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節(jié)油的氣味像一層粘稠的、帶著腐蝕性的油膜,頑固地附著在鼻腔深處,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辛辣的刺痛。蘇念坐在畫架前,強迫自己盯著靜物臺上那個深褐色的陶罐,手中的炭筆卻像被無形的磁石干擾著,線條虛浮,難以凝聚成形。眼角的神經如同被細線牽引,總是不受控制地想要向畫室最深處的那個角落瞥去——那片被巨大陰影吞噬的區(qū)域,那個蜷縮在墻根、如同與黑暗融為一體的身影。
羅謀。
他依舊保持著那個防御性的姿勢,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曲起一條腿,那本邊緣磨損的硬皮速寫本擱在膝蓋上。額前過長的黑發(fā)垂下來,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將他與整個喧鬧的畫室隔絕開來。只有那只握著鉛筆的手,偶爾會在紙面上極其緩慢地移動,留下幾道模糊不清的痕跡。他像一塊拒絕融化的堅冰,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低壓,將那片角落凝固成一個獨立的、死寂的小世界。
蘇念迅速收回目光,指尖因為用力捏著炭筆而微微發(fā)白。昨天通道里那血腥的一幕——美工刀劃破皮肉的“嗤”聲、蜿蜒滴落的鮮血、李浩三人驚恐逃竄的背影——如同跗骨之蛆,在她稍有松懈的瞬間便洶涌回放,帶來生理性的反胃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他不是守護者,他是個更危險的瘋子,一個能用自身血肉作為武器的、不可預測的深淵。
口袋里的藍發(fā)繩像一塊燒紅的烙鐵,隔著布料傳遞著不祥的灼熱感。蘇念深吸一口氣,試圖將注意力重新拉回眼前的陶罐,但那濃郁的松節(jié)油氣味混合著心底翻騰的恐懼,讓她心煩意亂。
“好了,同學們,”美術老師拍了拍手,聲音在空曠的畫室里顯得有些飄忽,“今天的靜物寫生就到這里。大家把畫具收好,畫架歸位。值日生留下來打掃衛(wèi)生,其他人可以放學了?!?/p>
解脫的指令如同天籟。教室里瞬間響起一片收拾畫具的嘈雜聲,凳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聲響,還有迫不及待離開的腳步聲和低語。蘇念幾乎是立刻動手,飛快地將炭筆塞進盒子,把畫紙從畫板上取下卷好。她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離這間充滿松節(jié)油氣味和無形壓力的房間,逃離那個角落里令人窒息的陰影。
“蘇念,李浩,王磊,趙強,”美術老師的聲音再次響起,清晰地報出幾個名字,“今天輪到你們幾個值日。動作快點,把地面掃干凈,畫架擺整齊,松節(jié)油和顏料罐子蓋好放回柜子里?!?/p>
蘇念的動作猛地僵住,一股涼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頭頂!李浩?王磊?趙強?還有她?偏偏是他們四個!偏偏是昨天在通道里經歷了那場血腥對峙的四人!
她下意識地抬眼看向門口方向。李浩、趙強和王磊三人也剛收拾好東西,正聚在一起。聽到老師點名,李浩那張原本還算端正的臉上瞬間閃過一絲陰霾,他惡狠狠地瞪了蘇念一眼,眼神里充滿了遷怒和怨毒,仿佛昨天遭遇的驚嚇和狼狽都是拜她所賜。趙強和王磊也沉著臉,看向蘇念的目光同樣不善。
蘇念的心沉了下去。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她的心臟。
人群很快散去,偌大的畫室只剩下他們四個值日生,以及角落里那片依舊沉默的陰影——羅謀。他像是完全沒有聽到放學的指令,依舊蜷縮在那里,低著頭,手中的鉛筆在速寫本上緩慢地移動著,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那片紙。
空氣瞬間變得凝重而粘稠。李浩重重地把自己的畫板往墻角一靠,發(fā)出“哐當”一聲悶響,打破了死寂。他雙手插兜,踢踏著步子走到畫室中央,眼神不善地在蘇念和角落里的羅謀之間來回掃視,最終定格在蘇念身上,嘴角扯出一個充滿惡意的冷笑。
“行啊,蘇念,”他陰陽怪氣地開口,聲音在空曠的畫室里回蕩,“昨天那出‘英雄救美’演得夠精彩啊?現在滿意了?我們哥幾個成笑柄了?”他刻意加重了“英雄救美”四個字,充滿了嘲諷。
“跟我沒關系?!碧K念強壓下心頭的恐慌和憤怒,聲音盡量保持平靜,但微微的顫抖還是泄露了她的緊張。她彎腰去拿靠在墻邊的掃帚,只想盡快結束這令人窒息的值日。
“沒關系?”趙強立刻幫腔,往前逼近一步,擋住了蘇念的去路,“要不是你招來那個瘋子,昨天我們能那么丟人?”
“就是!害浩哥被嚇成那樣!”王磊也跟著嚷嚷,肥胖的臉上堆滿了怒意,“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跟那怪胎串通好了的吧?”
污言穢語再次劈頭蓋臉砸來。蘇念攥緊了掃帚柄,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她不想再跟他們糾纏,只想離開。她側身想繞過擋路的趙強。
“想走?”李浩猛地跨步上前,一把攥住了蘇念的手腕!他的力氣很大,手指像鐵鉗一樣死死箍住她纖細的腕骨,帶來一陣劇痛?!白蛱炷枪P賬還沒跟你算呢!以為有那個瘋子撐腰就沒事了?”他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猛地將蘇念往畫室深處、堆放雜物和廢棄畫具的角落用力一搡!
“啊!”蘇念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力量推得踉蹌后退,腳下絆到散落在地上的一個石膏像基座,身體徹底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手肘和膝蓋狠狠磕在冰冷堅硬的水磨石地面上,傳來鉆心的疼痛。
“把她弄過去!”李浩沖著趙強和王磊吼道,臉上帶著一種扭曲的、報復的快意,“讓她也嘗嘗被關起來的滋味!看那個瘋子還怎么救她!”
趙強和王磊立刻獰笑著撲了上來!蘇念驚恐地想要爬起,卻被趙強死死按住了肩膀。王磊則粗暴地抓住她的腳踝,兩人合力,像拖拽一件沒有生命的貨物,粗暴地將掙扎尖叫的蘇念拖向畫室最深處那個堆放雜物、光線最昏暗的角落!
“放開我!你們要干什么!放開!”蘇念拼命掙扎,指甲在趙強的手臂上抓出幾道血痕,換來對方更粗暴的壓制??謶秩缤涞某彼查g將她淹沒。
角落里,那個蜷縮的身影似乎動了一下。羅謀握著鉛筆的手停住了。他微微抬起了頭,額前的黑發(fā)縫隙里,那雙空洞的眼睛似乎朝混亂的方向瞥了一眼,但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任何表情。像一尊冷漠的、置身事外的石像。
“砰!”
一聲沉重的悶響!
雜物間那扇原本就有些變形的舊木門被趙強和王磊合力關上!緊接著是“咔噠”一聲脆響——門栓從外面被用力插上了!
“好好在里面待著反省吧!”李浩充滿惡意和快意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帶著回響,“等我們打掃完‘心情好了’,說不定就放你出來!哦,對了,”他像是想起什么,發(fā)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嗤笑,“里面有點‘小禮物’,慢慢享受!”
腳步聲和惡意的哄笑聲漸漸遠去,畫室里恢復了死寂。
蘇念被摔在冰冷的地面上,手肘和膝蓋火辣辣地疼。她掙扎著爬起來,撲到門板上,用力拍打、搖晃!
“開門!放我出去!李浩!你們開門!”她用盡全身力氣嘶喊,聲音因為恐懼和憤怒而尖利變形。
門板紋絲不動,只有沉悶的回響。插銷在另一側被牢牢鎖死。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她的心臟。她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在地,大口喘著氣。雜物間里光線極其昏暗,只有門板最上方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條狹窄的、布滿灰塵的透氣窗,透進來一點點微弱的天光,勉強勾勒出室內雜亂的輪廓:歪倒的畫架、蒙塵的石膏像、廢棄的畫框、堆疊的紙箱……還有一股濃重的、令人窒息的塵埃和顏料混合的霉味。
就在這時,蘇念的鼻子猛地一抽!
一種極其強烈的、刺鼻的、帶著濃烈揮發(fā)氣味的油劑氣味,毫無預兆地沖入她的鼻腔!
松節(jié)油!
她驚恐地扭頭,借著那微弱的光線,赫然看到就在離她腳邊不到半米的地方,一個大約一升容量的、深棕色的玻璃瓶歪倒在地!瓶塞似乎沒有塞緊,或者是在剛才她被拖拽進來時碰倒了,瓶口正汩汩地向外流淌著粘稠、透明、散發(fā)著濃烈刺鼻氣味的液體!那液體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蔓延開來,形成一灘不斷擴大的、散發(fā)著致命氣息的油漬!
是松節(jié)油!整整一大瓶!李浩口中的“小禮物”!
濃烈到令人眩暈的氣味瞬間充斥了整個狹小的雜物間!蘇念只覺得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扼住,每一次呼吸都變成了一種酷刑!辛辣的氣體瘋狂地鉆入她的鼻腔、咽喉,直沖肺部,帶來火燒火燎的劇痛和強烈的窒息感!她控制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眼淚瞬間被刺激得奪眶而出!
“咳咳…咳咳咳…” 她捂著口鼻,試圖阻擋那無孔不入的毒氣,但根本無濟于事。松節(jié)油揮發(fā)的氣體分子彌漫在狹小的空間里,濃度急劇升高!視線開始模糊,頭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中,陣陣眩暈和惡心感洶涌襲來。肺部像被無數根細針反復穿刺,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撕裂般的疼痛!
蘇念掙扎著想遠離那灘不斷擴大的油漬,手腳并用地向后爬去,后背重重地撞在堆積的紙箱上,激起一片灰塵。她蜷縮起來,將臉深深埋進膝蓋,試圖用單薄的校服布料過濾掉一些致命的毒氣,但一切都是徒勞。那濃烈的、帶著死亡氣息的氣味,如同附骨之疽,緊緊纏繞著她。
“放我出去…咳咳…開門…”她的呼喊變得微弱而嘶啞,被劇烈的咳嗽打斷,只剩下絕望的嗚咽。意識在窒息感和強烈的眩暈中開始變得模糊。黑暗如同潮水,從四面八方涌來,帶著松節(jié)油那令人作嘔的甜膩與辛辣,試圖將她徹底吞噬。
門外,畫室中央。
李浩、趙強和王磊慢悠悠地收拾著散落的畫架,動作拖沓而刻意。掃帚劃過地面的聲音懶洋洋的。
“浩哥,真把她關里面了?那松節(jié)油味…”趙強似乎有點不安,瞥了一眼緊閉的雜物間門。
“怕什么?”李浩嗤笑一聲,將一把椅子重重地拖回原位,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給她點教訓!讓她知道得罪我們的下場!味道重點怎么了?又死不了人!頂多熏暈過去,明天就好了!”他臉上帶著殘忍的快意。
“就是,讓她長長記性!”王磊附和著,故意將一罐顏料蓋子弄得很響。
“再說了,”李浩壓低聲音,眼神瞟向角落里那個依舊沉默蜷縮的身影,帶著一絲忌憚和報復性的挑釁,“那個瘋子不是挺能裝嗎?昨天不是挺狠嗎?有本事現在沖過來?。靠此也桓耶斨蠋煹拿鎰邮?!”他似乎認定了羅謀的沉默是怯懦,昨天的瘋狂只是孤立環(huán)境下的虛張聲勢。
角落里的陰影,紋絲不動。只有鉛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細微而單調,在空曠的畫室里顯得格外詭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畫室里的掃除接近尾聲。李浩三人故意磨蹭著,享受著門內可能正在發(fā)生的痛苦和恐懼。
雜物間內。
濃烈的松節(jié)油氣味已經濃稠得如同液體。蘇念蜷縮在遠離油漬的角落,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每一次呼吸都變成了一場酷刑,氣管和肺部像被滾燙的砂紙反復摩擦,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撕裂般的疼痛和灼燒感。劇烈的咳嗽撕扯著她的胸腔,幾乎要將內臟都咳出來。眼前陣陣發(fā)黑,金星亂冒,耳朵里嗡嗡作響。意識如同風中殘燭,在窒息的邊緣搖搖欲墜。
她大口地、徒勞地喘息著,卻感覺不到一絲氧氣進入身體。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破風箱般的聲音。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她的額發(fā)和后背的衣衫。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將她淹沒。她甚至能感覺到生命的力氣正在隨著每一次痛苦的呼吸而快速流失。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的深淵,連掙扎的力氣都快要耗盡時——
“砰?。?!”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如同平地驚雷,猛地炸裂在畫室死寂的空氣里!那聲音如此巨大、如此狂暴,仿佛整棟樓都隨之震動了一下!
不是敲門,不是撞擊!是某種堅硬沉重的東西,帶著毀滅性的力量,狠狠砸在了門板上!
緊接著——
“哐啷?。。 ?/p>
又是一聲更加震耳欲聾的爆裂巨響!伴隨著木材碎裂、金屬扭曲的刺耳呻吟!
雜物間那扇厚重的舊木門,在蘇念絕望的視線中,如同被攻城錘正面轟擊!門板中央,一個巨大的、不規(guī)則的破洞被硬生生砸穿!碎裂的木茬像猙獰的獠牙般向外翻卷著!
刺目的、來自畫室的光線,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從這個破洞中洶涌灌入!瞬間撕裂了雜物間內濃稠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松節(jié)油毒霧!
光線太過強烈,蘇念被刺激得下意識閉上了刺痛流淚的眼睛。但就在這驚鴻一瞥的光影中,她看到了!
破洞的邊緣,一只蒼白、骨節(jié)分明、卻蘊含著恐怖力量的手,正死死地抓著一根扭曲變形的、沉重的金屬畫架腿!畫架腿的一端沾滿了木屑,甚至染上了暗紅的痕跡!
那只手的手背上,一道剛剛結痂不久的、狹長的刀疤,在刺眼的光線下,猙獰得如同一條紫紅色的蜈蚣!此刻,那道傷疤的邊緣似乎因為剛才那毀滅性的發(fā)力而再次崩裂開,新鮮的、粘稠的殷紅血液,正順著蒼白的手腕蜿蜒流下,滴落在門口狼藉的碎木屑上!
門外的光線勾勒出一個瘦削卻繃緊如弓弦的身影輪廓。他微微弓著背,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瀕臨失控的兇獸。額前凌亂的黑發(fā)下,那雙眼睛——雖然隔著破洞和刺眼的光線,蘇念無法看清——卻仿佛能感受到那穿透一切障礙、投射進來的、冰冷刺骨、卻又燃燒著某種毀滅性火焰的目光!
是羅謀!真的是他!他不是無視!他不是冷漠!他一直在等!等一個無人見證、無需顧忌的時刻!
“砰?。。 ?/p>
沒有絲毫停頓!那只沾著血和木屑的手,握著那根兇器般的金屬畫架腿,帶著更加狂暴、更加決絕的力量,再次狠狠砸向已經搖搖欲墜的門板!
這一次,是砸在門鎖和插銷的位置!
“轟——咔啦啦啦?。?!”
木屑混合著斷裂的金屬插銷碎片,如同爆炸般四散飛濺!整扇門板發(fā)出不堪重負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從中間徹底斷裂、向內倒塌!
刺眼的光線如同瀑布般傾瀉而入,徹底照亮了雜物間內彌漫著刺鼻松節(jié)油氣味的狼藉,也照亮了蜷縮在角落、臉色慘白如紙、被恐懼和窒息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蘇念!
門外,羅謀的身影清晰地佇立在光與影的交界處。他微微喘著氣,胸膛起伏。手中那根扭曲變形的金屬畫架腿還兀自滴著血——既有他手背上崩裂傷口流出的,也有沾染上的暗紅木屑。他額前的黑發(fā)被汗水打濕,凌亂地貼在蒼白的額角。那雙眼睛,此刻終于毫無遮掩地暴露在光線之下!
空洞依舊,深不見底,如同兩口吞噬一切光線的枯井。但在這片空洞的深處,此刻卻燃燒著一種令人靈魂顫栗的東西!那不是怒火,不是暴戾,而是一種更加冰冷、更加純粹、更加令人絕望的——毀滅欲!仿佛眼前的一切,包括他自己,都只是需要被徹底碾碎的障礙!
他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瞬間穿透飛揚的塵埃和刺鼻的毒霧,精準地、死死地鎖定了角落里蜷縮的蘇念!
那目光里沒有任何關切,沒有詢問,只有一種令人窒息的、仿佛在確認目標是否還存在的、冰冷的審視!
蘇念被那目光刺得渾身一顫,殘存的意識被巨大的恐懼攫住,連咳嗽都忘記了。她看著門口那個如同從地獄血池中走出的身影,看著他手中滴血的兇器,看著他手背上崩裂淌血的傷口,看著他眼中那深不見底的、燃燒著毀滅的冰冷……巨大的恐懼讓她幾乎停止了呼吸!
羅謀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僅僅一秒。確認她還在,還在喘氣(盡管艱難)。然后,那燃燒著毀滅欲的冰冷視線,如同淬了毒的利刃,猛地轉向了畫室中央——那三個早已被這突如其來的、暴烈如雷霆的破門一幕驚得魂飛魄散、如同三尊石化雕像的李浩、趙強和王磊!
“你…你…你要干什么?!”李浩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他手里還拿著一把掃帚,此刻卻像握著救命稻草般擋在身前,身體控制不住地向后退去,撞翻了一個畫架也渾然不覺。趙強和王磊更是嚇得面無人色,雙腿抖得像篩糠,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了。
羅謀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他只是緩緩地、一步一步地,拖著那根滴血的金屬畫架腿,朝著畫室中央那三個嚇破了膽的人走去。
金屬畫架腿沉重的末端拖過冰冷的水磨石地面,發(fā)出“滋啦…滋啦…”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摩擦聲。那聲音,如同死神的鐮刀在刮擦地面,宣告著審判的降臨。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踏在死寂的空氣里,卻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李浩三人的心臟上!他周身散發(fā)出的那種冰冷、粘稠、帶著血腥味的毀滅氣息,如同實質的黑暗,迅速彌漫開來,將整個畫室籠罩其中!
蘇念蜷縮在雜物間的門口,被飛揚的塵埃和濃烈的松節(jié)油氣味嗆得再次劇烈咳嗽起來,眼淚模糊了視線。她看著那個拖著兇器、步步逼近的、如同復仇惡鬼般的背影,巨大的恐懼和劫后余生的虛脫感交織在一起,讓她渾身冰冷,動彈不得。
畫室中央,李浩的防線徹底崩潰了。在羅謀距離他還有四五步遠的時候,他發(fā)出一聲非人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雞般的尖叫,猛地將手里的掃帚朝著羅謀胡亂扔去,然后轉身,連滾爬爬、手腳并用地朝著畫室大門的方向瘋狂逃竄!
“瘋子!殺人了!救命?。。 彼鄥柕膽K叫聲在空曠的畫室里回蕩。
趙強和王磊如夢初醒,也發(fā)出驚恐的嚎叫,連滾爬爬地跟在李浩后面,連滾帶爬地沖出了畫室大門,仿佛身后有擇人而噬的惡鬼追趕!
“哐當!”畫室的大門被他們重重撞開又彈回。
死寂,再次降臨。
只有金屬畫架腿拖過地面的“滋啦”聲,在羅謀走到畫室中央時,停了下來。
他靜靜地站在那里,背對著雜物間的方向。手中的兇器依舊滴著血。手背上的傷口還在緩慢地滲出殷紅。他微微低著頭,肩膀似乎幾不可查地起伏了一下,像是在平息某種劇烈的消耗。
然后,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了身。
那雙燃燒著毀滅欲的、冰冷的空洞眼睛,再次穿透飛揚的塵埃,精準地、無聲地,落在了癱坐在雜物間門口、劇烈咳嗽喘息、臉上毫無血色的蘇念身上。
沒有言語,沒有動作。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松節(jié)油氣味、血腥味,以及那無聲無息、卻沉重如山的毀滅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