸家繼承人的第一人選。
滿心歡喜等著他三媒六聘風(fēng)光迎娶我時。
卻只等來了他要娶白月光云舒窈為正妻的消息。
“再說了,她也配和家世顯赫的云舒窈相比?”
“可是溫姑娘現(xiàn)在也不可小覷,遲早要讓她知道,到時與你翻臉怎么辦?”
陸晏辰冷冷一笑。
“繼承人的位置已經(jīng)十拿九穩(wěn)了,就憑她還能掀起什么風(fēng)浪?再說了,她和狗皮膏藥一樣粘著我,甩也甩不掉,哄好她不就是兩句話的事?!?/p>
我緩緩放下了準(zhǔn)備叩門的手,轉(zhuǎn)身回房取金絲箋蘸朱砂疾書:
“繼承人的位置換陸氏私生子的命,大少爺可有興趣?”
1.
當(dāng)我正吩咐下人準(zhǔn)備車馬隨時離開這傷心之地時,陸晏辰帶著一陣風(fēng)闖了進(jìn)來。
“舒窈還有兩個時辰到渡口,你即刻去接?!?/p>
“對了,把西跨院的暖閣騰出來,再備上九百九十九盞琉璃羊角宮燈?!?/p>
我握著狼毫的手頓在箋紙上方,墨滴暈開成個模糊的“休”字。
往日里我總低眉順眼應(yīng)下他所有吩咐,今日卻只望著窗外飄落的梨花。
他瞥了我一眼,眉頭緊蹙。
“現(xiàn)在大少爺陸承淵和廢物沒什么區(qū)別,繼承人的位置就差這最后一哆嗦,你現(xiàn)在最主要的任務(wù)是把那幾個合伙人盯緊,休要讓他們節(jié)外生枝?!?/p>
陸晏辰總是以這居高臨下的口吻命令我。
為了給他樹立絕對的威信,在商號里我事事以他為先,聽他的吩咐,現(xiàn)在只覺得可笑。
見我無動于衷,陸晏辰雙手握拳撐在桌上,青筋暴起。
“溫卿顏,我是不是給你臉了?我跟你說話,你沒有聽見嗎?”
“別忘了,你溫家商號入股我陸家,全得靠我?guī)兔μ釘y......”
“靠您?”
我猛地拂落桌上算盤,算珠清脆的碰撞聲驚飛了檐下銅鈴。
爭吵一觸即發(fā),這時,門外的小廝適時向他稟報:
“云家小姐差人提前送來信物,親手繡的鴛鴦手帕。”
他的指尖在手帕上逶迤的金線間流連,盡量克制著內(nèi)心的欣喜,但嘴角的笑意卻是怎么都藏不住。
我將寫好的退股書和最近的幾份生意契約擺在他面前。
淡淡地道,“陸掌柜,簽字吧?!?/p>
“這又是什么?”
他蹙起眉,不耐煩地接過。
“你自己看吧?!?/p>
朱砂印泥在信箋角落泛著暗紅。
他這會甚至懶得拆看契約,只從腰間摸出象牙印章漫不經(jīng)心地逐份按下。
興許是對方的消息讓他興致好了不少。
他語氣緩和下來:“你辦事,我從來都是放心的。”
“小顏,可能我們最近都太累了?!?/p>
“你不用總是在我這里找存在感,等一切都穩(wěn)定下來,我會兌現(xiàn)給你的承諾的?!?/p>
我沒有理他,直接低頭準(zhǔn)備走開。
畢竟,這種不要錢的承諾,我已經(jīng)等了一年又一年。
我也終于知道,不是他忙,而是這個新娘注定不屬于我。
等我處理完商號的退股事宜返回陸府時,云舒窈正立在垂花門下。
她身上那件蹙金繡襖,分明是我為自己出嫁準(zhǔn)備的嫁妝。
此刻卻被她故意扯開領(lǐng)口,露出陸晏辰新送的紅寶石項圈。
鴿血紅的寶石在暮色里像一滴凝固的血:
“溫姐姐莫怪,晏辰說你暫時也用不上,見我喜歡得緊就直接給了我?!?/p>
“辛苦姐姐這么多年照顧他啦,畢竟管事娘子也做不到這么體貼細(xì)致呢?!?/p>
“但陸家家主夫人的位置姐姐還是不要奢望了,畢竟明天他就要娶我了。”
我緊咬銀牙,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欲轉(zhuǎn)身離去。
“這是晏辰專門為我記錄的隨筆手札,”她將燙金箋冊懟至我眼前,象牙簽上刻著“舒窈親啟”四字,“姐姐可曾見過他這般柔情?”
箋冊里夾著干枯的并蒂蓮,墨題:壬午年孟夏,與舒窈共采蓮于西湖。
“勸姐姐莫再攀附陸家高枝,早日尋個鄉(xiāng)野郎中嫁了,好過在陸府做無媒茍合的暖床丫頭?!?/p>
說罷將箋冊塞進(jìn)我袖中,“吱呀”關(guān)上朱漆門。
夜風(fēng)卷燭,我就著燈籠微光翻頁:
乙巳年四月廿九:我在賬房核計漕運(yùn)虧空,熬得雙目赤紅,手札記載陸晏辰以千兩黃金為云舒窈拍下波斯琉璃瓶,瓶身刻“贈吾愛舒窈”。
甲辰年十月十八:我在揚(yáng)子江畔遭水匪截殺,摔斷腿骨,手札記載他正陪云舒窈在敦煌石窟題壁:“世間樂事,唯與舒窈同游?!?/p>
壬寅年六月初八:我被陸承淵構(gòu)陷下獄,而手札記載他與云舒窈在羅浮山觀瀑題詩“飛流三千尺,不及舒窈眼波橫?!?/p>
怔忪間,鴿哨響起,陸承淵飛鴿傳書至:
“云氏之女終于讓你醒悟了?壬寅年六月初八之事,要不是我那好弟弟,你怎么會無故蒙受牢獄之災(zāi)?給我潑完臟水,讓你整垮了我,現(xiàn)在終于輪到你了?!?/p>
我忽笑出聲,十年間為陸晏辰擋盡明槍暗箭,背盡陰私勾當(dāng),原以為是知己相托,卻不過是他手中趁手之刀。
今刀鈍矣,他便尋鑲金嵌玉之新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