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碎瓦片緊貼著小腿肌膚,粗糙的邊緣磨蹭著凍裂的皮膚,帶來一陣細微的刺痛。林驚鴻低著頭,發(fā)絲垂落,遮住眼底翻涌的寒芒。掃帚刮過凍硬的土地,發(fā)出單調的沙沙聲,掩蓋了她劇烈的心跳。
毒炭!
德妃慕蓉華,好一招殺人不見血!這包“恩典”,燃燒起來釋放的將是無形無味的劇毒氰氣。在這密閉性極差的破屋里,或許不會立刻致命,但足以讓本就虛弱不堪的她迅速陷入昏迷,無聲無息地“凍死”在這永巷寒夜。就算事后有人疑心,也只會歸咎于“炭氣中毒”或者“體弱受寒”,一樁再“自然”不過的意外。
好算計。
背上的鞭傷火辣辣地痛,每一次揮動掃帚都牽扯著皮肉,提醒著她此刻的弱小和屈辱。腹中的饑餓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她的胃,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絕望的情緒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原主殘留的意志。但屬于林驚鴻的意志,那在無影燈下熬過漫長手術、在實驗室里無數次失敗又爬起的堅韌,如同淬火的精鋼,在絕境中愈發(fā)錚亮。
不能死。至少,不能這樣窩囊地死!
她需要時間,需要契機,更需要……工具。
目光再次掃過腳邊半埋的碎瓦片,又不動聲色地掠過院角窩棚旁那堆散發(fā)著刺鼻硫磺味的劣質石炭。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計劃雛形,在她冰封般冷靜的腦海中迅速勾勒成型。
“磨蹭什么!想凍死在外面嗎?掃干凈了,滾進來領你的‘恩典’!”陳嬤嬤尖利刻薄的催促聲如同鞭子抽來,打斷了她的思緒。老刁奴抱著那包要命的“賞賜”,已經不耐煩地站在破屋門口,三角眼里滿是惡意和即將得逞的興奮。
林驚鴻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壓下所有翻騰的情緒。她停下動作,將掃帚倚在墻邊,微微佝僂著背,像是不堪忍受寒冷和疼痛,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挪向那扇透出昏黃劣質炭火光暈的破門。每一步都牽扯著背后的傷口,冷汗浸透了單薄的囚衣內襯。
屋內比外面好不了多少,唯一的光源是墻角一個破陶盆里燃燒著的劣質石炭?;鸸馓S,映照著四壁斑駁脫落的墻皮和幾件破爛的家具,空氣里彌漫著濃重刺鼻的硫磺味和劣質炭燃燒產生的煙霧,嗆得人喉嚨發(fā)緊。小喜縮在離火盆最遠的角落里,抱著膝蓋瑟瑟發(fā)抖,看到林驚鴻進來,怯怯地抬起滿是擔憂的小臉。
陳嬤嬤將那包用厚布裹著的“恩典”炭,重重地放在火盆旁邊,濺起一點灰塵。她叉著腰,肥胖的身體堵在門口,臉上帶著施舍般的倨傲和毫不掩飾的惡毒:“喏,德妃娘娘天恩!今兒晚上,就燒這個!讓你這賤骨頭也嘗嘗好炭的滋味!省著點用,聽見沒?”她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針,扎在林驚鴻蒼白的臉上,仿佛已經看到她無聲無息倒斃的樣子。
“是,謝嬤嬤。”林驚鴻的聲音低啞干澀,帶著一種認命般的馴服,她甚至微微屈了屈膝,行了個極其敷衍的禮。這個動作牽動了背傷,讓她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
陳嬤嬤眼中閃過一絲快意,顯然很滿意她的“識相”和痛苦?!昂撸≈谰秃?!小喜!去,把門關嚴實了!省得熱氣都跑了!”她頤指氣使地命令角落里的女孩。
小喜不敢違抗,哆嗦著爬起來,費力地將那扇吱呀作響、縫隙能塞進手指的破木門盡量合攏。寒風被擋在外面一些,但屋內的空氣瞬間變得更加污濁沉悶,那絲若有似無的、被硫磺味極力掩蓋的苦杏仁氣息,似乎也濃重了一分。
林驚鴻低著頭,走到火盆邊,離那包“恩典”炭很近。劣質石炭燃燒的煙霧熏得她眼睛刺痛,但她強迫自己仔細地看。包裹的厚布是深色的粗麻,打著一個簡單的結。她伸出凍得通紅、布滿裂口的手,似乎是想感受一下這“好炭”的份量,指尖狀似無意地拂過布包表面。
粗糙的麻布紋理劃過指尖。就在收回手的瞬間,她的小指極其隱蔽地在布包邊緣一個不起眼的褶皺處輕輕一勾、一捻!
動作快如閃電,細微得幾乎無法察覺。
一點極其細微、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淡黃色粉末,沾染在她的小指指腹上。粉末顆粒細膩,帶著一種……油膩感。
陳嬤嬤正貪婪地盯著那包炭,想象著林驚鴻“享用”后的美妙場景,根本沒留意這細微的動作。小喜關好門,怯生生地縮回角落,更不敢抬頭。
林驚鴻收回手,指尖在身側囚衣上極其自然地蹭了一下,將那點粉末抹在粗糙的布料上。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背后滲出更多冷汗,但她的表情依舊平靜,甚至帶著一絲麻木的疲憊。
“嬤嬤,”她抬起頭,看向陳嬤嬤,聲音虛弱,“這炭……看著真好。只是……屋里這石炭煙氣太大,熏得我頭疼,怕是……怕是沒福氣先享用了。能不能……讓我先喝口水?”
她故意咳嗽了兩聲,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蒼白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身體搖搖欲墜。
陳嬤嬤眉頭一擰,三角眼里滿是不耐煩:“事兒真多!喝什么水?外頭雪堆里自己捧去!”她巴不得林驚鴻趕緊把毒炭燒起來,哪會給她拖延的機會。
“外面……太冷了……”林驚鴻喘息著,扶著冰冷的土墻,仿佛隨時會倒下,“就一口……潤潤嗓子……不然,怕是撐不住……”她的目光帶著一絲可憐的乞求,掃過墻角一個缺了口的破陶碗。
陳嬤嬤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那破碗,又看看她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想著反正也是將死之人,再讓她多喘幾口氣也無妨,省得死得太快引人懷疑。她極其不耐煩地揮揮手:“晦氣!要喝趕緊去!別死在我跟前污了地方!”
“謝嬤嬤。”林驚鴻如蒙大赦般,艱難地挪到墻角,拿起那個破陶碗。碗沿積著一層灰黑的污垢。她走到門口,費力地拉開門栓。刺骨的寒風瞬間灌入,吹得火盆里的火焰一陣猛烈搖晃。
“動作快點!”陳嬤嬤被風吹得一哆嗦,厲聲呵斥。
林驚鴻沒回頭,端著碗走了出去。門在她身后被陳嬤嬤粗魯地拉上,隔絕了大部分光線和那令人窒息的空氣。
院子里,慘淡的天光映著積雪,一片死寂的灰白。幾只烏鴉在光禿禿的樹梢上發(fā)出嘶啞的啼叫。
林驚鴻沒有走向院中干凈的雪堆。她端著破碗,徑直走向院角那個半塌的窩棚。窩棚旁堆著陳嬤嬤平時生火做飯用的柴禾——一些枯黃的雜草、細小的樹枝和落葉,早已被雪打濕凍硬,旁邊還散亂地扔著幾塊同樣凍得冰冷的石頭。
寒風像刀子一樣刮過她單薄的身體,背上的鞭傷痛得鉆心。但她此刻所有的感官都高度集中,冰封般的冷靜壓制著一切生理的痛苦。
她蹲下身,在窩棚背風的角落里,放下破碗。目光銳利如鷹隼,迅速掃過地面和柴禾堆。
找到了!
幾塊邊緣相對鋒利的碎石片!還有一小堆相對干燥、被壓在最底下的枯黃草屑,主要是些狗尾草和不知名的野草枯莖。
她迅速抓起那幾塊碎石片,動作麻利地相互摩擦、敲打,剔除掉松軟的部分,留下最堅硬、邊緣最薄利的幾塊。冰冷的石頭凍得她手指發(fā)麻,但她毫不在意。接著,她小心地扒開積雪,從柴禾堆最底下抽出那一小捧相對干燥的枯草屑,塞進破碗里。
做完這一切,她飛快地捧起一大捧院中干凈的積雪,塞進破碗,蓋在枯草屑上。冰冷的雪瞬間凍得她雙手失去知覺。她端起碗,用身體擋住碗口,快步走回破屋門口。
“磨磨蹭蹭!”門被陳嬤嬤從里面拉開一條縫,寒氣涌進去,老刁奴不滿地嘟囔著。
林驚鴻側身擠了進去,迅速關上門,隔絕了寒風。她端著那碗混合著枯草屑和積雪的破碗,走到墻角遠離火盆的地方,背對著陳嬤嬤和小喜,蹲了下來。
“喝個水也這么費勁!”陳嬤嬤沒心思多管她,注意力又回到那包“恩典”炭上,琢磨著怎么哄(逼)林驚鴻快點燒起來。
林驚鴻背對著她們,將破碗放在冰冷的地面上。碗里的積雪在相對溫暖的室內開始慢慢融化。她不動聲色地拿起剛才撿來的、最鋒利的一塊碎石片,開始飛快地、用力地刮擦另一塊石頭粗糙的表面!
嚓…嚓…嚓…
細微的摩擦聲被劣質石炭燃燒的噼啪聲掩蓋。堅硬的石粉簌簌落下,被她小心地收集在掌心。很快,掌心就積了一小撮灰白色的、極其細膩的石粉。
碗里的積雪融化成冰水,浸濕了碗底的枯草屑。林驚鴻將收集的石粉全部倒入碗中渾濁的冰水里,然后伸出凍得通紅、布滿裂口的手指,用力地揉搓、擠壓碗里濕透的草屑!
草屑中的纖維被揉爛,混雜著石粉,在冰水中形成一種渾濁粘稠的灰黑色液體,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原始的草木腐敗氣息。
草木灰水!最原始的堿性溶液!
這就是她的武器!簡陋到極致,卻蘊含著現代化學知識賦予的致命鋒芒!
氰化物,遇強堿會分解,釋放出劇毒的氰化氫氣體(HCN)。但某些特定的含氰化合物,在遇到鐵離子時,會形成一種極其穩(wěn)定、特征鮮明的藍色沉淀——普魯士藍(亞鐵氰化鐵)!而翠縷袖口沾染的那種淡黃色粉末,油膩的質感,極有可能就是含鐵的硫鐵礦(FeS?)粉末!這并非偶然,很可能是為了在燃燒時,讓鐵元素與氰化物結合,形成更穩(wěn)定的、能在灰燼中殘留的鐵氰化物,增加事后檢測的難度和迷惑性!
德妃的毒計,環(huán)環(huán)相扣,心思歹毒縝密。但她絕對想不到,這致命的破綻——那點鐵元素——反而成了林驚鴻絕地反擊的關鍵!
這碗渾濁、散發(fā)著土腥味的草木灰水,就是她的檢測試劑!其中蘊含的堿(K?CO?等)和可能存在的微量金屬離子,足以讓鐵氰化物現出原形!
林驚鴻端起那碗污濁不堪的液體,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冰冷的碗壁凍得她掌心生疼。成敗在此一舉!
她轉過身,臉上依舊是那副虛弱疲憊、帶著點茫然的表情,端著碗,腳步虛浮地走向火盆。
陳嬤嬤正等得不耐煩,見她過來,三角眼一瞪:“喝口水跟生孩子似的!喝完了?趕緊的,把娘娘賞的好炭點上!別不識抬舉!”
“是,嬤嬤?!绷煮@鴻順從地應著,端著碗,在距離火盆和那包“恩典”炭還有兩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她似乎有些站立不穩(wěn),身體晃了晃,手中那碗渾濁的、散發(fā)著奇怪氣味的草木灰水,隨著她的動作猛地一傾!
“哎呀!”她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
大半碗渾濁粘稠、灰黑發(fā)綠的草木灰水,如同惡心的泥漿,精準無比地潑灑出去!
目標并非陳嬤嬤,也不是火盆,而是——那包放在火盆旁邊、用厚布包裹著的“恩典”炭!
嘩啦!
污濁的液體大半澆在了布包上,瞬間浸透了深色的粗麻布,沿著包裹的縫隙迅速向內滲透!還有一部分濺落在地面的灰塵里,發(fā)出滋滋的輕響。
“你!”陳嬤嬤先是一愣,隨即暴怒,臉上的橫肉都扭曲起來,“小賤人!你干什么?!找死是不是?!這可是德妃娘娘賞的……”她心疼那包“好炭”被弄臟,更怕林驚鴻借機不燒,尖叫聲幾乎要掀翻屋頂。
然而,她的怒罵聲戛然而止。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林驚鴻端著只剩下碗底一點殘液的破碗,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盯著那被污濁液體浸透的布包,臉上所有的虛弱和茫然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種冰冷的、洞悉一切的銳利。
小喜驚恐地捂住了嘴。
陳嬤嬤順著林驚鴻的目光看去。
只見那深色的粗麻布包,在被草木灰水浸透的地方,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fā)生著詭異的變化!
灰黑色的污水中,一點點暈染開一種極其鮮艷、極其刺目的色彩!
藍!
幽深、濃烈、如同凝固的孔雀石血液般的——普魯士藍!
那藍色如同活物,在濕透的布料上迅速蔓延、沉淀,形成一片片不規(guī)則、但邊界清晰的瑰麗藍斑!在昏黃跳動的炭火光線下,這抹詭異的藍色妖異地綻放著,散發(fā)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死亡般的美麗!
刺鼻的硫磺味中,一絲極其微弱的、混合著苦杏仁的怪異氣息,似乎也隨著這藍色的顯現而變得清晰了一瞬!
破屋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劣質石炭燃燒發(fā)出的噼啪聲,此刻聽起來如同喪鐘的倒計時。
陳嬤嬤臉上的暴怒瞬間僵住,化為一片空白,隨即被巨大的、難以置信的驚恐取代。她張大了嘴,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眼睛瞪得幾乎要凸出眼眶,死死盯著那不斷蔓延、如同詛咒般的藍色斑點!她不懂這是什么,但這詭異的顏色,這瞬間彌漫開的死亡氣息,讓她骨子里的恐懼瞬間炸開!德妃娘娘賞的炭……怎么會……怎么會變成這樣?!
小喜更是嚇得渾身篩糠般顫抖,牙齒咯咯作響,完全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只感到一種滅頂的寒意籠罩全身。
林驚鴻緩緩放下手中的破碗。碗底殘余的一點渾濁液體在碗壁上留下污濁的痕跡。她的背脊挺得筆直,盡管破爛的囚衣下傷口仍在滲血。她抬起手,指向那包妖異藍斑不斷蔓延的“恩典”炭,聲音不高,卻像冰錐般刺破死寂,清晰地砸在陳嬤嬤和小喜的耳膜上:
“嬤嬤,這……就是德妃娘娘賞的‘好炭’?”
她的聲音里沒有憤怒,沒有控訴,只有一種冰冷的、洞穿一切的嘲諷?!斑@藍色……”林驚鴻的目光銳利如刀,釘在陳嬤嬤慘無人色的肥臉上,“叫普魯士藍。是劇毒氰化物遇到鐵粉,再碰上堿水……才會出現的顏色?!?/p>
她向前一步,逼近面如土色、渾身肥肉都在顫抖的陳嬤嬤。劣質炭火的微光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跳動的陰影,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燃燒的寒冰。
“娘娘真是‘心慈’!怕我凍著,特意送來這包‘暖身’的炭……”林驚鴻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裂般的穿透力,仿佛要刺破這破屋的屋頂,直沖云霄,“可這炭燒起來,暖的不是身,是黃泉路!吐出來的不是熱氣,是索命的毒煙!”
“氰毒入體,神仙難救!嬤嬤,娘娘讓你把這‘恩典’賞給我時,可曾告訴你,這炭燒起來,你自己也跑不掉?!”林驚鴻的聲音如同重錘,狠狠砸在陳嬤嬤的心上。
老刁奴像是被抽掉了骨頭,肥胖的身體猛地一軟,噗通一聲癱坐在地,冰冷的塵土沾了一身。她驚恐地看著那包妖異藍斑越來越大的炭,又看看如同煞神般站在眼前的林驚鴻,嘴唇哆嗦著,喉嚨里嗬嗬作響,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巨大的恐懼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德妃的狠毒,眼前這罪女突然展現出的、如同惡鬼般的洞悉力,徹底擊垮了她。
“不……不……我不知道……娘娘……德妃娘娘……”她語無倫次,涕淚橫流,雙手胡亂地在身前揮舞,仿佛要驅散那無形的死亡陰影。
“不知道?”林驚鴻冷笑一聲,那笑容沒有絲毫溫度,只有刺骨的冰寒,“那嬤嬤袖口沾著的硫磺味兒,又是怎么回事?是為了掩蓋這炭燃燒時本該有的苦杏仁氣吧?你遞炭時,那點淡黃粉末,真當沒人看見?”
陳嬤嬤如遭雷擊,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袖口,果然在內側蹭著一點不起眼的淡黃污跡!她像是被烙鐵燙到,拼命地用袖子在地上摩擦,想把那點證據抹去,動作癲狂。
“嬤嬤!”林驚鴻的聲音陡然變得森冷無比,如同九幽寒風,“想活命嗎?”
陳嬤嬤摩擦袖口的動作猛地頓住,抬起涕淚模糊、充滿恐懼和絕望的臉,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盯著林驚鴻。
“想活命,就按我說的做!”林驚鴻一字一頓,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現在,立刻!拿著這包炭,跟我出去!”
她不給陳嬤嬤任何思考或拒絕的機會,彎腰一把抓起那包還在不斷滲出詭異藍色液體的毒炭包袱,冰冷的濕意和那刺目的藍斑觸手可及,讓她胃里一陣翻涌。她強忍著,將包袱重重塞進癱軟在地的陳嬤嬤懷里!
“抱緊了!這是你的‘護身符’!也是你的‘催命符’!”林驚鴻的聲音如同冰刃,“想活,就證明你的‘清白’!想死,就抱著它爛在這里!”
陳嬤嬤被那冰冷濕透、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包袱激得渾身一抖,如同抱住了一條毒蛇,驚恐萬分卻又不敢松手。林驚鴻那冰冷刺骨、洞穿一切的眼神讓她明白,自己沒有任何選擇。
“小喜!”林驚鴻轉向角落里嚇傻了的小宮女,“開門!大聲喊!喊‘救命’!喊‘有人下毒害命’!喊得越大聲越好!把所有人都引來!”
小喜被林驚鴻眼中決絕的光芒震懾,一個激靈,不知從哪里涌出一股勇氣,連滾爬爬地撲到門邊,用盡全身力氣拔開門栓,猛地拉開那扇破敗的木門!
凜冽的寒風裹挾著雪沫瞬間倒灌而入!
“救命啊——!”
小喜尖利、帶著哭腔的童音,撕裂了永巷寒鴉院死寂的黃昏,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間激起千層浪!“殺人啦——!有人下毒害命啊——!”
“德妃娘娘賞的炭有毒啊——!”凄厲的呼喊在狹窄破敗的永巷里瘋狂回蕩,撞擊著低矮的土墻,傳向遠處稍有人煙的宮房區(qū)域。
陳嬤嬤抱著那包不斷滴淌著妖異藍色液體的包袱,被林驚鴻冰冷的目光逼著,連滾爬爬地挪到了門口。刺骨的寒風讓她一個哆嗦,懷里那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觸感更是讓她魂飛魄散。她看著林驚鴻那雙在寒風中亮得驚人的眼睛,里面沒有一絲溫度,只有看透生死的漠然和掌控一切的冰冷。
“喊!”林驚鴻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驚雷炸在陳嬤嬤耳邊,“把你剛才怎么接的炭,翠縷怎么吩咐你的,原原本本喊出來!告訴所有人,是誰要我的命!”
“我……我……”陳嬤嬤嘴唇哆嗦,牙齒咯咯打顫。喊出來?當眾指認德妃娘娘的心腹?這比死還可怕!可不喊……她低頭看著懷里那不斷滲出妖異藍斑的包袱,想到那無形無味的毒煙……巨大的求生欲壓倒了恐懼。
“是……是翠縷姑娘!”陳嬤嬤猛地扯開嗓子,聲音因恐懼而變調扭曲,帶著哭嚎般的尖利,“是德妃娘娘身邊的翠縷姑娘送來的炭!她說……說娘娘賞的!讓我……讓我給林姑娘用……省著點……別浪費娘娘心意……我不知道有毒??!我真的不知道有毒??!救命啊——!”
她肥胖的身體癱坐在冰冷的門檻上,涕淚橫流,抱著那包如同妖物的藍斑包袱,聲嘶力竭地哭嚎著,將翠縷和德妃的名字一遍遍喊出,既是辯解,也是絕望的求救。
小喜也在一旁,指著陳嬤嬤懷里的包袱,用盡力氣哭喊:“有毒!炭有毒!澆了水就變藍了!林姑娘說……說是能毒死人的顏色!”
寒鴉院門口的動靜如同在滾油里潑進冷水,瞬間炸開了鍋。
永巷深處,本就住著不少被貶斥、失勢的宮人,日子清苦,百無聊賴。這凄厲的哭喊和駭人聽聞的“下毒”、“德妃”、“炭變藍”等字眼,如同最猛烈的興奮劑,瞬間點燃了她們麻木的神經。
“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寒鴉院那邊?”
“毒?誰下毒?”
“德妃娘娘?天啊……”
“快去看看!”低矮破敗的院門被一扇扇拉開,一個個穿著舊宮裝、面黃肌瘦的宮女、嬤嬤探出頭來,臉上交織著驚疑、恐懼和壓抑不住的好奇。有人裹緊了單薄的衣衫,冒著寒風,小心翼翼地朝寒鴉院這邊挪動。
很快,寒鴉院那破敗的門口,就零零散散圍攏了十幾個身影。她們驚懼地看著癱坐在門口、抱著妖異藍斑包袱哭嚎的陳嬤嬤,又看向門內陰影處站著的那個身影——單薄、破爛的囚衣上還帶著暗紅的鞭痕,臉色蒼白如紙,背脊卻挺得筆直,一雙眼睛在昏暗中亮得灼人,如同燃著冰焰。
林驚鴻!那個被打入冷宮的罪臣之女!
“看……看那包袱!”
“天爺!那藍色……那是什么東西?好邪門!”
“真是炭嗎?怎么變成這樣了?”
“陳嬤嬤說是德妃娘娘賞的炭……澆了水就……”
“毒……毒炭?德妃娘娘要毒死她?”竊竊私語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恐懼和猜疑在寒風中迅速發(fā)酵。德妃慕蓉華在后宮跋扈專橫、心狠手辣的名聲無人不曉,但如此明目張膽地在冷宮下毒,還是超出了許多人的想象。看著那詭異的藍色,聽著陳嬤嬤撕心裂肺的指認,再聯(lián)想到林驚鴻罪臣之女的身份和得罪德妃的“前科”,一個可怕的、令人膽寒的真相似乎呼之欲出。
就在這時,一陣略顯急促、刻意維持著鎮(zhèn)定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讓開!都圍在這里做什么?成何體統(tǒng)!”一個尖細的嗓音響起,帶著強裝的不悅。
人群被分開一條縫隙。來人正是去而復返的翠縷!她顯然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喧嘩驚動了,匆匆趕來。臉上還努力維持著德妃心腹應有的矜持和威嚴,但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驚惶卻沒能逃過林驚鴻的眼睛。
翠縷一眼就看到了癱在門口、抱著藍斑包袱哭嚎的陳嬤嬤,還有包袱上那刺目詭異的藍色!她心頭猛地一沉,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完了!毒炭……被發(fā)現了?!這怎么可能?!那賤人怎么會知道?!
她的目光越過陳嬤嬤,猛地撞上門內林驚鴻那雙冰冷的、仿佛洞穿一切的眼睛!那眼神里沒有恐懼,沒有憤怒,只有一種冰冷的、如同看著跳梁小丑般的嘲弄!
翠縷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強裝的鎮(zhèn)定幾乎崩裂。但她畢竟是德妃的心腹,強行壓下驚駭,厲聲呵斥道:“陳嬤嬤!你抱著娘娘賞賜的炭在這里胡言亂語什么?!瘋魔了不成?!還不快起來!把這臟東西扔了!”
她試圖將一切定性為陳嬤嬤的瘋癲和意外,想把那要命的證據“扔”掉。
“扔?”林驚鴻的聲音響起,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風聲和竊語。她從門內的陰影里緩緩走了出來,站在門檻內,蒼白的面容暴露在眾人視線下,背上的鞭痕和破爛的囚衣更顯凄慘,但那雙眼睛里的光芒卻銳利得讓人不敢逼視。
“翠縷姑娘來得正好?!绷煮@鴻的目光如同冰錐,直刺翠縷,“這包‘恩典’,可是你親手交給陳嬤嬤,說是德妃娘娘體恤,賞給這寒鴉院的?”
翠縷被她看得心頭一悸,色厲內荏地挺直腰板:“是又如何?娘娘心慈,念你們可憐……”
“可憐?”林驚鴻打斷她,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沒有半分笑意,只有徹骨的寒意,“那請翠縷姑娘解釋一下,為何娘娘‘心慈’賞下的炭,澆上點水,就會變成這……要命的藍色?”
她抬手指向陳嬤嬤懷里那妖異的藍斑包袱,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裂般的控訴力,響徹在每一個圍觀宮人的耳中:
“草木灰水澆上去,便顯這‘普魯士藍’!此乃劇毒氰化物遇鐵粉、遇堿之鐵證!”
“此炭燃燒,吐出的非是暖氣,乃是無色無味、沾之即死的氰毒之氣!”
“德妃娘娘這‘恩典’,是怕我林驚鴻在這冷宮凍餓而死太過緩慢,特來送我一份‘穿腸毒藥’,好讓我‘速登極樂’嗎?!”
“還是說,這永巷之中,娘娘覺得誰礙了眼,便可用這‘無聲無息’的毒炭,賞誰一個‘意外’?!”字字如刀,句句泣血!
每一個“毒”字,每一個“死”字,都像重錘砸在圍觀眾人的心上!看著林驚鴻單薄染血的身影,聽著她清晰道出的、聞所未聞的“氰毒”、“普魯士藍”,再看看陳嬤嬤懷里那妖異刺目的藍斑包袱……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看向翠縷的目光,充滿了驚懼和難以置信的憤怒!
“你……你血口噴人!”翠縷臉色煞白,指著林驚鴻的手都在顫抖,聲音尖銳卻透著心虛,“什么氰毒藍毒!妖言惑眾!分明是這炭受了潮,生了霉……”
“生霉?”林驚鴻冷笑一聲,那笑聲在寒風中顯得格外瘆人。她猛地向前一步,逼近翠縷,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般鎖定了翠縷下意識縮回的袖口!
“翠縷姑娘袖口上沾染的硫鐵礦粉,油膩泛黃,也是為了防霉嗎?!”
“還是說,是為了掩蓋這毒炭燃燒時本該散發(fā)的苦杏仁氣?!”
“你遞炭時,那點淡黃粉末蹭在袖口,真當永巷的風雪,能替你掩蓋這殺人的鐵證?!”轟——!
如同平地驚雷!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翠縷下意識縮回的右手袖口!那點不起眼的淡黃色污跡,此刻在眾人眼中,如同烙鐵般刺目!
翠縷渾身劇震,臉色瞬間由白轉青,如同見了鬼一般!她猛地將右手背到身后,這個欲蓋彌彰的動作,徹底坐實了她的心虛!
“不……不是我……我沒有……”翠縷徹底慌了,語無倫次,德妃教導的鎮(zhèn)定蕩然無存。
“沒有什么?”一個威嚴而冰冷的聲音,如同夾雜著冰碴的寒風,突然從人群外圍傳來。
這聲音并不高亢,卻帶著一種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圍觀的人群如同被利刃劈開的海浪,惶恐地、無聲地向兩側退開,深深地垂下頭去,連大氣都不敢喘。
寒風卷著雪沫,吹拂過來人玄黑色、繡著暗金龍紋的厚重貂裘。裘領簇擁著一張年輕卻過分蒼白的臉。眉骨很高,眼窩深邃,鼻梁挺直如刀削,薄唇緊抿,沒有一絲血色。最懾人的是那雙眼睛,狹長,眼尾微微上挑,本該是多情的鳳眸,此刻卻浸滿了寒潭深冰般的冷意和一種……病態(tài)的陰郁。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淡淡掃過,就讓整個寒鴉院門口的溫度驟降了十度!
他身后半步,跟著一個面白無須、眼神精亮、同樣穿著厚實宮裝的老太監(jiān),微微躬著身,氣息沉凝。
是皇帝!蕭衍!還有他身邊的大太監(jiān)總管,王德全!
他怎么來了?!永巷冷宮這種地方,皇帝怎么會突然駕臨?!
翠縷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雞,所有的狡辯和驚恐瞬間凍結在喉嚨里,只剩下篩糠般的顫抖和死灰般的絕望。
陳嬤嬤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抱著那藍色妖異的包袱,癱在地上如同一灘爛泥,連哭嚎都忘了。
林驚鴻的心也猛地一沉?;实?!這個在原主記憶里如同高山陰影般的存在,冷酷、多疑、深不可測!他此刻出現在這里,是意外?還是……他本就關注著這里?
她強壓下翻騰的心緒,強迫自己冷靜。局勢已經徹底失控,向著一個完全無法預料的方向狂奔。她緩緩地、艱難地屈膝,對著那玄黑色的身影行了一個最標準的宮禮,背上的傷口因為動作而撕裂般劇痛,但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聲音平靜得如同結了冰的湖面:
“罪奴林氏,叩見陛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