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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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氈房特有的、混合著羊毛氈和奶茶的氣息撲面而來,帶著一種熟悉的、屬于“家”的暖意和喧囂。段沐辰剛掀開厚重的氈簾,就被撲面而來的熱鬧聲浪包圍。

“辰辰回來啦!”姑媽正拿著一塊剛烤好、還滋滋冒油的羊肉串,見他進(jìn)來,立刻熱情地招呼,“快嘗嘗!老張剛烤好的,香著呢!”

王穎正坐在矮桌旁,用平板電腦處理著什么郵件,聞聲抬起頭,目光銳利地掃過兒子:“喲,淋成這樣?沒凍著吧?趕緊換衣服!” 她一眼就看到了段沐辰濕漉漉的頭發(fā)和半干的卡其色長褲,以及他臂彎里搭著的那件同樣半干的深灰色T恤。

表弟段朗則癱在厚厚的地毯上,抱著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飛舞得飛快,嘴里還念念有詞,顯然沉浸在激烈的游戲世界里,對周遭的動靜充耳不聞。

段沐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了姑媽和王穎。他徑直走向自己鋪位的角落,將臂彎里搭著的T恤隨意地扔在鋪著厚厚羊毛毯的矮榻上。那件T恤帶著草地的泥點、雨水的濕痕,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不屬于這里的、清冽的雨后青草氣息。他動作利落地脫下身上同樣半干、帶著涼意的卡其色長褲,換上一條干凈的深藍(lán)色運動褲,褲腳寬松地垂落。接著又扯下身上微潮的T恤,露出線條緊實的上半身。

王穎的目光追隨著他的動作,落在那件被扔在榻上的濕T恤上,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沒說什么。段沐辰換上一件干凈的純白色棉質(zhì)短袖T恤,柔軟的布料貼合著他寬闊的肩背線條。濕漉漉的頭發(fā)被他用毛巾胡亂擦了幾下,額前幾縷碎發(fā)不羈地翹著,帶著運動后的隨意感。

“跟那個畫畫的小姑娘出去了?”王穎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了然和不易察覺的探究,視線從平板電腦上抬起,落在他臉上。她用的是陳述句,而非疑問句。

段沐辰擦頭發(fā)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恢復(fù)自然,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承認(rèn)。他走到矮桌旁,拿起自己的保溫杯倒了杯熱水。溫?zé)岬乃黜樦韲祷?,?qū)散了最后一點從外面帶回來的涼意。

“畫個畫也能淋成落湯雞?”姑媽咬了一口羊肉串,含糊不清地笑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能折騰!”

“遇到點雨。”段沐辰言簡意賅,并不打算多解釋避雨小屋和那驚心動魄的一抱。他放下水杯,目光落在矮榻旁堆放著的、屬于他的那個黑色雙肩背包上。一個念頭毫無征兆地跳了出來。

他走過去,拉開背包側(cè)袋的拉鏈,在里面翻找起來。動作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略顯急促的目的性。

“找什么呢?”王穎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點好奇。

段沐辰?jīng)]回答,手指在背包里摸索著。終于,指尖觸碰到一本硬殼書籍的棱角。他把它抽了出來——是一本嶄新的《簡明法語教程》,封面的埃菲爾鐵塔在氈房略顯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光。這是他出發(fā)前,母親王穎隨手塞進(jìn)他包里的,美其名曰“路上無聊看看,多學(xué)門語言不吃虧”。他當(dāng)時不置可否,覺得這東西在草原上毫無用武之地,便一直壓在包底。

此刻,這本被遺忘的書卻被他握在了手里。他隨手翻開一頁,密密麻麻的法語字母和陌生的發(fā)音規(guī)則映入眼簾。耳邊卻不由自主地回響起不久前歸途中,吾悅溪談起里昂交換生活時,那雙亮晶晶的眼睛,還有她提到“法語”這個詞時,自然流淌出的、帶著韻律感的發(fā)音。那聲音像山澗清泉,滑過圓潤的鵝卵石。

“法語書?”王穎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驚訝,她放下平板,目光在兒子手中的書和他專注的側(cè)臉上來回掃視,“怎么突然想起看這個了?” 她的語氣里充滿了難以置信。自己兒子什么性子她清楚,雖然外語天賦極好(英語幾乎算母語水平),但對“學(xué)習(xí)”這件事本身,除非必要或興趣使然,是絕不會主動多碰一下的。

段沐辰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書頁上那些陌生的字母組合上,指尖無意識地劃過一行法語短句。他沒有抬頭,只是極其平淡地回了一句:“隨便看看?!?仿佛這真的只是一個心血來潮、微不足道的舉動。

王穎看著兒子低垂的眉眼,那專注的神情絕非“隨便看看”那么簡單。再聯(lián)想到他淋雨回來,那件被仔細(xì)帶回來的濕T恤,還有他此刻手里這本突然出現(xiàn)的法語書……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她的腦海。她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帶著一種洞察一切的、近乎促狹的笑意。

“哦——”她拖長了音調(diào),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分享秘密般的興奮,“辰辰,跟媽媽說說,那個畫畫的小姑娘……是不是叫吾悅溪?京大的?法語系的?” 她的語氣篤定,眼神亮得像探照燈。

段沐辰翻書的動作猛地一頓!他抬起頭,看向母親,眼神里帶著一絲被戳穿的錯愕和瞬間的僵硬。王穎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帶著“果然如此”的了然和毫不掩飾的調(diào)侃:“我就說嘛!我們辰辰這是開竅了?還是……想當(dāng)人家的小學(xué)弟?” 她特意加重了“小學(xué)弟”三個字,尾音上揚。

段沐辰的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了可疑的紅色。他迅速合上手中的法語書,動作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慌亂,將那本硬殼書“啪”地一聲反扣在矮榻上?!皨?,你瞎說什么?!?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強裝的鎮(zhèn)定和掩飾不住的窘迫,目光避開了母親促狹的視線。

“喲,還不好意思了?”王穎笑得更加開懷,完全不顧兒子難得的窘態(tài),“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人家姑娘看著就文文靜靜,干干凈凈的,多好!學(xué)藝術(shù)的,氣質(zhì)也好!法語系?多浪漫??!辰辰,有眼光!” 她毫不吝嗇地夸贊著,仿佛吾悅溪已經(jīng)是自家兒媳婦候選人。

段沐辰只覺得臉頰也有些發(fā)燙。他拿起水杯,掩飾性地喝了一大口水,喉結(jié)滾動。“我去外面透透氣?!?他幾乎是有些倉促地站起身,丟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氈房,將那滿屋子的羊肉串香氣、游戲音效和母親意味深長的笑聲甩在了身后。

氈房外,夕陽已經(jīng)西斜,將遼闊的草原染成一片溫暖的金紅色。晚風(fēng)帶著涼意吹拂著他發(fā)燙的臉頰和耳根。他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氣,胸腔里那顆不規(guī)律跳動的心臟才稍稍平復(fù)。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吾悅溪在夕陽下談?wù)摲ㄕZ時,那雙閃著光的眼睛。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氈房,仿佛還能聽到母親那帶著笑意的調(diào)侃。那本反扣著的《簡明法語教程》安靜地躺在矮榻上,像一個無聲的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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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將小木屋前的草地鍍上一層溫暖的金箔。吾悅溪抱著畫板,站在門口,時不時踮起腳尖朝著氈房聚居區(qū)的方向張望。她已經(jīng)換下了濕衣服,穿著一件柔軟的米白色針織開衫和淺藍(lán)色牛仔褲,長發(fā)松松地挽在腦后,幾縷碎發(fā)被晚風(fēng)吹拂著。臉頰因為期待和一點點緊張,泛著淡淡的粉色。

遠(yuǎn)遠(yuǎn)地,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視線里。段沐辰踏著金色的草浪,朝著小木屋走來。他換上了干凈的白色T恤和深藍(lán)色運動褲,整個人在夕陽下顯得清爽又挺拔。吾悅溪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一拍,臉上綻開一個明媚的笑容,朝他用力揮了揮手。

段沐辰走到近前,夕陽的光暈勾勒著他清晰的輪廓?!暗群芫昧??”他的聲音在晚風(fēng)中顯得比平時溫和一些。

“沒有沒有,我也剛出來!”吾悅溪連忙搖頭,笑容燦爛,“夕陽正好,光線超棒!我們?nèi)ツ沁叄俊彼噶酥覆贿h(yuǎn)處一處視野開闊、草坡平緩的地方,那里正好能看到夕陽沉入遠(yuǎn)山的壯麗景象。

“嗯?!倍毋宄近c頭。

兩人并肩走向選定的地點。腳下的草地柔軟,夕陽的余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氣氛比之前更加自然熟稔。吾悅溪放下畫板,熟練地開始準(zhǔn)備工具。段沐辰則在她旁邊幾步遠(yuǎn)的地方席地而坐,姿態(tài)放松,長腿隨意地曲起,目光投向遠(yuǎn)方燃燒般的天空。

吾悅溪調(diào)好顏料,畫筆在紙面上沙沙作響,流暢地勾勒著天邊絢爛的云霞和起伏草坡的輪廓。專注的神情讓她整個人沉靜下來,與流動的光影融為一體。

段沐辰安靜地看著她作畫,晚風(fēng)拂過他額前的碎發(fā)。夕陽的金光跳躍在她低垂的睫毛和握著畫筆的、穩(wěn)定的手指上。時間在筆尖流淌,安靜而美好。

不知過了多久,吾悅溪放下畫筆,輕輕舒了口氣,滿意地看著畫紙上初具雛形的夕照草場。她轉(zhuǎn)過頭,看向段沐辰,發(fā)現(xiàn)他不知何時,手里多了一本書——正是那本《簡明法語教程》。他正低頭看著,眉頭微蹙,手指無意識地劃過書頁。

吾悅溪微微睜大了眼睛,有些驚訝:“法語書?你在看這個?”

段沐辰聞聲抬起頭,合上了書頁,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語氣平淡得像在談?wù)撎鞖猓骸班拧kS便翻翻?!?他將書放在身旁的草地上。

“哦…”吾悅溪點點頭,但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她想起他母親在氈房前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和調(diào)侃。她看著那本教材,又看看段沐辰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一個念頭冒了出來。“那個…你要是真感興趣,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問我???”她試探著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和一點點小老師的興奮,“雖然我水平也就那樣,但入門應(yīng)該…還行?” 她說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眼睛亮亮地看著他。

段沐辰的目光落在她帶著期待和羞澀的臉上,夕陽的金光落在她清澈的眼眸里,像落入琥珀的星辰。他沉默了兩秒,似乎在考慮。然后,他拿起那本法語書,翻到剛才看的那一頁,指著上面一個簡單的問候語:“這個……怎么讀?”

吾悅溪湊近了一些,看向他指的地方——是“Bonjour”(你好)。

“這個啊,很簡單!”她的眼睛立刻彎成了月牙,臉上綻放出明媚的笑容,帶著一種分享的快樂,“讀作 ‘笨豬’!” 她字正腔圓地念了出來,尾音微微上揚,帶著法語特有的韻律感,聽起來既標(biāo)準(zhǔn)又有點可愛的俏皮。

“笨…豬?”段沐辰重復(fù)了一遍,發(fā)音有些生澀,眉頭習(xí)慣性地蹙起,似乎在努力捕捉那個陌生的音節(jié)組合。他那副認(rèn)真又帶著點困惑的樣子,與他平時的利落冷峻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萌。

“噗嗤…”吾悅溪沒忍住,笑出了聲,連忙捂住嘴,肩膀微微聳動,“對對對!就是‘笨豬’!不過音調(diào)要再柔和一點,舌尖輕輕抵住上齒齦…” 她努力憋著笑,認(rèn)真地糾正他的發(fā)音,一邊說一邊示范著口型。

段沐辰看著她笑得眉眼彎彎、臉頰緋紅的樣子,再看看書頁上那個“Bonjour”,自己也覺得有些荒謬,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牽動,露出一抹清晰可見的、帶著無奈和自嘲的笑意。那笑容在夕陽下柔和了他冷硬的輪廓,顯得格外生動。

“再來一遍?”吾悅溪忍住笑,鼓勵地看著他。

“Bonjour.” 段沐辰這次稍微放松了些,嘗試著模仿她的發(fā)音,雖然依舊帶著點生硬,但明顯進(jìn)步了。

“對啦!就是這樣!”吾悅溪開心地拍了下手,像教小朋友學(xué)會了第一個單詞一樣有成就感,“段同學(xué),很有天賦嘛!” 她毫不吝嗇地夸獎,眼睛亮得像星星。

段沐辰被她直白的夸獎弄得有點不自在,輕咳了一聲,掩飾性地翻過一頁,指著一個更長的句子:“這個呢?”

吾悅溪湊得更近了些,發(fā)絲被晚風(fēng)吹拂,幾乎要蹭到他的手臂。她看著那句子,認(rèn)真地念道:“Comment allez-vous?(您好嗎?)” 她的發(fā)音流暢自然,帶著一種優(yōu)雅的韻律感。

段沐辰跟著念,舌頭有些打結(jié):“空忙…達(dá)類…唔?” 發(fā)音古怪得連他自己都皺起了眉頭。

“哈哈哈……”吾悅溪這次徹底繃不住了,清脆的笑聲像銀鈴般在夕陽下的草原上回蕩。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淚都快出來了,“不是‘達(dá)類唔’!是‘達(dá)類-嗚’,‘嗚’的音要輕一點,連起來…” 她一邊笑一邊努力糾正,臉頰紅撲撲的,整個人洋溢著一種毫無負(fù)擔(dān)的快樂。

段沐辰看著她笑得毫無形象的樣子,夕陽的金光勾勒著她生動的眉眼和揚起的唇角。那笑聲極具感染力,仿佛帶著某種魔力,驅(qū)散了所有學(xué)習(xí)的挫敗感。他看著她,眼底的無奈漸漸被一種溫和的縱容所取代,甚至他自己也沒發(fā)覺,他的嘴角一直保持著上揚的弧度。

夕照的草坡上,一個認(rèn)真地教,一個略顯笨拙卻異常專注地學(xué)。簡單的法語發(fā)音在晚風(fēng)中飄散,伴隨著女孩清脆的笑聲和男孩低沉偶爾卡殼的跟讀聲。陽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親密地交疊在一起。一本翻開的法語書安靜地躺在草地上,沐浴著金色的余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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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一點點沉入黛青色的山巒,只在天際留下一抹瑰麗的橙紅色余燼,將云朵的邊緣燒得透亮。晚風(fēng)漸涼,帶著草原夜晚的寒意。

吾悅溪收拾好畫具,畫板上是未完成的夕照草場,但那絢爛的色彩已經(jīng)凝固在紙面上。段沐辰合上那本《簡明法語教程》,書頁的邊緣被夕陽染上了一層暖金色。

“謝謝你,‘小老師’?!倍毋宄秸酒鹕恚牧伺难澴由系牟菪?,看向吾悅溪,聲音里帶著一絲難得的、輕松的調(diào)侃意味。夕陽的余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像投入石子的深潭,漾開淺淺的漣漪。

“小老師”這個稱呼讓吾悅溪的臉頰又微微泛紅,但心里卻像被塞進(jìn)了一顆小小的、溫暖的太陽,暖烘烘的。她抱著畫板,眼睛彎彎的,笑容在暮色中格外明亮:“不客氣,‘笨豬’同學(xué)!今天學(xué)得很認(rèn)真,值得表揚!” 她俏皮地回敬,故意強調(diào)了那個剛學(xué)會的法語詞。

段沐辰的唇角再次上揚,這次的笑意更深了些,帶著點無可奈何的縱容。他沒再反駁,只是很自然地伸手,再次接過了她手里那個裝著顏料和工具的、分量不輕的帆布包。

兩人并肩走在回程的路上。暮色四合,草原的天空呈現(xiàn)出一種深邃的寶石藍(lán)色,幾顆早亮的星星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鉆了出來,閃爍著微弱的光芒。腳下的草地變得有些模糊,空氣中彌漫著露水和夜來香的氣息。

氣氛安靜而舒適。沒有了白天的陽光和喧囂,也沒有了下午避雨時的驚心動魄,只有一種心照不宣的、淡淡的暖意在暮色中流淌。剛才那些略顯笨拙的法語發(fā)音和清脆的笑聲,似乎還縈繞在耳邊。

“你學(xué)語言…真的很有天賦。”吾悅溪側(cè)過頭,看著段沐辰在暮色中顯得更加立體的側(cè)臉輪廓,真誠地說,“發(fā)音模仿得很快,感覺比我當(dāng)初學(xué)的時候快多了?!?她想起自己當(dāng)初對著錄音機一遍遍練習(xí)“R”小舌音的痛苦經(jīng)歷。

“還好?!倍毋宄降幕卮鹨琅f簡潔,但語氣溫和,“英語算是從小環(huán)境。” 他頓了頓,補充道,“法語…發(fā)音規(guī)則有點不一樣?!?/p>

“嗯,是有點繞?!蔽釔傁钣型械攸c點頭,“尤其是那些聯(lián)誦啊、省音啊,剛開始能把人繞暈。不過多聽多練就好了?!?她分享著自己的經(jīng)驗,語氣輕快。

短暫的沉默。只有兩人踏在草地上的沙沙腳步聲。

“你……”段沐辰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暮色中顯得格外清晰。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目光平視著前方暮靄沉沉的草坡輪廓,“在里昂的時候,感覺怎么樣?” 他的問題有些籠統(tǒng),卻帶著一種想要了解的探尋。

吾悅溪微微一愣,隨即臉上漾開溫暖的笑意?!昂芎冒?!”她的聲音里充滿了回憶的美好,“雖然一開始語言不通有點慌,但那里的人都很友善。記得有次在街角迷路了,一個老奶奶看我拿著地圖一臉茫然,主動過來幫我指路,還比劃著帶了我一段。雖然她說的法語我大半沒聽懂,但感覺特別溫暖?!?她的語氣輕松而愉悅。

“還有那里的面包店,”她繼續(xù)說著,眼睛在暮色中閃閃發(fā)亮,“天哪!剛出爐的可頌,表皮酥脆得掉渣,里面像云朵一樣軟!配上一杯熱巧克力……簡直是天堂!” 她說著,還下意識地做了個捧起杯子喝的動作,表情帶著十足的陶醉感,像個貪吃的小孩子。

段沐辰安靜地聽著,目光落在她生動的表情上。暮色柔和了她的輪廓,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像盛滿了星光。他想象著她捧著一杯熱巧克力、一臉滿足地咬可頌的樣子,嘴角的弧度不自覺地加深。

“還有周末的舊貨市場,”吾悅溪越說越起勁,“總能淘到些奇奇怪怪又有趣的小東西。我淘到過一個特別舊的銅鈴鐺,搖起來聲音很特別……”她絮絮叨叨地分享著那些瑣碎卻充滿煙火氣的片段,語氣輕快得像跳躍的音符。段沐辰?jīng)]有打斷,只是偶爾在她描述得特別生動時,會低低地“嗯”一聲表示在聽,或者在她腳下被草根絆得踉蹌一下時,不動聲色地伸出手臂讓她借一下力。

不知不覺,小木屋溫暖的燈光已經(jīng)近在眼前。

吾悅溪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過身,面對著段沐辰。暮色中,她的眼睛亮得像星辰,帶著未盡的笑意和真誠的暖意?!爸x謝你陪我畫畫,還…當(dāng)了回‘笨豬’學(xué)生。”她俏皮地眨眨眼,臉頰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能看出淡淡的緋紅,“今天很開心。”

段沐辰看著她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著暮色和他自己的身影。他點了點頭,聲音低沉而溫和:“嗯。我也是?!?/p>

他將臂彎里挎著的帆布包遞還給她。

吾悅溪接過包,手指無意間碰到了他溫?zé)岬闹讣?。一觸即分,像被暮色中的微電流輕輕擊中。兩人都頓了一下。

“那…明天見?”吾悅溪抱著畫板和工具,仰起臉看他,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明天見。”段沐辰應(yīng)道,目光沉靜地落在她臉上。

“晚安,段沐辰。”她輕聲說,笑容在暮色中溫柔綻放。

“晚安。”他回應(yīng)。

吾悅溪朝他揮了揮手,轉(zhuǎn)身推開了小木屋的門,暖黃的燈光瞬間流淌出來,包裹住她的身影,然后隨著門扉合攏,消失在視線里。

段沐辰站在原地,看著那扇透出溫暖光線的木門。晚風(fēng)帶著涼意吹拂著他的臉頰,但他卻感覺不到冷。指尖似乎還殘留著剛才那短暫觸碰的微涼觸感。他低頭,攤開自己的左手。暮色深沉,食指指根那道淺白色的疤痕已經(jīng)看不真切,但那份被觸碰過的、奇異的悸動感,卻清晰地烙印在皮膚之下。

他抬起手,指尖無意識地拂過下唇,那里仿佛還停留著剛才模仿“Bonjour”時,那個略顯笨拙的“笨豬”口型。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笑意,悄然浮現(xiàn)在唇角。

他轉(zhuǎn)身,朝著自家氈房的方向走去。草原的夜空,星河初現(xiàn),璀璨而靜謐。腳下的草地柔軟,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剛才那些法語發(fā)音、清脆笑聲和溫暖分享的余韻里。那本《簡明法語教程》安靜地躺在他房間的矮榻上,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個剛剛開啟的、充滿未知可能的秘密入口。心湖深處,被投下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在星光的映照下,無聲地擴散著,帶著一種令人怦然心動的、名為期待的微光。


更新時間:2025-07-14 21:1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