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時分,萬籟俱寂。白日里喧囂的京城仿佛陷入了沉睡,唯有更夫單調(diào)的梆子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蕩,更添幾分寂寥。梧桐巷深處那處清雅的二進別苑,此刻也早已熄了燈火,陷入一片安詳?shù)暮诎抵小?/p>
然而,這份安詳卻被幾道鬼魅般的身影悄然打破。幾個身著夜行衣、蒙著臉的人影如同暗夜里的毒蛇,悄無聲息地潛行至別苑墻根下。他們動作熟練,配合默契,一人警惕地望風,其余幾人迅速從肩上卸下沉重的木桶。濃烈刺鼻的火油氣味在夜風中彌漫開來。他們毫不猶豫地將桶中粘稠的液體潑向緊閉的朱漆大門、廊下的雕花窗欞、堆放在墻角的干燥柴垛……甚至,有人用粗大的木樁,死死地頂住了正房的兩扇門扉!
一切準備就緒。領頭那人從懷中掏出一個火折子,用力一吹,猩紅的火苗瞬間跳躍起來。他眼神冰冷,毫無半分猶豫,手臂一揚,那燃燒的火折子便劃出一道刺目的弧線,精準地落在那扇潑滿了火油的朱漆大門上!
“轟——!”
一聲沉悶的爆響!火苗如同貪婪的惡魔,瞬間被火油喚醒,爆發(fā)出熾烈的光芒和駭人的高溫!火舌瘋狂地舔舐著門板、窗欞、柴垛,發(fā)出“噼里啪啦”的爆裂聲,濃煙滾滾而起!不過片刻,整座宅院的正房便被熊熊烈焰吞噬!沖天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夜空,如同地獄張開的巨口!
那伙黑衣人冷漠地看著自己的“杰作”,確認火勢已無法控制,這才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巷弄深處。
* * *
正房內(nèi)。
安母林氏因白日里憂思過甚,加之年歲已高,睡得極沉。那潑油頂門的細微動靜,竟未能將她驚醒。直到一股濃烈嗆人的煙味鉆入鼻腔,她才在劇烈的咳嗽中艱難地睜開眼。
“咳咳……咳咳咳……”眼前是翻滾的濃煙和窗外透進來的、令人心膽俱裂的刺目火光!熱浪如同實質(zhì)般撲面而來!
“走水了!走水了!”院中,被火光和爆裂聲驚醒的丫鬟小廝們發(fā)出凄厲的尖叫,一片混亂。有人慌亂地提水救火,有人驚恐地試圖撞開被木樁頂死的大門,水潑在燃燒的門板上,只激起一陣更濃的白煙和滋滋的聲響,杯水車薪!
耳房中的瀟姨娘也被嗆醒,她沖出房門,看到眼前煉獄般的景象,魂飛魄散!“夫人!夫人!”她嘶喊著,不顧一切地沖向主屋緊閉的房門!熱浪灼人,濃煙滾滾,她用力拍打、撞擊,那門卻紋絲不動!隔著門縫,她能看到里面跳躍的火光,聽到房梁不堪重負的呻吟!
“開門!快開門??!夫人在里面!”瀟姨娘的聲音絕望而凄厲,如同泣血的杜鵑。
“姨娘!門被頂死了!撞不開!”一個小廝哭喊著,拼命地用身體撞門,卻被彈開。
情急之下,瀟姨娘猛地轉(zhuǎn)身沖回主屋!屋內(nèi)濃煙彌漫,火舌已經(jīng)開始吞噬帷幔和家具。她看到安母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被濃煙嗆得幾乎窒息,眼神渙散,身體軟倒下去!
“夫人!”瀟姨娘目眥欲裂!她撲到床邊,用力搖晃安母:“夫人!醒醒!快醒醒!”安母毫無反應,呼吸微弱。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沒了瀟姨娘!她看著越來越逼近的火舌,聽著門外徒勞的呼喊,一個念頭在瀕死的恐懼中升起——窗!
她強忍著濃煙的窒息感和灼熱的烘烤,艱難地將安母背起。安母的身體比她想象中沉重得多。她踉蹌著,跌跌撞撞地沖向主屋最左側那扇尚未被大火完全吞噬的窗戶。熱浪炙烤著后背,濃煙熏得她眼淚直流,幾乎看不清前路。她用盡全身力氣將安母半托半抱地推向窗臺,那窗框燙得她手掌滋滋作響!
“夫人!撐住!”瀟姨娘嘶喊著,奮力推開那扇被烤得滾燙的窗戶。窗外是后院,火勢相對小些。她試圖先將安母送出窗外,可安母昏迷不醒,身體軟綿綿的,根本無法站立。她探頭嘶喊:“來人!快來人!夫人在這里!” 可院外救火的人聲嘈雜,她的聲音被淹沒。
火舌已舔上了她的裙擺!房梁發(fā)出更可怕的斷裂聲!死亡的陰影近在咫尺!
“夫人……對不住了!”瀟姨娘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淚光!她咬緊牙關,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猛地將安母推出窗外!
“噗通!”
安母的身體重重摔落在窗外堅硬的青石板上,發(fā)出一聲悶響,滾了兩滾,便一動不動了。借著火光,瀟姨娘驚恐地看到,安母的發(fā)間,一縷刺目的鮮血正緩緩滲出,染紅了鬢角的白發(fā)!
“夫人——!”瀟姨娘肝膽俱裂!她不顧一切地翻出窗外,撲到安母身邊,顫抖著手去探她的鼻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她試圖扶起安母,卻發(fā)現(xiàn)自己手臂劇痛,方才翻窗時已被燙傷燎傷多處。
就在這絕望的時刻,一陣急促雜亂的馬蹄聲和腳步聲由遠及近!
“讓開!快讓開!”周寧海嘶啞的咆哮如同驚雷炸響!他帶著一隊年府親兵,如同神兵天降般沖入院中!他一眼便看到了窗下倒臥的安母和跪在一旁、狼狽不堪、淚流滿面的瀟姨娘。
“快!救人!”周寧海目眥欲裂,指揮親兵小心翼翼地將安母抬起,又將幾乎虛脫的瀟姨娘扶起,“快!送回王府!快馬加鞭!”
* * *
雍親王府,年世蘭的院子里燈火通明。
年世蘭挺著大肚子,在暖閣里焦躁地來回踱步,臉色蒼白如紙。松芝在一旁憂心忡忡地攙扶著她:“側福晉,您千萬保重身子!周寧海已經(jīng)帶人去了,定會護住老夫人她們的!”
“我怎能不急!”年世蘭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滔天的怒火,“在我的別院里!用著我年家的人!竟出了這等事!若伯母有個好歹……我如何向容兒交代?!”她一想到安陵容此刻還重傷在身,心就像被油煎一樣!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喧嘩和腳步聲!松芝立刻沖出去查看,隨即帶著哭腔奔回來:“側福晉!回來了!老夫人和姨娘回來了!可是……老夫人她……”
年世蘭心頭猛地一沉!她踉蹌著沖出暖閣,只見周寧海等人抬著昏迷不醒、面色慘白、發(fā)間染血的安母,還有手臂衣袖焦黑、神情呆滯、臉上沾滿煙灰淚痕的瀟姨娘疾步進來。
“快!安置到側殿!張府醫(yī)!張府醫(yī)呢!快傳!”年世蘭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
側殿內(nèi),一片壓抑的死寂。張府醫(yī)顫抖著手為安母診脈,翻看眼瞼,查看頭上的傷口,又仔細聽了聽呼吸。他的臉色越來越沉,最終化為一片灰敗的絕望。他緩緩收回手,對著年世蘭和隨后被丫鬟攙扶進來的安陵容,沉重地搖了搖頭。
“側福晉…安姑娘……”張府醫(yī)的聲音干澀嘶啞,“老夫人……傷得太重了!吸入濃煙過多,肺腑受灼,神志昏迷……這已是極險!最要命的是……頭上這處撞擊……”他指著安母鬢角那處雖已簡單包扎、卻仍有血跡滲出的傷口,“顱骨雖未裂,但顱內(nèi)必有淤血!此乃致命之傷!老朽……老朽無能!眼下……只能用人參吊住最后一口氣……安姑娘……您……您有什么話……”他哽咽著說不下去,意思已再明白不過——準備后事吧。
“娘——?。?!”
安陵容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巨大的絕望和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間將她淹沒!她發(fā)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哭嚎,猛地掙開攙扶她的丫鬟,不顧渾身的傷痛,如同撲火的飛蛾般,重重撲倒在安母的床前!她緊緊抓住母親冰冷的手,將臉貼在母親毫無生氣的臉上,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渾身劇烈地顫抖著,卻再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無聲的、絕望的嗚咽在喉嚨里翻滾。
年世蘭看著這一幕,只覺得眼前一黑,身體猛地一晃,幾乎站立不??!松芝驚呼著死死扶住她。巨大的愧疚、憤怒和無力感如同毒藤般纏繞住她的心臟,勒得她喘不過氣!她看著安陵容那悲痛欲絕、仿佛整個世界都崩塌了的背影,又看著床上氣若游絲、生死一線的安母,一股毀天滅地的殺意在她胸腔里瘋狂燃燒!
“周寧海!”年世蘭的聲音如同從九幽地獄傳來,冰冷刺骨,帶著令人心悸的煞氣,“查!給本側福晉查!挖地三尺!也要把縱火的畜生給我揪出來!我要將他們……挫骨揚灰?。 ?/p>
周寧?!班弁ā惫虻?,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嗻!奴才領命!定不負所托!”他眼中亦是血紅一片,帶著刻骨的仇恨轉(zhuǎn)身沖了出去。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深淵中,一個冰冷而熟悉的機械音,如同穿透重重迷霧的燈塔之光,驟然在安陵容意識深處響起:
【檢測到宿主擁有“延年益壽丹”。此丹可逆天續(xù)命,修復生機。宿主可速將丹藥化入溫水喂服,或可挽回一線生機!】
延年益壽丹!
安陵容瀕死的意識如同被注入了一股強心劑!她猛地抬起頭,布滿淚痕血絲的眼睛里爆發(fā)出駭人的光亮!對!丹藥!她還有系統(tǒng)獎勵的延年益壽丹!
“水!快拿溫水來!”安陵容嘶啞地喊道,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急切。她掙扎著坐起身,手忙腳亂地伸向自己的袖袋(實則是從系統(tǒng)空間取出)。一枚龍眼大小、通體渾圓、散發(fā)著溫潤如玉光澤的丹丸出現(xiàn)在她掌心,一股難以言喻的、充滿生機的異香瞬間彌漫開來。
年世蘭和眾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那奇異的丹藥驚住了,一時竟忘了反應。
安陵容顧不上解釋,顫抖著手將丹藥投入丫鬟匆匆端來的溫水中。那丹藥遇水即化,清澈的水瞬間變成了一種溫潤的、帶著淡淡金芒的琥珀色液體,異香更濃。她小心翼翼地扶起安母的頭,用銀匙撬開牙關,一點點、極其耐心地將那琥珀色的藥液喂入母親口中。每一次吞咽,都仿佛用盡了安陵容全身的力氣。
一碗藥液喂下,安陵容已是汗流浹背,渾身虛脫。她緊緊握著母親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母親的臉龐,如同等待神跡降臨的信徒。
時間仿佛凝固了。不知過了多久,張府醫(yī)遲疑地再次搭上安母的脈搏。他的手指剛觸碰到腕部,臉色便猛地一變!從最初的凝重、疑惑,到難以置信的震驚!他反復診察,甚至湊近去聽安母的呼吸。
“神了!真是神了!”張府醫(yī)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匪夷所思的光芒,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側福晉!安姑娘!老夫人……老夫人的脈象……穩(wěn)住了!雖仍虛弱,但那股死氣……散了!生機……正在恢復!這……這簡直是起死回生??!”
巨大的狂喜如同驚濤駭浪,瞬間沖垮了安陵容緊繃的神經(jīng)!她腿一軟,幾乎癱倒在地,被旁邊的丫鬟死死扶住。淚水再次洶涌而出,這一次,卻是絕處逢生的狂喜!
年世蘭也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看著安陵容手中那空了的藥碗,又看看床上呼吸雖弱卻已平穩(wěn)的安母,眼中充滿了震驚、后怕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但她瞬間便收斂了所有外露的情緒,鳳眸環(huán)視殿內(nèi)所有人,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和冰冷的殺意:
“今日之事,所見所聞,若有半句泄露于外——”她目光如同利刃般掃過每一個丫鬟、婆子、府醫(yī),“杖斃!滅口!禍及家人!都聽清楚了嗎?!”
“奴婢/奴才遵命!”殿內(nèi)所有人齊刷刷跪倒,聲音帶著恐懼的顫抖,深深埋下頭去。
安陵容看著年世蘭,眼中充滿了無言的感激。她知道,年世蘭這是在用最決絕的方式,保護她這個“妹妹”和這逆天丹藥的秘密。
安陵容又強撐著查看了瀟姨娘的傷勢,好在多是皮外傷和輕度燙傷,敷藥靜養(yǎng)即可。瀟姨娘自責不已,痛哭流涕地訴說著沒能保護好夫人,讓她撞傷了頭。
待一切稍稍安置妥當,天色已微微泛白。安陵容臉色蒼白如鬼,身體搖搖欲墜,卻堅持要守在母親床邊。年世蘭看著她倔強的眼神,知道勸也無用,只能再三叮囑張府醫(yī)好生照看,又留下松芝在側殿聽用,這才帶著滿身的疲憊和后怕,被松芝和丫鬟們小心翼翼地攙扶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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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修正院。
剪秋腳步輕快地走進內(nèi)室,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得意,對著正對鏡梳妝的宜修低聲道:“福晉,成了!梧桐巷那邊……燒得干干凈凈!火勢極大,半個院子都塌了!年府的人去晚了,只搶出兩個半死不活的人!那安氏的老娘,據(jù)說撞破了頭,只剩一口氣吊著,張府醫(yī)都搖頭說怕是活不過今晚了!只有那個姨娘,命大,只受了些皮外傷。”
宜修拿著玉梳的手頓在半空,鏡中的臉緩緩綻開一個怨毒而快意的笑容,如同食人花綻放:“好!燒得好!死得好!”她放下玉梳,拿起一支赤金點翠鳳釵,慢悠悠地簪入發(fā)髻,聲音帶著刻骨的陰冷,“本福晉倒要看看,安陵容那個賤婢,得知親娘因她而慘死,還是死在年家‘保護不力’的別院里……她還會不會像條忠狗一樣,死心塌地地護著年世蘭那個賤人!她們之間……還能不能姐妹情深?!”
她欣賞著鏡中自己冰冷而滿意的笑容,對剪秋道:“剪秋,你這次差事辦得利落。本福晉私庫里的東西,你自去挑兩件喜歡的。記住,尾巴要掃干凈?!?/p>
“謝福晉恩典!”剪秋喜不自勝,連忙跪下磕頭。能博主子一笑,還能得賞賜,這一把火,燒得值!
宜修撫摸著發(fā)髻上冰冷的鳳釵,望著窗外漸漸亮起的天光,只覺得連日來的郁氣一掃而空。年世蘭,安陵容……好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