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篇子時三刻,更深露重,連巡夜的梆子聲都透著一股被露水浸透的黏滯。然而這份死寂,
卻被驟然撕裂。沉重的包鐵大門在一聲令人牙酸的巨響中向內(nèi)爆開,木屑紛飛如雪。
門軸斷裂的呻吟還未落下,冰冷的鐵甲洪流已決堤般涌入?;鸸?,無數(shù)跳躍的、熾烈的火把,
瞬間將相府前庭照得亮如白晝,陰影在雕梁畫棟間瘋狂扭動,如同地獄的群魔亂舞。
鐵甲摩擦的“嚓嚓”聲、沉重軍靴踏碎青磚的“砰砰”聲,取代了往日的絲竹清音,
瞬間填滿每一寸空氣,帶著濃重的殺伐腥氣。裴斬踏著門板殘骸,
一步跨入這片被強行撕開的混亂中心。玄鐵重甲裹著他山岳般的身軀,
肩頭獸吞在火光下閃著兇戾的光,腰間那柄狹長的斬馬刀并未出鞘,
刀柄上纏繞的舊布條染著洗不凈的暗紅。他臉上沒什么表情,
像一塊剛從北境凍土里挖出來的玄冰,只有眼底深處,一絲極快掠過的、被強行壓下的焦躁,
如同冰層下洶涌的暗流。“搜!”一個字,短促、冷硬,如同擲出的冰棱,
砸碎了庭院的死寂?!耙淮绲卮u,一片瓦,都給我掀開!有膽敢阻攔者——”他頓住,
目光掃過那些被驚起、衣衫不整、瑟瑟發(fā)抖的仆役丫鬟,“格殺勿論!”鐵甲洪流應(yīng)聲而動,
如同黑色的潮水,迅速向相府深處蔓延。粗魯?shù)暮浅饴暎魑锉恍U力掀翻、砸碎的刺耳噪音,
女眷壓抑不住的驚恐啜泣……瞬間將這座往日清貴雅致的宅邸拖入混亂的旋渦。
裴斬站在原地,沒動。他的目光鷹隼般掠過前庭的每一處角落,廊柱、假山、花木……最終,
釘在了通往內(nèi)院的那道月洞門上。門后,一片更深沉的黑暗與寂靜。
就在他抬步欲往內(nèi)院踏去時,那片黑暗無聲地動了。一個人影緩緩從月洞門后的陰影里踱出,
踏入這混亂的光明之中。腳步從容,甚至帶著點庭院信步的閑適。是沈知白。
他身上只松松披著一件素白錦緞的寢衣,墨發(fā)未束,隨意披散在肩頭,
被火光映得流溢著暗金的光澤。衣帶系得松散,露出一截清瘦的鎖骨。
那張被無數(shù)朝臣私下里稱為“玉山傾頹亦難損其色”的臉上,沒有絲毫慌亂,
只有一絲剛被驚醒的、恰到好處的慵懶倦意,甚至還帶著點被打擾清夢的、微不可察的薄怒。
他站定在階前,目光平靜地掃過滿庭狼藉,掃過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卒,最后,
落在了裴斬身上。唇角竟微微向上牽起一個弧度,不是笑,更像是一種了然于胸的玩味審視。
“裴將軍,”聲音清越,穿透庭院的嘈雜,帶著初醒后特有的微啞,卻字字清晰,
“夤夜來訪,如此陣仗……是奉旨抄家呢,還是私闖泄憤?
”他的視線在裴斬腰間那柄沉寂的斬馬刀上頓了一下,隨即抬起,
迎上裴斬那雙寒冰利刃般的眼,尾音微微拖長,
帶著一絲奇異的、近乎挑釁的探究:“又或者,是來尋仇……還是尋歡?”“嘩啦——!
”精美的白瓷茶盞在裴斬腳邊炸開,碎瓷伴著滾燙的茶水四濺。他靴底碾過那片狼藉,
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人已如離弦之箭,瞬間逼至階下。濃重的鐵銹與血腥氣息,
如同無形的壁壘,悍然撞碎了沈知白周身那層閑適慵懶的空氣?!胺钪疾槌?,搜檢逆證!
”裴斬的聲音比他身上的鐵甲更冷,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片,狠狠刮過沈知白的耳膜,
“沈相,請吧?!彼麄?cè)開半步,手臂一抬,
指向身后通往內(nèi)院深處、那片被火把照得明暗不定的路徑。動作是請,
姿態(tài)卻是不容置疑的押解。沈知白臉上那點若有似無的笑意徹底斂去,
化作一片深潭般的平靜。他攏了攏松散的寢衣領(lǐng)口,指尖白皙得近乎透明。
目光在裴斬冷硬如石刻的面容上停留一瞬,隨即垂下眼睫,遮住所有情緒,
一言不發(fā)地抬步走下石階。靴底落在青磚上,輕緩無聲,
與周圍兵卒沉重的腳步、甲葉的碰撞形成鮮明對比。裴斬緊隨其后,半步不離。
鷹隼般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探針,刺向沈知白單薄挺直的背影,
試圖從那片素白的錦緞下挖掘出任何一絲不安的破綻。然而沒有。那背影,
像一竿風(fēng)雪中修長的翠竹,任憑四周如何喧囂混亂,始終透著一種近乎詭異的從容。
搜查的兵卒如蝗蟲過境。一箱箱書籍字畫被粗暴地傾倒在地,昂貴的綾羅綢緞被亂刀劃開,
博古架上的珍玩玉器在軍靴下化為齏粉。價值連城的紫檀桌椅被踹翻,
楠木的屏風(fēng)被當(dāng)作柴薪般劈砍……空氣里彌漫著紙張撕裂、織物割破、瓷器粉碎的絕望交響。
裴斬的眉頭越擰越緊。他冷眼掃過那些被翻出來的“罪證”——幾本前朝孤本詩集,
幾幅被指為“影射朝政”的山水畫,
幾封地方官員禮節(jié)性的問候信函……盡是些捕風(fēng)捉影、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沈知白這只千年狐貍,會把真正的把柄藏在哪里?他的視線,最終死死釘在回廊盡頭,
那扇緊閉的、由整塊鐵木打造、厚重得令人心悸的書房門上。
門上繁復(fù)的云雷紋在跳動的火把光影里,仿佛活了過來,無聲地嘲笑著闖入者的徒勞。
“開門?!迸釘氐穆曇舨桓?,卻帶著千鈞之力,壓得周圍的嘈雜都為之一滯。
沈知白腳步頓住,終于轉(zhuǎn)過身?;鸸庠谒咫h的側(cè)臉上跳躍,勾勒出利落的線條。
他抬眼看著裴斬,眼神平靜無波,像在看一件死物?!皩④娨褧浚俊彼磫?,
語氣平淡得像在談?wù)撎鞖?。“正是?!迸釘氐氖郑従彴瓷狭搜g的刀柄。
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粗糙的布條傳來,激起他骨血深處蟄伏的兇戾。直覺在尖銳地鳴叫,
答案就在那扇門后!“呵……”一聲極輕的嗤笑從沈知白唇邊溢出,
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諷刺。他沒有爭辯,沒有阻攔,只是從袖中滑出一把黃銅鑰匙,
動作優(yōu)雅地插入鎖孔?!斑菄}?!睓C括輕響。沉重的鐵木門被推開一道縫隙,
一股混合著陳年墨香、紙頁微朽以及……某種更隱秘、更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裴斬幾乎是同一時間,猛地撞開沈知白,如同嗅到血腥的猛獸,第一個沖了進去!
鐵甲刮過門框,發(fā)出刺耳的銳響。書房內(nèi)沒有點燈,只有庭院里透入的火光,
在窗紙上投下兵卒們晃動如鬼魅的身影,將室內(nèi)切割成一片片跳動的、光怪陸離的明暗區(qū)域。
巨大的書架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陰影里,投下濃重的壓迫感。
書案上堆積著厚厚的文書卷宗,像一座座微縮的山巒。裴斬的目光如電,掃過書架,
掃過桌案,掃過博古架……最終,死死釘在書房最內(nèi)側(cè),
墻壁上懸掛的一幅巨大的《萬里江山圖》上。那幅畫……太新了。
新得與這間彌漫著陳舊紙墨氣息的書房格格不入。畫軸邊緣的裝裱錦緞,
在昏暗光線下泛著過于鮮亮的光澤。一股冰冷的直覺攫住了他?!敖o我……掀了它!
”裴斬的聲音從齒縫里擠出,帶著一種被壓抑到極致的、即將噴薄的暴怒。
他死死盯著那幅畫,仿佛要透過它,看到后面隱藏的一切污穢。兩名親兵應(yīng)聲上前,
佩刀出鞘,雪亮的刀鋒毫不猶豫地刺入畫布!“嗤啦——!”昂貴的絲帛在利刃下應(yīng)聲撕裂,
發(fā)出令人心悸的悲鳴。畫布被粗暴地扯下,
露出后面……一扇嵌入墻壁的、冰冷的、泛著金屬幽光的暗門!找到了!
一股混雜著狂怒與快意的火焰“騰”地?zé)榕釘厮闹俸。∷偷鼗仡^,目光如淬毒的利箭,
狠狠射向門口那個依舊靜靜站立的白色身影。沈知白就站在那里,背對著庭院混亂的光源,
大半張臉隱在門框投下的濃重陰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被火光勾勒出的下頜線,
繃得緊緊的,顯出一種玉石般的冷硬。他似乎對暗門的暴露無動于衷,又或者……早有預(yù)料?
裴斬不再猶豫,一步踏前,五指如鐵鉗,狠狠扣住那冰冷堅硬的暗門把手,肌肉賁張,
猛地發(fā)力!“轟——!”沉重的金屬門被一股蠻力強行拽開,撞在石墻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
激起一片塵埃。門內(nèi),一股混雜著紙張陳舊氣息和地底陰濕的冷風(fēng)猛地撲出。
裴斬鷹隼般的目光瞬間刺入那片黑暗!沒有預(yù)想中堆積如山的金銀財寶,
沒有通敵叛國的書信鐵證。只有一個人。一個身著深灰布衣、身形佝僂的老仆,
正背對著門口,半跪在地上。他面前,一只巨大的銅質(zhì)火盆正熊熊燃燒,
跳躍的火焰貪婪地舔舐著空氣,將他的背影拉扯得巨大而扭曲,投射在暗室粗糙的石壁上,
如同古老的邪神圖騰。老仆手中,正拿著一疊厚厚的、邊緣已經(jīng)焦黃的紙卷,毫不猶豫地,
再次投入那翻滾著赤紅與金黃的烈焰之中!火舌猛地躥高,發(fā)出“呼”的一聲歡鳴,
瞬間吞噬了新的祭品。紙張在高溫下痛苦地蜷曲、發(fā)黑,化作片片帶著火星的灰燼,
被熱浪卷起,在狹小的暗室里狂亂飛舞??諝饫飶浡_紙張燃燒特有的、微帶苦澀的焦糊味。
“住手!”裴斬的怒吼如同炸雷,在狹窄的暗室里轟然爆開!他目眥欲裂,
眼睜睜看著那些可能是唯一鐵證的紙張在火焰中化為烏有,一股狂暴的戾氣直沖頂門!
他如同被激怒的兇獸,身影暴起,帶著一股撕裂空氣的惡風(fēng),直撲那燒紙的老仆!
玄鐵重甲刮過粗糙的石壁,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然而,
就在他即將觸及老仆衣角的剎那——一道素白的身影比他更快!如同鬼魅般從門口閃入,
輕飄飄地插在了裴斬與火盆之間。是沈知白!他看也不看身后撲來的裴斬,
也全然不顧那灼人的熱浪。那雙骨節(jié)分明、異常穩(wěn)定的手,以一種近乎優(yōu)雅的姿態(tài),
倏地探入火盆邊緣,精準地夾住了幾張剛剛投入、尚未被火焰完全吞噬的紙頁邊緣!
“滋啦——!”皮肉被瞬間燙焦的細微聲響,在火焰的呼嘯聲中幾不可聞。
一股皮肉燒灼的焦糊味,混合著紙張燃燒的味道,猛地鉆入裴斬的鼻腔。
沈知白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快得只在視網(wǎng)膜上留下一道殘影。
他夾著那幾張邊緣焦黑、帶著火星的殘頁,猛地抽出火盆,看也不看,
反手就狠狠按向身后撲來的裴斬!滾燙!帶著毀滅氣息的灼熱!裴斬瞳孔驟縮,
幾乎是憑借無數(shù)次生死搏殺淬煉出的本能,猛地側(cè)身閃避!
那幾張燃燒的殘頁擦著他冰冷的玄鐵護臂飛過,帶起一片灼熱的氣流,最終無力地飄落在地,
迅速被燒成蜷曲的黑色灰燼。而沈知白,在完成這近乎同歸于盡的阻擋后,身形踉蹌了一下,
才堪堪在火盆邊緣站穩(wěn)。他背對著裴斬,抬起那只剛剛探入烈火的手。
修長的手指被灼得通紅,幾處皮膚迅速鼓起駭人的水泡,甚至能聞到更清晰的焦糊味。
那只手,在昏暗的光線下微微顫抖著,卻被他死死攥緊成拳,強行壓下。他緩緩轉(zhuǎn)過身。
火光從下方映照著他的臉,一半明亮,一半則沉入更深的陰影。那張清俊絕倫的臉上,
此刻沒有任何痛楚的表情,只有一種近乎瘋狂的平靜。嘴角甚至又向上勾起那抹熟悉的弧度,
只是這一次,那弧度里淬滿了冰與火的鋒刃,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裴斬的斬馬刀,
就在這一刻出鞘!“錚——!”一聲龍吟般的清越顫鳴撕裂了暗室中火焰的咆哮!
冰冷的寒光如同毒蛇吐信,瞬間刺破跳躍的光影,帶著凍結(jié)骨髓的殺意,
精準無比地抵在了沈知白的咽喉之上!刀尖微顫,冰冷的鋒芒緊貼著沈知白頸間細膩的皮膚,
只需再進一分,便能刺破那脆弱的血管。刀身上映著跳動的火光,
也映出裴斬那雙燃燒著暴戾火焰的眼眸,幾乎要將眼前之人焚燒殆盡。“沈知白!
”裴斬的聲音像是從九幽地獄里刮出來的寒風(fēng),每一個字都裹著冰渣,“你!找!死!
”暗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火盆中木炭燃燒的噼啪聲,
以及那老仆因極度恐懼而發(fā)出的、牙齒打顫的咯咯聲。灼熱的氣流扭曲著視線,
將兩人對峙的身影拉扯得如同鬼魅。沈知白的喉結(jié)在冰冷的刀鋒下,極其輕微地滑動了一下。
被燙傷的手指依舊緊握著,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然而,他的眼神卻奇異地平靜下來,
甚至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嘲弄,迎視著裴斬那雙噴火的眼睛。他竟笑了出來。
不是方才那種淬毒的笑,而是一種極輕、極冷,帶著塵埃落定般疲憊的嗤笑?!罢宜??
”他重復(fù)著裴斬的話,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抵在咽喉的刀尖似乎對他毫無影響,
他那只完好的左手,竟緩緩抬起,指尖帶著一種近乎挑釁的從容,
輕輕搭上了那冰冷、泛著死亡光澤的刀身!指尖沿著冰冷的刃口,極其緩慢地向上滑動,
發(fā)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動作輕佻,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專注,
仿佛在撫摸情人冰冷的肌膚。裴斬的手臂肌肉瞬間繃緊如鐵石,
斬馬刀的刀鋒因主人壓抑到極致的殺意而發(fā)出低沉的嗡鳴!
他死死盯著沈知白那只膽大妄為的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幾乎要將刀柄捏碎!
只要一個念頭,這只手連同它的主人,都將被徹底斬斷!
“裴將軍……”沈知白的聲音壓得更低,如同情人間的私語,卻字字如冰錐,
刺入裴斬的耳膜。他的目光穿透刀鋒的寒光,直刺裴斬眼底最深處那片被刻意塵封的黑暗,
“這么急著……看里面的東西?”他的指尖在刀身靠近護手的位置停住,輕輕點了點。
那動作,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殘忍?!澳愦_定……”沈知白微微偏了偏頭,
頸間的皮膚在刀鋒上壓出一道更深的紅痕,他卻恍若未覺,唇角的弧度加深,
露出一點森白的牙齒,一字一頓,
如同宣判:“這上面寫的‘裴家軍謀逆案’……還有你父親裴老將軍,
和他那三百零七位親如手足的部下……”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凌,
狠狠扎進裴斬的心臟。“他們的骸骨……”沈知白的目光緩緩下移,
掃過自己腳下被火光映亮的青磚地面,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重逾千鈞,
“可都……整整齊齊地,埋在你此刻踩著的地方……我的書房地下呢?”“轟——!
”仿佛一道九天驚雷在裴斬的識海深處炸開!“裴家軍謀逆案”……這六個字,
像六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上!
場被潑盡污水的慘敗……無數(shù)個午夜夢回時啃噬心骨的冤屈與恨意……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火焰的噼啪,老仆的顫抖,門外兵卒的喧嘩……整個世界瞬間被抽成了真空。
裴斬的瞳孔驟然放大到極致,又猛地收縮成針尖!那里面翻涌的狂怒、嗜血的殺意,
如同被投入冰海的火山巖漿,瞬間凝固、崩裂,
被一種更原始、更巨大的驚駭與徹骨的冰冷所取代!“當(dāng)啷——!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驟然響起,狠狠砸碎了死寂!
那柄曾隨他斬將奪旗、飲血無數(shù)、冰冷堅硬如他意志的斬馬刀,第一次,在御前之外的地方,
第一次,在他握緊的手中,劇烈地、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仿佛那刀柄突然變得滾燙無比,
又或者沉重得超越了千鈞!刀身猛地一歪,
鋒利的刃口瞬間在沈知白頸側(cè)劃開一道細長的血線!幾滴殷紅的血珠迅速滲出,
沿著他蒼白的皮膚滑落,在素白的衣領(lǐng)上洇開點點刺目的紅梅。裴斬卻渾然未覺。
他死死盯著沈知白的眼睛,那雙曾深如寒潭的眸子里,
此刻清晰地映出他自己驟然失血、扭曲而驚駭?shù)哪槨?/p>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凍結(jié)了血液,麻痹了四肢百骸。握刀的手,
那骨節(jié)分明、布滿老繭、能開三石強弓的手,竟像風(fēng)中殘燭般,難以抑制地劇烈顫抖著!刀,
脫手了。沉重的斬馬刀砸落在冰冷的青磚地上,發(fā)出一聲沉悶而屈辱的悲鳴,
滾燙的火星被濺起,又迅速黯淡?;鸸庠讵M窄的暗室里瘋狂跳躍,
將兩人對峙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粗糙的石壁上,如同兩尊糾纏撕咬的妖魔圖騰。
空氣里彌漫著紙張灰燼的焦苦、皮肉燒灼的微腥,還有那濃得化不開的鐵銹血腥氣,
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肺葉上。那柄曾象征裴斬?zé)o上意志的斬馬刀,此刻正冰冷地躺在地上,
映著火光,像一條死去的銀蛇。裴斬的視線,死死釘在沈知白頸側(cè)那道細長的傷口上。
血珠緩緩滲出、滾落,在素白的錦緞上洇開,紅得刺眼,紅得驚心。那點猩紅,
仿佛帶著某種妖異的魔力,瞬間點燃了他眼底剛剛凝固的冰層,
一股混雜著暴怒、屈辱和某種更深沉、更混亂情緒的火焰“轟”地席卷了他的理智!
他猛地抬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瀕死的兇獸,狠狠攫住沈知白。幾乎沒有任何思考,
完全是身體被本能驅(qū)動!他一步踏前,玄鐵重甲刮過地面發(fā)出刺耳的銳響,
蒲扇般的大手帶著撕裂空氣的惡風(fēng),狠狠抓向沈知白松散的衣襟!“呃!”沈知白悶哼一聲,
整個人被那股沛然巨力猛地摜在身后粗糙冰冷的石墻上!后背撞上堅硬的巖石,
劇烈的鈍痛瞬間炸開,讓他眼前發(fā)黑,幾乎窒息。那只鐵鉗般的手死死扼住了他脆弱的咽喉,
拇指毫不留情地按壓在他頸側(cè)的傷口上!劇痛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傷口被擠壓,
更多的溫?zé)嵫橛砍?,迅速染紅了裴斬粗糙的手指?!罢f!”裴斬的臉逼到極近,
鼻尖幾乎要貼上沈知白的額頭。他噴出的灼熱氣息帶著血腥和暴戾,如同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對方臉上。那雙赤紅的眼睛里翻涌著能將人吞噬的狂瀾,
聲音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嘶吼,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誰告訴你的?!
那案子……到底怎么回事?!說——!”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襲來。
沈知白的臉色迅速由蒼白轉(zhuǎn)為一種瀕死的青灰,額角青筋因為缺氧而暴起。
那只扼住咽喉的手如同燒紅的鐵箍,力量大得仿佛要捏碎他的喉骨。他被迫仰著頭,
承受著裴斬眼中那幾乎要將他焚毀的狂怒火焰。然而,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壓迫與劇痛之中,
沈知白的眼底,卻掠過一絲極快、極詭異的……笑意?那笑意一閃而逝,快得如同錯覺,
隨即被更深的痛苦覆蓋。他的嘴唇艱難地翕動著,似乎想說什么,卻因為氣管被死死扼住,
只能發(fā)出破碎的嗬嗬聲。裴斬的手勁下意識地松了一瞬,扼住咽喉的力量微微減輕,
拇指也稍稍離開了那流血的傷口。他需要答案!他必須知道!
就在這氣息涌入肺葉的瞬間——沈知白動了!他沒有掙扎,
沒有試圖推開那如同山岳般壓制的鐵臂。相反,他借著那一點微小的空隙,
猛地將頭向前一送!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裴斬只覺得眼前一花,
一股溫?zé)?、帶著淡淡墨香和血腥氣的氣息猛地拂過他的耳廓!緊接著,
耳垂傳來一陣尖銳、濕熱的劇痛!沈知白竟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耳垂!
牙齒穿透皮肉,力道狠得像是要將其生生撕扯下來!“呃?。?/p>
”猝不及防的劇痛讓裴斬發(fā)出一聲壓抑的低吼,扼住咽喉的手本能地再次收緊!然而下一秒,
沈知白那因為缺氧和疼痛而變得異常沙啞、如同砂紙摩擦般的聲音,卻帶著滾燙的氣息,
清晰地灌入了他的耳中:“證據(jù)……沒了……案子……翻不了……”沈知白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
每一個字都像在刀尖上滾過,帶著血沫的腥甜,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冷靜,
“但……真相……我知道……埋在……哪里……”他齒間用力,
耳垂的劇痛讓裴斬渾身肌肉瞬間繃緊?!芭釘亍鄙蛑椎穆曇舳溉粔旱?,
變成一種近乎魔咒般的耳語,滾燙的氣息噴入他的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