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nèi)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孫妙青靠在軟枕上，手里捧著一卷醫(yī)書，
心思卻全不在那密密麻麻的字上。“病”了這幾日，春熙殿倒是前所未有的清靜，
也讓她有足夠的時間來復(fù)盤自己的處境。就在這時，簾子輕響，
春喜端著新沏的熱茶走了進來，腳步放得極輕，臉上再不見從前的毛躁?！靶≈鳌?/p>
”她將茶盞穩(wěn)穩(wěn)放在茶幾上，垂手侍立，聲音壓得又低又穩(wěn)?！胺讲排救?nèi)務(wù)府領(lǐng)份例，
聽到了些消息?！睂O妙青眼皮都未抬，只淡淡“嗯”了一聲，示意她繼續(xù)。
“皇后娘娘宮里的江福海公公傳了懿旨，說是從明晚起，新晉的小主們都要預(yù)備著侍寢了。
”春喜的語氣毫無波瀾，只是在客觀地陳述事實。孫妙青翻動書頁的手指微微一頓。來了。
她放下書卷，終于抬眼看向春喜，目光平靜無波：“碎玉軒那邊，有什么動靜？
”春喜的頭垂得更低了些，顯然對小主能精準點出關(guān)鍵人物已習(xí)以為常?！盎匦≈鳎?/p>
奴婢聽碎玉軒相熟的小太監(jiān)說，他們宮里的康祿海總管高興壞了，當場就給莞貴人道喜，
說這頭一份的恩寵肯定是莞貴人的。”孫妙青的唇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
帶著幾分嘲弄。“哦？那莞貴人呢？”“莞貴人斥責(zé)了他，”春喜學(xué)得惟妙惟肖，
聲音都放輕了，“說沈貴人位份更高，凡事都有先來后到，
還說在宮里最忌諱‘爭’和‘搶’，讓康總管不許在外頭胡言亂語。”“呵。
”孫妙青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嗤笑，端起茶盞，用杯蓋輕輕撇去浮沫。這甄嬛，
果然從一開始就不是什么純良無害的小白兔。這份心智，這份隱忍，遠在沈眉莊之上。
康祿海這種眼皮子淺的奴才，跟在她身邊，遲早是個禍害?！白龅貌诲e。”孫妙青呷了口茶，
淡淡地夸了一句。這一句，卻讓春喜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和激動，
仿佛得到了天大的肯定。她連忙又低下頭：“都是小主教導(dǎo)得好。”“知道就好。
”孫妙青放下茶盞，聲音重新變得清冷，“往后，眼睛放亮些，耳朵放尖些。
這宮里誰是聰明人，誰是糊涂蛋，誰能結(jié)交，誰要遠離，你心里要有一桿秤?！彼D了頓，
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尤其是碎玉軒那位，她的一舉一動，都給我仔細看著?！薄笆?，
奴婢明白?！薄傲硗猓睂O妙青話鋒一轉(zhuǎn)，“你去庫房里，把前兒皇上賞的那盒東阿阿膠，
給咸福宮的沈貴人送去。”春喜一愣，有些不解。孫妙青瞥了她一眼，
聲音沒什么溫度：“就說，我身子不適，聽聞夏常在的事也嚇著了沈貴人。同為姐妹，
理應(yīng)相互關(guān)照，一點心意，望她早日安神?！彼粋€被“嚇病”的人，
去關(guān)心另一個被“嚇著”的人，合情合理。既全了禮數(shù)，
又能在皇后和華妃那里刷一波“膽小怕事、無心爭斗”的印象分。更重要的是，這阿膠，
是皇上賞的。她要讓沈眉莊知道，她孫妙青，不是完全沒有圣心。春喜瞬間明白了，
臉上露出了然和敬佩的神色，恭聲道：“是，奴婢這就去辦?！薄叭グ伞！睂O妙青揮了揮手。
春喜躬身退下，腳步輕快而沉穩(wěn)。殿內(nèi)重歸寂靜。孫妙青重新拿起那卷醫(yī)書，唇邊笑意漸深。
甄嬛啊甄嬛，你的大戲就要開鑼了。翊坤宮內(nèi)，名貴的歡宜香燒得正旺。
那甜膩的香氣絲絲縷縷，纏繞在殿內(nèi)每一個角落，濃得幾乎讓人喘不過氣。
華妃年世蘭斜倚在鋪著軟緞的貴妃榻上，指尖新染的蔻丹殷紅如血，
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著一方繡著芍藥的帕子。頌芝的腳步又輕又快，碎步進來，
將聲音壓得極低?！澳锬?，皇后宮里的江福海公公來了，在外頭候著呢。
”華妃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從鼻子里輕輕“嗯”了一聲?！白屗M來?！表炛?，
立刻揚聲道：“傳——”江福海幾乎是縮著身子挪進來的，滿臉堆著謙卑的笑，
一進來便結(jié)結(jié)實實地請安：“參見娘娘?！薄捌饋戆伞！比A妃終于懶懶地掀開眼簾，
目光卻像淬了冰的鉤子，直直落在他腰間的宮絳上?！敖珌淼谜?，
本宮正要問問皇后娘娘，她賜下的奴才，究竟是個什么金貴來頭？”她的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股子冷意。江福海的腰彎得更低了些：“娘娘說笑了，不過是個奴才，
哪有什么來頭?！薄罢f笑？”華妃緩緩坐直了身子，原本慵懶的鳳眼陡然銳利起來，
像一只盯住了獵物的鷹，聲音也冷了三分，“那好，本宮就跟你說笑。
難道福子是仗著背后有皇后撐腰，故意給本宮臉色瞧嗎？”這話問得極重，
江福海額角滲出細汗：“娘娘明鑒。福子是內(nèi)務(wù)府新挑的，
皇后娘娘還沒留幾日就賜給了娘娘，何來皇后娘娘撐腰這一說呢？”“哦？”華妃挑眉，
“那日她給本宮梳頭，毛手毛腳的扯痛了本宮，本宮不過說了他兩句，他就哭著喊著跑出去，
到現(xiàn)在都沒回來?！彼湫σ宦?，聲線陡然拔高。
“本宮還以為這是皇后宮里教出來的規(guī)矩呢?！苯：ｆ?zhèn)定：“娘娘……福子已經(jīng)死了。
”華妃正端起茶盞的手微微一頓，抬眼看他，漂亮的鳳眼里滿是故作的驚訝，
甚至還“呀”了一聲，尾音拖得長長的。“死了？怎么死了？
什么時候的事啊”江福海艱難道：“剛打井里撈出來，這人都泡腫了。”頌芝立刻上前一步，
厲聲斥道：“江公公！娘娘跟前，說話怎的這般不知忌諱！”華妃卻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
“不打緊。”她看向一旁的周寧海，周寧海立刻心領(lǐng)神會，陰惻惻地開了口：“可不是么。
想是娘娘那天說了她兩句，他就哭著跑出去，沒看清楚路，跌到井里去了。
”華妃慢悠悠地接話：“如此說來，倒是本宮的錯了。
”頌芝立刻道“哪能啊都怪福子脾氣大，做奴才的哪能不被說兩句，你說是吧江福海。
”江福海的冷汗已經(jīng)浸濕了后背的衣衫?！斑@奴才就不敢說了?！比A妃冷笑一聲，
目光如刀子般刮過江福海的臉：“有什么不敢說的，你要不信就問問翊坤宮上下。
公公的意思難不成有人背后推他了？”“奴才不敢”“沒什么不敢的”，華妃倏地站起身，
踱步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若不信，大可拿本宮宮里的人一一去查。
“江福海腿一軟，
”娘娘言重了，“”丑話說在前頭，”華妃的語氣不容置喙，字字如刀，
“你今兒來定是奉了皇后旨意，你問了，本宮答了，也有人證，要帶人就帶人，
否則今后再拿此事與本宮啰嗦，本宮就對你不客氣。
“江福海冷汗涔涔地退了出去：”奴才先告退了?！暗铋T“吱呀”一聲關(guān)上，
隔絕了外頭的光。華妃挑眉，給了周寧海一個眼色。周寧海立刻轉(zhuǎn)身，
面對殿內(nèi)所有噤若寒蟬的宮人，沉聲喝道：“都聽清楚了，別記岔了。
那小福子是自己跑出去，失足掉到井里淹死的?！北娙她R齊跪下，頭抵著冰涼的金磚，
聲音整齊劃一，透著恐懼：“是，奴才（奴婢）謹記?！比A妃這才露出一絲滿意的冷笑，
她回到榻前，重新拿起那方絲帕。一個奴才的死活，她從不在意。她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