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空星最尖端的醫(yī)療實驗室,此刻籠罩在一種近乎窒息的死寂中??諝鈨艋到y(tǒng)發(fā)出低沉的嗡鳴,卻無法驅(qū)散彌漫在空間里的、源自維生艙內(nèi)部的冰冷寒意。
兩座由高強度透明材料打造的維生艙并排矗立在實驗室中央。柔和的藍色維生液緩緩流動,包裹著艙內(nèi)的軀體,提供著最低限度的生命維持。
左邊艙內(nèi),嘉德羅斯蜷縮的姿態(tài)被儀器強行調(diào)整為平躺,但那份僵硬感并未消失。他小小的身體浸泡在維生液里,蒼白得如同劣質(zhì)的瓷器。臉上那道猙獰的傷口經(jīng)過最先進的納米修復,邊緣已經(jīng)愈合,只留下一道深粉色的、蜈蚣般的疤痕,在蒼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目。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雙眼睛——依舊圓睜著。熔金的豎瞳失去了所有焦距和光澤,空洞地對著艙頂冰冷的燈光,如同兩顆被遺棄在深海、蒙塵的玻璃彈珠。維生液的光線折射其中,卻映不出任何生命的倒影,只有一片無機質(zhì)的冰冷死寂。
右邊艙內(nèi),嘉德玫瑰漂浮在維生液中,紅金色的長發(fā)如同海藻般散開。她精致的臉龐毫無血色,像一尊完美卻毫無生氣的白瓷人偶。右眼下方,那荊棘玫瑰的紋路徹底固化,變成了一道純粹的、深黑色的皮膚烙印,再無任何能量流轉(zhuǎn)的跡象,冰冷地宣告著某種內(nèi)在程序的徹底終止。長長的睫毛覆蓋著緊閉的眼瞼,紋絲不動。
維生艙的艙蓋無聲滑開,帶著維生液特有的、微涼的清新氣息。但那股縈繞不散的、源自軀體本身的冰冷死寂,卻并未隨之消散,反而在接觸到實驗室的恒溫空氣時,變得更加清晰可感。
圣空星最尖端的醫(yī)療團隊,在圣空星王沉默而沉重的注視下,開始了極其謹慎的操作。他們使用最輕柔的反重力場和納米級柔性機械臂,如同處理易碎的遠古冰晶,小心翼翼地將嘉德羅斯和嘉德玫瑰分別移出維生艙。
失去了維生液的包裹和浮力,兩具小小的軀體呈現(xiàn)出更加觸目驚心的僵硬。嘉德羅斯被放置在一張鋪著恒溫感應材料的觀察臺上,身體依舊保持著在維生艙中被強行擺正的平躺姿態(tài),關節(jié)處沒有任何自然的彎曲弧度,像一尊被凍結(jié)在瞬間的蒼白雕塑。臉上的疤痕在干燥的空氣中顯得更加猙獰。那雙空洞的熔金豎瞳,直勾勾地盯著上方無影燈冰冷的白光,倒映著光,卻吞噬了所有生機。
嘉德玫瑰則被安置在隔壁一間特制的、屏蔽了絕大多數(shù)外部能量干擾的靜默觀察室內(nèi)。她側(cè)臥在另一張觀察臺上,紅金的長發(fā)濕漉漉地貼在頰邊和頸側(cè),皮膚白得近乎透明。右眼下那深黑色的玫瑰烙印,在無影燈下如同一個丑陋的污點,散發(fā)著拒絕一切生機的冰冷。她雙眼緊閉,長睫在蒼白的皮膚上投下兩道毫無生氣的陰影。
兩臺高度精密、覆蓋全身的生命體征及神經(jīng)活動監(jiān)測儀分別連接在他們身上,無數(shù)細如發(fā)絲的感應線纜貼在皮膚各處,如同給兩具人偶接上了繁復的提線。光屏上的數(shù)據(jù)流依舊以令人絕望的平直為主調(diào)。
“陛下,”首席醫(yī)療官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面對未知深淵的敬畏,“分室觀察已準備就緒。羅斯殿下安置在A室,玫瑰殿下在B室。我們將進行更細微的神經(jīng)信號捕捉和環(huán)境變量測試。同時,避免任何可能的、他們之間殘留的能量或信息干擾?!?/p>
圣空星王站在連接兩間觀察室的單向玻璃幕墻前。他高大的身影在冰冷的燈光下顯得有些佝僂,金色的瞳孔在嘉德羅斯空洞的眼睛和嘉德玫瑰死寂的烙印之間來回掃視,每一次移動都帶著沉重的鈍痛。他緩緩點了點頭,沒有言語,只是緊握的拳頭泄露了他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
嘉德玫瑰的觀察室是靜止的、內(nèi)縮的。她蜷縮在光域中心,像一座被遺忘的冰雕。指尖戳弄星輝水晶的“嗒…嗒…”聲,是她與這死寂世界唯一的、機械的對話。空洞的眼神掃過萬物,卻映照不出任何色彩。圣空星王的呼喚與靠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一絲漣漪,只會引發(fā)程序化的僵直與退縮。治療師的分析冰冷地宣告:她保留著基礎行動力,但高階的“人”的部分,已被格式化。唯有右眼圖騰深處,那偶爾、微弱如星砂閃爍的困惑光芒,是穿越者靈魂在無盡虛無中無聲掙扎的唯一證明——一絲渺茫到令人心碎的生機。
而嘉德羅斯的觀察室,是狂暴的、外放的。無法忍受片刻的靜止,他如同被看不見的烈焰灼燒靈魂的困獸,沿著平臺的邊緣跌跌撞撞地徘徊。喉嚨里滾動著破碎的、非人的咕嚕和咆哮,宣泄著無法言喻的混亂與痛苦。最觸目驚心的是那雙傷痕累累的手臂,指甲深陷皮肉,抓撓出一道道新的血痕,仿佛只有這自殘帶來的尖銳痛楚,才能讓他確認自己殘存的存在。每一次抓撓,都讓守護在旁的圣空星王心如刀絞,那攥緊的拳頭,指節(jié)因巨大的壓抑而慘白,指甲深陷掌心,幾乎要捏碎自己的骨骼,用額頭狠狠撞向單向玻璃。飛濺的玻璃碴劃破臉頰,鮮血順著下頜滴落在胸前,卻澆不滅他眼底近乎瘋魔的執(zhí)念。
圣空星王的阻攔化作虛影,嘉德羅斯撞開守衛(wèi)沖出門。他的白襯衫被冷汗浸透,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在走廊上狂奔時帶倒了所有阻攔的人。記憶如同荊棘在腦內(nèi)瘋長——玫瑰叢中姐姐遞來的糖,指尖相觸時的溫度,此刻都化作割裂神經(jīng)的利刃。
當玫瑰香混著血腥氣鉆進鼻腔,嘉德羅斯的腳步踉蹌著幾乎跌倒。他撞開最后一扇鐵門,猩紅瞳孔死死鎖定遠處蜷縮的身影。荊棘藤蔓在他靠近時詭異地分開,他跌跪在滿地花瓣與血跡中,顫抖的雙臂不受控地環(huán)住嘉德玫瑰。
嘉德羅斯將臉埋進姐姐頸窩,喉嚨里溢出破碎的嗚咽。他的手指深深陷進對方后背,像是要將自己嵌進這具軀體里。溫熱的血滲進兩人相貼的皮膚,他卻固執(zhí)地收緊手臂,任由淚水混著血水,在寂靜中完成這場跨越生死的重逢。
任何試圖將嘉德羅斯帶離嘉德玫瑰身邊的舉動,哪怕只是輕微的引導,都會瞬間引爆他體內(nèi)那程序化的、卻無比真實的恐慌。他會發(fā)出撕裂般的咆哮,用盡全身力氣掙脫束縛,像一顆失控的炮彈,不管不顧地沖向那個蜷縮的身影。沉重的腳步砸在平臺上,撞開任何擋路的障礙,只為了撲倒在嘉德玫瑰身旁。
只有在這里,緊挨著她,抓住她——哪怕是冰冷的裙角——那焚心的狂躁才會如潮水般退去。
他沾滿自己鮮血的手臂會死死抓住姐姐的衣料,巨大的身軀緊挨著她蜷縮下來,甚至將一部分重量壓在她身上,仿佛要將自己嵌入她的存在之中。喉嚨里急促如風箱的喘息漸漸平復,混亂的金色眼瞳死死盯著近在咫尺的姐姐空洞的側(cè)臉,狂躁和自毀的沖動,被一種扭曲卻無比依賴的防御姿態(tài)所取代。唯有姐姐身邊,才是他混亂世界唯一的“安全區(qū)”。
而嘉德玫瑰,在任何情況下——無論是獨自蜷縮,還是被弟弟狂暴地撞倒、緊抓、倚靠——都維持著那種令人窒息的恒定狀態(tài)。她不會主動靠近弟弟,但當嘉德羅斯撲過來時,她的程序會識別這“預設關鍵目標(共生體)”的接觸。戳弄水晶的動作會停止,身體會因外力而僵硬片刻,空洞的眼神會緩慢地轉(zhuǎn)向弟弟扭曲而血跡斑斑的臉龐。沒有情感回應,沒有認知理解,只有一種“目標已接觸,待機”的機械反應。她不會推開他,也不會安撫他,就像一尊被放置在特定位置的冰冷人偶,默許著弟弟所有的依賴和靠近。她的右眼深處,那抹困惑的光芒在弟弟靠近時并未出現(xiàn),仿佛這種“共生”狀態(tài)是程序最底層的默認值,無需“困惑”。
圣空星王的心,就在這冰與火的煎熬中反復撕扯。他嘗試靠近,試圖用溫和的精神力場安撫,但換來的只是嘉德羅斯如同對待死敵般的兇暴咆哮和防御姿態(tài)。他只能站在原地,如同一座瀕臨爆發(fā)的火山,用盡所有的意志力壓下那幾乎要將理智焚毀的憤怒與痛楚。他的目光在女兒空洞的臉上和兒子充滿敵意卻緊挨姐姐的身影間痛苦地逡巡。
時間在壓抑中流逝。嘉德羅斯緊靠著姐姐,最初的劇烈喘息終于徹底平復下來。他那因焦躁和恐懼而緊繃的身體,一點點地松懈,最終將頭輕輕地、笨拙地枕在了嘉德玫瑰蜷縮的腿彎處。手臂上的血痕已經(jīng)有些凝固,但他緊抓裙角的手仍未松開,只是力道不再那么狂暴,更像是一種固執(zhí)的依戀。
就在這時,一片死寂中,響起了一絲極其微弱、幾乎要被平臺本身能量場低鳴掩蓋的聲音。
是哼唱。
那聲音干澀、飄忽、毫無起伏,每一個音符都像是生銹的齒輪勉強轉(zhuǎn)動發(fā)出的摩擦聲,斷斷續(xù)續(xù),不成調(diào)子。它來自嘉德玫瑰微張的、毫無血色的唇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