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勺磕在杯沿上,發(fā)出清脆又單調(diào)的聲響。林晚盯著杯子里旋轉(zhuǎn)的深褐色液體,
指尖無意識地收緊,冰涼的瓷杯壁也驅(qū)不散她掌心的汗意。
對面空著的椅子像一個無聲的嘲諷,嘲笑著她這場精心策劃、卻又無比荒誕的“面試”。
昨晚母親那通電話的余音還在她耳邊嗡嗡作響。“晚晚啊,你王阿姨的女兒,比你小兩歲,
二胎都抱上了!你說你這都...哎!媽不是逼你,
媽是怕你一個人...以后老了可怎么辦?”電話那頭的聲音混合著焦慮和不容置疑,
像條無形的繩索,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這已經(jīng)是這個月第七次了。上一次,
是硬著頭皮去見的那個相親對象,對方油膩的目光和夸夸其談讓她如坐針氈,一頓飯下來,
只覺得身心俱疲。對“真實感情”的期待,
早已在一次次的催促和失敗的嘗試中被磨得所剩無幾,
只剩下一種深深的疲憊和對“擋箭牌”的迫切需求。
*“臨時男友”…這幾個字在招聘平臺上敲下去時,指尖都在發(fā)燙。林晚的父母,
尤其是母親,那催婚的電話和微信消息已經(jīng)密集得像一場永不停歇的暴雨,
幾乎要把她淹沒在窒息里。每一次通話,
母親那混合著擔(dān)憂、焦慮和不容置疑的聲音都像無形的鞭子,抽打著她神經(jīng)的末梢。
她需要一個擋箭牌,一個能暫時平息這場家庭風(fēng)暴的演員。要求很簡單:形象尚可,
舉止得體,能應(yīng)付一頓飯的時間,最關(guān)鍵的是——演技過關(guān),絕不能穿幫。
時間一分一秒地爬過。林晚的目光在咖啡店溫馨的燈光下逡巡,掠過每一張陌生的臉孔,
試圖從中辨認(rèn)出那個即將扮演她“親密愛人”的陌生人。
她甚至偷偷在心里排練著開場白:“你好,我是林晚,
這次家庭聚會的情況是這樣的……”每一個字都讓她舌尖發(fā)苦。門上的風(fēng)鈴又響了,
叮叮咚咚,攪亂了咖啡廳里慵懶的爵士樂。林晚下意識地抬眼望去。門口站著一個男人。
個子很高,身形挺拔,簡單的深灰色薄款風(fēng)衣敞開著,露出里面干凈的白色T恤。
他微微低著頭,似乎在看手機確認(rèn)位置,額前垂落的幾縷碎發(fā)擋住了部分眉眼,
只露出線條清晰的下頜和抿緊的、沒什么弧度的薄唇。他臉上還規(guī)規(guī)矩矩地戴著口罩,
他臉上還規(guī)規(guī)矩矩地戴著口罩。深灰色風(fēng)衣的款式簡潔經(jīng)典,
但領(lǐng)口和袖口處細(xì)看能發(fā)現(xiàn)些微不易察覺的磨損痕跡。他微微低著頭,
似乎在看手機確認(rèn)位置,*屏幕在咖啡館柔和的光線下,隱約可見幾道蛛網(wǎng)般的裂痕。
額前垂落的幾縷碎發(fā)擋住了部分眉眼一種莫名的、難以言喻的熟悉感,
毫無預(yù)兆地攫住了林晚的心臟。像是深潭里投入了一顆小石子,漣漪無聲地擴散開來,
卻攪動了沉積多年的淤泥。她皺了皺眉,試圖驅(qū)散這突兀的既視感。怎么可能呢?
一定是最近被催婚逼得神經(jīng)過敏了。男人抬起頭,目光精準(zhǔn)地掃過整個空間,然后,
隔著幾米的距離,直直地落在了林晚臉上。他的腳步頓了一下,似乎也有一瞬的遲疑,
隨即邁步走了過來?!傲滞怼彼穆曇舾糁谡謧鞒鰜?,有點悶,但那股低沉磁性的質(zhì)感,
像一把生銹的鑰匙,猛地捅開了林晚記憶深處那扇塵封已久的門。心臟毫無征兆地狠狠一抽,
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血液瘋狂地涌向大腦,又在瞬間被抽空,
留下耳鳴般的巨大嗡響和一片刺目的空白。男人在她對面的空椅前站定,
那雙眼睛隔著口罩上方露出的空間,看向她。那眼神……平靜,禮貌,
帶著一絲職業(yè)性的審視,像是在確認(rèn)一件物品。完全沒有林晚此刻正在經(jīng)歷的驚濤駭浪。
“林小姐,關(guān)于這次…‘工作’,我們需要先溝通一下細(xì)節(jié)嗎?
”他似刻意在“工作”兩個字上略作停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感,清晰地劃開了界限。
他的目光掃過桌上的菜單,最終只對走過來的服務(wù)員低聲說了一句:“一杯溫水,謝謝。
”動作間,風(fēng)衣下擺拂過桌沿,露出里面洗得微微發(fā)白的T恤領(lǐng)口?!拔沂恰?/p>
”林晚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干澀得像砂紙在摩擦,
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她自己才能察覺的顫抖。她猛地低下頭,
避開那道讓她靈魂都在戰(zhàn)栗的視線,手指慌亂地去抓桌上的咖啡杯,
試圖借一點微不足道的動作來掩飾身體的僵硬和失控的心跳。指尖剛觸到溫?zé)岬谋冢?/p>
一陣劇烈的、無法抑制的顫抖從手臂傳遞過去?!斑旬?dāng)!”杯子倒了。
深褐色的液體像決堤的洪水,瞬間潑灑出來,漫過小小的圓桌邊緣,
滴滴答答地落在林晚米白色的亞麻長褲上,洇開一大片難堪的深色污漬。
滾燙的溫度透過布料灼燒著皮膚,
卻遠(yuǎn)不及她臉上此刻火燒火燎的羞窘和內(nèi)心翻江倒海的混亂。“抱歉!
”對面的男人反應(yīng)極快,迅速抽了幾張桌上的紙巾遞過來,聲音依舊平穩(wěn),聽不出太多波瀾,
“沒事吧?”林晚幾乎是搶過紙巾,胡亂地按在褲子上,頭埋得更低了。
她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落在她狼狽的褲子和慌亂的動作上,那目光像針,刺得她坐立難安。
咖啡的污漬,內(nèi)心的驚惶,所有的一切都讓她難堪到了極點?!皼]…沒關(guān)系?!彼Z無倫次,
聲音細(xì)若蚊蚋,只顧著拼命擦拭那片濕漉漉的痕跡,仿佛只要擦干凈褲子,
就能一并擦掉這荒謬絕倫的重逢和心底洶涌的、早已被埋葬的舊日情愫。男人沒有坐下,
只是安靜地站著,似乎在等她稍微平復(fù)。過了幾秒,他才再次開口,
聲音放得更低緩了一些:“林小姐,關(guān)于這次…‘工作’,我們需要先溝通一下細(xì)節(jié)嗎?
”他刻意在“工作”兩個字上略作停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感,清晰地劃開了界限。
工作。這兩個字像冰錐,扎得林晚一個激靈,瞬間從混亂的旋渦里浮出一點清醒。對,工作。
他是她花錢雇來的演員,僅此而已。江嶼,這個名字在她心底無聲地翻滾著,
帶著久遠(yuǎn)的、酸澀的鈍痛。那個曾經(jīng)在高中時代讓她仰望了整整三年的學(xué)長,
那個她曾鼓起全部勇氣遞出情書卻如同石沉大海杳無音信的少年,如今,
竟以這樣一種卑微又諷刺的方式,站在了她的面前,成了她明碼標(biāo)價的“臨時男友”。
命運開的玩笑,未免太過殘忍。林晚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抬起頭。
臉上的熱度還未完全褪去,但眼神里已經(jīng)強行凝聚起一種屬于雇主的、近乎冷酷的平靜。
她迎上江嶼的目光,那雙眼睛依舊深邃,只是褪去了少年時的清亮,
沉淀下更多她看不懂的東西。“好。”林晚的聲音恢復(fù)了穩(wěn)定,
甚至帶上了一種公事公辦的刻板,“報酬按平臺約定支付。時間定在明天中午十二點,
‘江南小筑’荷花廳。角色設(shè)定我會發(fā)給你,你只需要記牢,
演好一個體貼、穩(wěn)重、對我很好的男朋友,順利吃完這頓飯,拿到報酬,任務(wù)就算完成。
”她語速很快,條理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冰冷的子彈,射向?qū)Ψ?,也武裝著自己。
“重點是,絕對不能穿幫。尤其在我父母面前。明白嗎?
”她刻意加重了“報酬”、“任務(wù)”、“穿幫”這些字眼,試圖用這種赤裸裸的交易關(guān)系,
將心底那點不合時宜的舊日漣漪徹底壓碎。江嶼看著她,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眸里,
那層平靜的湖水似乎極細(xì)微地波動了一下,快得讓人抓不住。他點了點頭,動作簡潔利落。
“明白。資料我會仔細(xì)看。地點和時間記下了?!彼幕卮鹜瑯痈纱?,沒有多余的疑問,
也沒有絲毫逾越界限的關(guān)心,仿佛真的只是一個接單的、敬業(yè)的工作人員。
林晚幾乎是立刻站了起來,動作快得帶倒了身后的椅子,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刮擦聲。
她顧不上扶,只想立刻逃離這個讓她窒息的地方。“那就這樣。明天見。
”她抓起放在旁邊的帆布包,轉(zhuǎn)身就走,步伐倉促得近乎踉蹌,
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獸在追趕。她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只是沖出了咖啡店的門,
午后的陽光猛地刺入眼簾,帶著初夏的灼熱,卻絲毫暖不了她冰涼一片的心。江嶼站在原地,
看著那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門外。他慢慢地收回目光,
落在桌上那片狼藉的咖啡漬上,
一張折疊起來的打印紙——上面密密麻麻寫著她為“臨時男友”準(zhǔn)備的背景資料和注意事項。
他伸出手,指腹輕輕擦過桌沿殘留的一點褐色液體,動作緩慢。然后,他拿起那張紙,展開。
目光落在那些娟秀的字跡上,一行一行掃過,像是在閱讀一份冰冷的任務(wù)簡報。
空氣里彌漫著咖啡苦澀的余香,和他身上一絲若有似無的皂角氣息,交織著。
林晚幾乎是逃回了自己租住的公寓。關(guān)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
才感覺緊繃到快要斷裂的神經(jīng)稍稍松弛下來。心臟依舊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撞擊著肋骨,
發(fā)出沉悶的回響。那些記憶的碎片帶著毛茸茸的舊日光暈:高一運動會上,
他跑三千米最后一圈沖刺時,她站在看臺最角落,心跳得幾乎要蹦出嗓子眼,
手指緊緊攥著欄桿,在他沖過終點線那一刻,差點脫口而出的歡呼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只化作掌心一片黏膩的汗?jié)瘛_€有那個雨天,她鼓足勇氣攥著傘,想追上沒帶傘的他,
卻眼睜睜看著他笑著鉆進(jìn)了一個漂亮女生撐開的傘下,她站在原地,雨水很快打濕了肩頭,
冰涼的雨水似乎也澆進(jìn)了心里。寫那封情書時,她翻遍了文具店,
才選中那疊印著淡粉色小雛菊的信紙,覺得那最配他干凈的氣質(zhì)。每一個字都寫得無比認(rèn)真,
寫了又撕,撕了又寫,生怕字不夠好看,話不夠真誠。最后笨拙地折成一個飽滿的心形,
趁著午休無人,像做賊一樣溜進(jìn)他們班的教室,
心跳如擂鼓地將它塞進(jìn)他課桌抽屜的最深處“江嶼……怎么會是他?”她喃喃自語,
聲音在空蕩的房間里顯得異常清晰。高中時代的記憶碎片,不受控制地洶涌而來。
那個總是穿著干凈校服,
水;圖書館窗邊安靜看書時專注的側(cè)臉;還有……她攥著那封用盡所有少女心思寫就的情書,
躲在教學(xué)樓轉(zhuǎn)角處,看著他與幾個朋友談笑著走過,陽光落在他肩上,耀眼得讓她不敢靠近。
最終,那封笨拙地折疊成心形的信,被她悄悄塞進(jìn)了他課桌抽屜的最深處,然后石沉大海,
再無回音。那時的仰望,是帶著卑微的甜蜜和酸澀的。后來聽說他家境優(yōu)渥,大學(xué)去了國外,
更是像隔開了兩個世界。她以為這個人,連同那段無疾而終的暗戀,
早已被時光沖刷得干干凈凈,只留下一個模糊的影子。可現(xiàn)在,
他竟然淪落到……需要接這種“工作”了嗎?林晚用力甩甩頭,
想把那張隔著口罩也無比清晰的臉和那些紛亂的念頭甩出去。她沖進(jìn)浴室,擰開水龍頭,
冰冷的水嘩啦啦地沖擊著手指,也試圖澆滅心頭的燥熱和混亂。她看著鏡子里自己蒼白的臉,
眼神里交織著震驚、窘迫,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莫名的刺痛?!袄潇o,林晚。
”她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明天只是一場戲。他是演員,
你是雇主。演完,付錢,兩清。僅此而已?!彼磸?fù)默念著這句話,
像給自己套上一件冰冷的鎧甲。只是當(dāng)指尖觸碰到褲子那塊濕冷黏膩的咖啡漬時,
仿佛又感受到了當(dāng)時他遞來紙巾時那短暫的目光觸碰,心臟猛地又是一縮。第二天中午,
“江南小筑”荷花廳。古色古香的包廂里,雕花木窗外是搖曳的翠竹,環(huán)境清幽雅致。
圓桌上鋪著潔白的桌布,精致的瓷盤碗筷擺放得一絲不茍。林晚坐在父母中間,
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父親林建國穿著熨帖的襯衫,臉上帶著慣常的嚴(yán)肅,
目光不時掃向門口。母親張慧芬則是一臉的期待和緊張,拉著林晚的手,手心都是汗,
嘴里還在小聲念叨:“晚晚,小江怎么還沒到?不會路上堵車吧?
這孩子第一次見我們……”“媽,”林晚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自然,“說了十二點,
還差五分鐘呢,急什么。他工作忙,路上耽擱點也正常?!碧熘浪丝绦睦镉卸嗉灏尽?/p>
時間每過去一秒,她神經(jīng)上的弦就繃緊一分。昨晚幾乎一夜未眠,
腦海里反復(fù)演練著各種可能出現(xiàn)的場景和應(yīng)對方式,以及……如何面對江嶼那張臉。
就在張慧芬忍不住要起身去門口張望時,包廂的門被輕輕叩響了。沉穩(wěn),清晰,
不疾不徐的三下。林晚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門被服務(wù)員推開。江嶼走了進(jìn)來。
林晚的呼吸瞬間屏住。他換下了昨天的風(fēng)衣,穿著一件質(zhì)地優(yōu)良的淺藍(lán)色細(xì)格紋襯衫,
袖子隨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結(jié)實流暢的線條。下身是合身的深色休閑西褲,
襯得雙腿筆直修長。頭發(fā)顯然是精心打理過,清爽利落。最讓林晚心驚的是,
他臉上沒有了口罩的遮擋。那張臉清晰地呈現(xiàn)在眼前——褪去了少年時略帶青澀的棱角,
輪廓變得更加深邃硬朗,眉骨清晰,鼻梁高挺,下頜線繃出利落的弧度。唯有那雙眼睛,
依舊是她記憶里的模樣,深邃,沉靜,像不見底的寒潭,只是此刻里面漾著溫和得體的笑意,
恰到好處地沖淡了那份疏離感。眼前的江嶼,沉穩(wěn)、從容,舉手投足間帶著一種內(nèi)斂的自信,
與林晚昨晚輾轉(zhuǎn)反側(cè)時想象的“落魄”模樣,判若兩人。那份屬于雇傭關(guān)系的廉價感,
在他此刻的氣場下,被消解得無影無蹤?!笆迨澹⒁?,林晚,抱歉,路上稍微有點堵,
讓您們久等了?!苯瓗Z的聲音響起,低沉悅耳,帶著真誠的歉意,目光禮貌地掠過林父林母,
最后落在林晚臉上,那眼神里的溫柔和專注,讓她一瞬間幾乎忘了這只是一場戲。
他自然地走到林晚身邊預(yù)留的空位,動作流暢地替她拉開椅子,
手掌極其自然地在她后腰處虛扶了一下,指尖的溫度隔著薄薄的衣衫傳遞過來,
林晚身體猛地一僵,幾乎要從椅子上彈起來。“坐?!苯瓗Z的聲音就在她耳側(cè),
帶著安撫人心的低沉力量,隨即他拉開自己旁邊的椅子,從容落座。整個過程行云流水,
自然得仿佛演練過千百遍。張慧芬眼睛都亮了,臉上的緊張瞬間被巨大的滿意取代,
連聲說:“哎呀,不晚不晚,剛剛好!小江是吧?快坐快坐!這孩子真是一表人才!
”她熱情地打量著江嶼,那眼神,活脫脫像是丈母娘看女婿。林建國也微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