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崔流箏抄經的第二日,崔晚喬推開了她的房門。
她看著桌上一摞摞血抄的經書,笑得明媚:“妹妹這幾日辛苦了,放了這么多血,可要好好補補?!?/p>
崔流箏平靜地抄著經書,一言不發(fā)。
崔晚喬湊近她,壓低聲音笑道:“不過我可比妹妹舒坦多了,殿下知道我心情不好,特意放下公務,帶我去京郊別院散心呢?!?/p>
她晃了晃腕上的翡翠鐲子:“喏,還買了京城最有名的‘珍寶閣’的首飾給我?!?/p>
崔流箏指尖一顫,一滴墨洇在紙上。
放下……公務?
她忽然想起那年寒冬,她感染高熱,燒得神志不清。
丫鬟跪在書房外求了他一夜,他卻連門都沒出,只冷冷丟下一句:“公務為重,別拿這些小事煩我?!?/p>
她體恤他,從未抱怨過什么。
可如今才知道,
原來他不是看重公務,只是看重的從來不是她罷了。
崔晚喬看著崔流箏蒼白的臉色,唇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
“真是可憐啊……”她輕嘆一聲,指尖撥弄著腕上的翡翠鐲子,“堂堂太子妃,卻連夫君的一點真心都得不到,若是我,早就沒臉待下去了?!?/p>
崔流箏垂眸,聲音平靜:“我確實要走了?!?/p>
“走?”崔晚喬嗤笑一聲,“那你現(xiàn)在又是在這做什么?”
“還要再等一等?!?/p>
“等?”崔晚喬眼底閃過一絲陰冷,“我看你是還不死心!”
她忽然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盯著崔流箏:“既然好言相勸你不聽,那就別怪我了。”
話音未落,她猛地掀翻燭臺,火苗瞬間竄上紗帳!
“你干什么!”崔流箏瞳孔驟縮,剛要起身,卻被崔晚喬一把拽住手腕!
“跑什么?”崔晚喬笑得森冷,“你不是要等嗎?那就等著被燒死吧!”
火勢蔓延極快,濃煙滾滾,熱浪灼人。
崔流箏拼命掙扎,可崔晚喬死死拽著她不放,直到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晚喬!”
蕭瀾景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驚慌。
崔晚喬瞬間松開手,轉身撲向門口,哭喊道:“瀾景哥哥!救我!”
門被猛地踹開,蕭瀾景沖了進來,目光在觸及崔晚喬的瞬間驟然一松。
他一把將她打橫抱起,轉身時冷冷掃了崔流箏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十惡不赦的仇人。
“放心,有我在,沒人敢動你?!彼皖^對崔晚喬柔聲說完,頭也不回地沖出了火海。
崔流箏被濃煙嗆得視線模糊,她踉蹌著爬起來,拼盡全力沖出火場。
剛跌出門外,就看見蕭瀾景正小心翼翼地檢查崔晚喬有沒有受傷,眼底的心疼幾乎要溢出來。
“殿下……”她啞聲開口。
蕭瀾景猛地抬頭,目光如刀:“崔流箏!你怎敢放火害人?!”
崔流箏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是我上次的懲罰太輕了,讓你忘了我說過的話?”他厲聲道,“來人!把她拖去祠堂跪著!”
侍衛(wèi)上前架住她,崔流箏沒有掙扎,只是紅著眼眶看了蕭瀾景一眼。
算了……
解釋什么?他從來不會信她。
“不用押我,我自己去。”
她掙脫開侍衛(wèi),走向祠堂,背影單薄得像隨時會消散在風里。
蕭瀾景看著她單薄的脊背,不知為何心頭竟然涌上一絲慌亂。
“瀾景哥哥……”崔晚喬突然呻吟一聲,“我腳好疼……”
蕭瀾景立刻收回目光,低頭查看她的傷勢:“別怕,我馬上叫太醫(yī)?!?/p>
那一瞬的心慌,就這樣被拋在了腦后。
祠堂陰冷潮濕,崔流箏跪了一整夜。
天蒙蒙亮時,崔流箏才扶著祠堂的門框踉蹌起身。
膝蓋早已失去知覺,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先去取了和離書,薄薄的一張紙,蓋好官印后,便徹底斬斷了她五年的癡心妄想。
回到房里收拾行囊時,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東西少得可憐。
幾件素色衣裙,一方繡了一半的帕子,還有那支他隨手賞的玉簪,這就是全部了。
一個小包袱,輕得仿佛從未在這宮里留下痕跡。
剛踏出殿門,就撞上了匆匆趕來的蕭瀾景。
“你這是做什么?”他盯著她手中的包袱,眉頭緊鎖。
崔流箏剛要開口,就被他冷聲打斷:“就因為罰你跪了一夜,就要回娘家鬧脾氣?”
“好,你回!但記住,我不會去接你。別到時候又自己灰溜溜地跑回來!”
崔流箏指尖微微發(fā)顫。
她忽然想起從前。
每次被傷透了心跑回娘家,爹娘都會罵她不懂事。
“太子妃要有太子妃的樣子?!?/p>
“別給家里丟臉!”
而蕭瀾景,從不會來接她。
最終,都是她自己低著頭,灰溜溜地回到東宮。
但這次不一樣了。
她不是回娘家,她是徹底離開。
“太子殿下!”崔晚喬的丫鬟突然跑來,“大小姐摔著了,疼得直哭!您快去看看吧!”
蕭瀾景臉色驟變,方才的怒火瞬間拋到腦后:“摔哪兒了?嚴不嚴重?”
他轉身就要走,卻又停下腳步,冷冷丟下一句:“崔流箏,你想回就回,我看你能忍幾天!”
崔流箏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輕聲道:“不回了……一輩子都不回了?!?/p>
她把和離書放在他書房最顯眼的位置,指尖輕輕撫過上面干涸的墨跡。
“再也不見,蕭瀾景?!?/p>
晨光中,她背著那個輕飄飄的包袱走出城門,再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