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風(fēng)帶著暖意,拂過王府雕梁畫棟的檐角。年世蘭扶著已顯懷的腰身,在窗邊站定,望著庭院里日漸繁盛的花木。張府醫(yī)晨間診脈時的話猶在耳畔:“側(cè)福晉胎像穩(wěn)固,只是久居室內(nèi),氣血難免郁滯。春日正好,多去園中走動,一則舒展筋骨,二則于日后生產(chǎn)大有裨益。”
走動?年世蘭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這王府的園子,看似花團錦簇,哪一步踏下去不是刀山火海?德妃得知她腹中骨肉安然無恙,已不知在宮中摔碎了多少玉器;宜修那頭風(fēng)“靜養(yǎng)”了這些時日,只怕也快按捺不住毒牙了。
“姐姐在想什么?”安陵容端著新調(diào)制的安神茶進來,一眼便瞧見年世蘭眉宇間的陰郁。
年世蘭回神,接過茶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zé)岬谋冢骸皬埜t(yī)讓多走動。可這府里……”她未盡之言,安陵容心領(lǐng)神會。
“姐姐若真想散心,”安陵容心中一動,試探著開口,“不如……去梧桐巷別苑看看?娘和姨娘昨日還托人捎信,說新得了些鄉(xiāng)野時鮮,感念姐姐恩德,想親自奉上。陵容也正想去瞧瞧她們?!?/p>
“哦?”年世蘭鳳眸微亮。王府憋悶,能出去透透氣自是最好。想到安母那雙被治愈的眼睛,和那兩件巧奪天工的小衣,她心中亦涌起一絲暖意與好奇?!耙埠?!整日悶著,骨頭都僵了。就去看看你娘她們!”
安陵容心頭卻突然猛地一緊,后悔剛才說出的話:“姐姐!不可!如今外頭……”她的話被年世蘭抬手打斷。
“容兒,”年世蘭下巴微揚,那份屬于華妃的驕矜與不容置喙重新回到她臉上,“本側(cè)福晉要出門,誰敢攔?誰敢動?!”她眼神凌厲,“不過……你說得也有理。讓松芝即刻去安排,點一隊年府親兵隨行護衛(wèi)!本側(cè)福晉倒要看看,哪個不長眼的敢來觸這霉頭!”
安陵容見她心意已決,知再勸無用,只能將滿腹憂慮壓下,鄭重道:“姐姐定要萬分小心!陵容片刻不離左右!”
* * *
與此同時,宜修正院。
江福海腳步匆匆而入,臉上帶著一絲壓抑的興奮,湊到歪在榻上揉著太陽穴的宜修耳邊低語:“福晉,西邊那位……動了!帶著安氏那個丫頭,還有一隊年府親兵,往梧桐巷別苑方向去了!”
宜修霍然睜開眼,眼中疲憊瞬間被陰鷙取代,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好!總算等到她耐不住出來了!德妃娘娘的懿旨……也該有個交代了!”她壓低聲音,語速極快,“去!找?guī)讉€最‘干凈’的亡命徒,扮作乞丐流民,混在她們必經(jīng)的鬧市口!記住,不要傷人,只驚馬!要鬧得越大越好!馬驚了,沖撞了貴人,撞掉了龍種……那就是天意!誰也怨不得誰!”
“嗻!奴才明白!”江福海眼中兇光一閃,躬身退下。
* * *
馬車轔轔,碾過京城漸暖的街巷。年府親兵身著便裝,卻個個神情肅殺,腰佩利刃,將一輛不起眼的青帷馬車嚴(yán)密護在中間。車內(nèi),年世蘭倚著軟枕,隔著紗簾好奇地看著窗外久違的市井繁華。安陵容則全身緊繃,如同拉滿的弓弦,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每一個靠近的人影,耳朵捕捉著車外任何一絲異樣的聲響。
梧桐巷已遙遙在望。馬車駛?cè)胍粭l相對寬闊但行人漸多的街道。喧鬧的叫賣聲、孩童的嬉笑聲充斥耳邊。安陵容心中的不安卻越來越重。
突然!
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乞丐”猛地從路邊一個賣竹筐的攤子后沖出!他動作快得驚人,目標(biāo)明確,直撲馬車前方右側(cè)拉車的那匹健壯棗紅馬!手中寒光一閃!
“不好!”安陵容瞳孔驟縮,厲聲示警,同時本能地撲向年世蘭,將她緊緊護在身下!
幾乎在安陵容撲倒年世蘭的同一瞬間!
“噗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聲!那乞丐手中的匕首,狠狠扎進了棗紅馬的后腿肌腱之中!
“唏律律——!?。 ?/p>
劇痛讓棗紅馬發(fā)出一聲凄厲至極的長嘶!它猛地人立而起,隨即發(fā)狂般甩頭擺尾,拖著旁邊受驚的同伴,如同離弦之箭般向前瘋狂沖去!巨大的慣性將車內(nèi)的年世蘭和安陵容狠狠拋向車壁!
“?。 蹦晔捞m臉色煞白,一手死死抓住窗欞,一手本能地護住高聳的腹部,巨大的撞擊讓她痛呼出聲。安陵容顧不得自己撞得頭暈眼花,用盡全身力氣抱住年世蘭,將她死死固定在車廂角落,用自己的身體充當(dāng)緩沖。
“保護側(cè)福晉!”車外,松芝凄厲的尖叫和周寧海的怒吼被淹沒在人群的驚呼和馬匹瘋狂的嘶鳴中。年府親兵雖反應(yīng)迅速,策馬追趕,但發(fā)狂的馬匹在狹窄的街道上橫沖直撞,撞翻攤位,踢倒行人,一片混亂狼藉,親兵一時竟難以靠近!
瘋馬拖著車廂,如同失控的巨獸,朝著前方不遠處波光粼粼的護城河直沖而去!河邊護欄低矮,若沖下去,車毀人亡只在頃刻之間!
【叮!緊急任務(wù)觸發(fā):救下年世蘭,保住胎兒!任務(wù)成功獎勵:順產(chǎn)藥方一份,起死回生藥一枚。任務(wù)失敗懲罰:胎兒不保,宿主抹殺!】
冰冷的系統(tǒng)提示音在安陵容腦中炸響!抹殺!死亡的陰影瞬間攫住了她!
“不!絕不!”安陵容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光芒!她猛地松開年世蘭,厲聲道:“姐姐抓緊!千萬別動!”話音未落,她已如一只靈巧又決絕的貍貓,猛地推開車門!
狂風(fēng)瞬間灌入!安陵容死死抓住門框,身體在劇烈的顛簸中如同狂濤中的小舟!她看到了!那柄深深扎在馬腿上的匕首柄!
沒有時間猶豫!安陵容咬緊牙關(guān),看準(zhǔn)顛簸的間隙,猛地探出大半個身子,不顧一切地伸手,一把攥住那冰冷的匕首柄!
“噗!”滾燙的馬血瞬間噴濺了她滿手滿臉!她忍著腥氣和滑膩,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拔!
“嘶——!”棗紅馬再次發(fā)出驚天動地的痛嘶,劇痛讓它更加瘋狂!但安陵容要的就是這一瞬間的遲滯!她把匕首別于腰間,借著馬車再次顛簸的力道,竟不顧生死地撲向那匹仍在發(fā)狂的棗紅馬背!
身體重重砸在馬背上,骨頭仿佛都要碎裂!她死死揪住馬鬃,雙腿夾緊馬腹,一寸寸,在劇烈的顛簸中,艱難地、不顧一切地向上攀爬!狂風(fēng)撕扯著她的頭發(fā)和衣衫,馬蹄每一次落下都如同重錘敲在心上!
終于!她夠到了垂落的韁繩!雙手被粗糙的韁繩勒出血痕,她渾然不覺!眼中只剩下越來越近的河面反光!
“停下!給我停下!”安陵容嘶聲厲吼,用盡平生所有的力氣,狠狠向后勒緊韁繩!馬頭被巨大的力量勒得高高揚起!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就在馬車前輪幾乎要沖上河堤石階的瞬間!安陵容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狠厲!她右手閃電般探入懷中,摸出剛剛拔下的那把染血的匕首!
寒光一閃!
“噗嗤!”
匕首帶著她全身的力氣和絕望的瘋狂,精準(zhǔn)無比地、深深地劃開了棗紅馬粗壯的脖頸!
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般狂涌而出!棗紅馬發(fā)出一聲短促而絕望的悲鳴,前蹄一軟,龐大的身軀帶著巨大的慣性轟然向前撲倒!車廂在劇烈的拉扯和撞擊下,猛地一頓,發(fā)出刺耳的木頭斷裂聲,堪堪停在距離河岸不足三尺之處!
巨大的沖擊力將安陵容從馬背上狠狠甩飛出去!她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重重摔落在堅硬的青石板路上!
“呃……”劇痛瞬間吞噬了她所有的意識,眼前一黑,徹底陷入無邊的黑暗。昏迷前,她似乎聽到松芝撕心裂肺的哭喊,聽到周寧??衽呐叵牭綗o數(shù)雜亂的腳步聲涌來……
“容兒——?。?!”年世蘭在松芝的攙扶下踉蹌著沖出幾乎散架的車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安陵容躺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身影!她目眥欲裂,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懼和滔天怒火瞬間席卷全身!她甚至顧不上自己隱隱作痛的小腹,指著那匹倒在血泊中抽搐的馬尸和遠處混亂的人群,聲音尖利如同地獄的判官,帶著毀天滅地的殺意:
“給我查!掘地三尺也要把主謀給我挖出來!本側(cè)福晉要他——碎尸萬段?。。 ?/p>
年府親兵早已跪了一地,個個面如土色,額頭觸地:“奴才護主不力!罪該萬死!”
【叮!緊急任務(wù)“救下年世蘭,保住胎兒”完成。獎勵:順產(chǎn)藥方一份,起死回生藥一枚,已發(fā)放至系統(tǒng)空間?!?/p>
冰冷的提示音在安陵容徹底沉入黑暗前響起,如同遙遠的梵音。
周寧海雙目赤紅,立刻指揮人手,小心翼翼地將昏迷不醒、滿身血污的安陵容抬上隨后趕來的另一輛馬車。年世蘭被松芝緊緊攙扶著,臉色蒼白,腹部傳來陣陣隱痛,但那雙鳳眸中的火焰,卻比任何時候都要灼人。她死死盯著安陵容被抬走的方向,指甲深深掐進松芝的手臂。
“回府!快!”
* * *
雍親王府,西偏院。
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死寂。張府醫(yī)為年世蘭診過脈,又仔細查看了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神色稍緩:“側(cè)福晉萬幸!只是受了巨大驚嚇,略動了些胎氣,好在底子厚實,安姑娘平日調(diào)養(yǎng)得又極好。待老夫開兩劑安神固胎的湯藥服下,臥床靜養(yǎng)幾日,應(yīng)無大礙?!彼D了頓,又補充道,“只是……短期內(nèi)切不可再受刺激顛簸了?!?/p>
年世蘭靠在床頭,聞言緊繃的心弦才略略放松,但目光立刻轉(zhuǎn)向隔壁房間:“安姑娘呢?她如何?!”
張府醫(yī)面色轉(zhuǎn)為凝重,捋著胡須緩緩搖頭:“安姑娘……傷勢頗重。從驚馬背上跌落,臟腑受震,加之強行勒馬耗力過巨,手臂、肩背多處挫傷,氣血翻涌,驚懼過度,這才昏迷不醒。需得靜心調(diào)養(yǎng),輔以針灸湯藥,何時能醒……尚需看其自身意志和造化。”言下之意,兇險未卜。
年世蘭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容兒……是為了救她和孩子,才落得如此境地!若非她執(zhí)意出門……一股強烈的自責(zé)和后怕攫住了她。
“用最好的藥!不惜一切代價!必須把她救醒!”年世蘭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 * *
宜修正院。
江福海垂著頭,大氣不敢出地回稟:“……驚了馬,也撞向河邊了……可……可那安氏……簡直是個不要命的瘋子!竟……竟生生殺了馬!年氏……只是略動了胎氣……安氏重傷昏迷……”
“廢物!一群廢物!”宜修猛地將手中的茶盞砸在地上,碎片四濺!她氣得渾身發(fā)抖,精心策劃的殺局,竟被一個身份低賤的安陵容以如此慘烈的方式破掉!年世蘭毫發(fā)無損,只是動了胎氣?她盯著地上的碎瓷片,眼中翻涌著怨毒至極的寒光,聲音如同毒蛇吐信:
“安陵容……又是這個安陵容!本福晉真是小瞧了這個來歷不明的賤婢!看來,要除掉年世蘭和她肚子里那個孽種……必先拔了安陵容這根眼中釘,肉中刺!” 她緩緩坐回椅中,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一個更加陰毒的計劃,在她心中悄然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