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
暖閣內(nèi)熏香裊裊,窗外飄起了小雪,年世蘭倚在軟榻上小憩,眉宇間帶著一絲孕期特有的慵懶。安陵容靜坐一旁,指尖拈著針線,正將一顆碧色瑩潤的上好翡翠細(xì)細(xì)綴于一方精致的抹額之上。
驟然間,一聲壓抑的痛呼打破了寧靜!
年世蘭猛地從榻上掙扎坐起,額角冷汗涔涔,雙手緊捂高隆的腹部,口中逸出破碎的呻吟:“疼……好疼……”
安陵容心頭一緊,手中抹額應(yīng)聲落地。她疾步上前扶住年世蘭,目光觸及榻上洇濕的水痕,臉色驟變?!把蛩屏?!頌芝!快來人!側(cè)福晉要生了!”
呼喊聲穿透門扉。頌芝領(lǐng)著幾個心腹丫鬟應(yīng)聲急入,屋內(nèi)瞬間被緊張的氣氛填滿。安陵容強自鎮(zhèn)定,指揮著眾人小心翼翼地將痛楚蜷縮的年世蘭抬進(jìn)早已備好的產(chǎn)房。周寧海反應(yīng)極快,早已如離弦之箭般沖出院子,直奔王爺書房報信。
王爺聞訊,手中茶盞“哐當(dāng)”落地,霍然起身,面上難掩驚急,步履匆匆地趕往年世蘭的院子里。
宜修與齊月賓也很快收到了年世蘭產(chǎn)子的消息,也都不顧雪天,便都匆匆趕往年世蘭院中……
產(chǎn)房內(nèi),頌芝已引著預(yù)備多時的穩(wěn)婆進(jìn)來。熱水、帕子、參湯……丫頭們穿梭如織,燒水的、遞物的,雖忙不亂,井然有序。屋外,聞訊的嫡福晉宜修與格格齊月賓也前后腳匆匆趕到。
王爺一腳踏入殿中,那熟悉的、濃得化不開的歡宜香依舊撲面而來,此刻卻只覺刺鼻。他煩躁地?fù)]退行禮的眾人,目光焦灼地望向緊閉的產(chǎn)房門,宜修與齊月賓緊隨其后入內(nèi),宜修看著進(jìn)進(jìn)出出的丫鬟們……
“里面情形如何?”宜修秀眉微蹙,問向正在門邊指揮丫鬟們做事的頌芝。
頌芝面色凝重:“回福晉的話,側(cè)福晉剛發(fā)動不久,怕是還需些時辰……”話音未落,產(chǎn)房內(nèi)驟然爆出年世蘭撕心裂肺的痛呼,一聲高過一聲,狠狠揪緊了屋外眾人的心,宜修適時的看向王爺,看到王爺眉頭緊蹙……
齊月賓見狀,柔聲勸慰道:“王爺、福晉寬心,年妹妹吉人天相,定能平安誕下小阿哥的……”她的話語溫婉,卻難掩一絲不易察覺的復(fù)雜。
雍親王只疲憊地擺擺手,示意她也坐下,自己則緊盯著產(chǎn)房的門,眼底翻涌著難以言喻的五味雜陳——期待、焦慮,更有一絲深埋的恐懼與抗拒。
產(chǎn)房內(nèi),卻是另一番景象。
頌芝不停地為年世蘭擦拭著如雨的冷汗。安陵容緊緊握住她冰冷顫抖的手,聲音帶著奇異的安定力量:“姐姐莫慌!”她俯身貼近年世蘭耳畔,低語道,“妹妹這里有助益生產(chǎn)的丹藥,姐姐快服下。”
年世蘭痛得神智昏沉,聞聽此言,眼中卻驟然掠過一絲微弱卻清晰的光芒!她對安陵容的話是深信不疑,那日救其母的奇效丹藥便是明證。此刻安陵容拿出順產(chǎn)之藥,她雖痛極,卻無半分驚訝,只費力地點頭。頌芝立刻捧上溫水,安陵容迅速將一枚褐色藥丸送入年世蘭口中,年世蘭費力的咽下……
過了半刻鐘,“姐姐感覺如何?”安陵容急問道……
藥力漸漸化開,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那蝕骨的劇痛竟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大半!年世蘭氣息稍平,虛弱地輕聲道:“似…似乎好多了……”
“姐姐仍需作痛呼狀,萬萬不可露了痕跡,外頭的人還等著姐姐的“好戲”呢……”安陵容目光銳利,低聲叮囑。年世蘭會意,閉目隱忍,口中再次溢出壓抑的呻吟,只是這次,多了幾分刻意。
屋外,那持續(xù)不斷的痛呼聲,引得心思各異的眾人更是眉頭緊鎖,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半個時辰倏忽而過……
突然,穩(wěn)婆一聲刻意拔高的驚呼穿透門板:“側(cè)福晉!千萬別睡??!用力!小阿哥的頭已經(jīng)看見了!快出來了!頌芝姑娘,快去求求王爺,給側(cè)福晉請個太醫(yī)過來……”
這正是安陵容預(yù)先安排好的戲碼!
頌芝得了暗示,猛地推開房門,撲通一聲跪倒在王爺面前,聲音帶著哭腔:“王爺!求您開恩!給側(cè)福晉請個太醫(yī)來吧!穩(wěn)婆說…說情況兇險啊,側(cè)福晉已經(jīng)暈過去了,怕是……怕是……要不好了……!”
這聲哭求如同驚雷,終于炸醒了心事重重的王爺。他環(huán)顧四周,這才驚覺異常:“張府醫(yī)呢?為何不見他人?”
頌芝泣道:“回王爺,前日張府醫(yī)請完脈出府,剛過街角,就被一輛不知哪里來的瘋馬快車撞了…人…人當(dāng)場就沒了,這兩日側(cè)福晉正命人尋可靠的醫(yī)者,可還未尋到,今日便發(fā)動了……!”
“什么?!”王爺臉色驟變,厲聲道,“蘇培盛!拿本王腰牌,即刻入宮,請最好的太醫(yī)來……速去速回!”
宜修眸中精光一閃,趁機上前一步,溫言道:“王爺息怒……妾身身邊恰有一位懂些醫(yī)理的老嬤嬤,也是接生的好手,經(jīng)驗豐富,事急從權(quán),不如先讓她進(jìn)去瞧瞧,也好暫解燃眉之急?”
王爺此刻心亂如麻,他只是不想世蘭生下孩子,并不想傷了世蘭性命,聞言未作多想,點頭應(yīng)允:“好,你速去安排……”他略一沉吟,又對身邊小太監(jiān)吩咐:“去庫房,取那支上好的老山參來,給側(cè)福晉吊氣?!?/p>
頌芝捧著山參匆匆回到產(chǎn)房,將宜修的“好意”轉(zhuǎn)述于安陵容。安陵容心念電轉(zhuǎn),暗道一聲“果然來了!”恰在此時,那冰冷的機械音在她腦海突兀響起:
【叮!檢測到宿主正面臨宜修暗算。任務(wù):助年世蘭平安產(chǎn)子,避開陰謀。獎勵:迷神香配方(注:此香可致人短暫失神,吐露真言)?!?/p>
安陵容此刻哪顧得上細(xì)聽獎勵,腦中飛速盤算對策。她目光掃過床帳,急中生智:“頌芝,快!找塊結(jié)實的布來!”她話音未落,已伸手“嗤啦”一聲,將床邊垂落的厚重紗帳狠狠撕下一大幅!年世蘭正全力應(yīng)對最后的陣痛,雖驚詫安陵容的舉動,卻也無力多問。
不多時,一個眼神精干、動作利落的婆子被宜修的心腹領(lǐng)了進(jìn)來。她甫一踏入內(nèi)室,目光便如鉤子般掃向產(chǎn)床上的年世蘭。然而,不等她靠近床邊,兩個早有準(zhǔn)備的健壯丫鬟如猛虎般撲上,一左一右死死鉗制住她!婆子大驚失色,張口欲呼——
頌芝眼疾手快,抓起準(zhǔn)備好的布團(tuán)狠狠塞入她口中!安陵容毫不遲疑,用撕下的紗帳條將這婆子捆得如同粽子一般!婆子猶自掙扎嗚咽,安陵容眼中寒光一閃,抄起旁邊一張矮凳,毫不猶豫地朝著她后頸砸下!“咚”的一聲悶響,婆子頓時軟倒在地,沒了聲息。
這電光火石間的狠辣果決,看得年世蘭目瞪口呆!眼前這平日里溫婉似水的安妹妹,發(fā)起狠來竟是如此駭人!連頌芝也愣了一瞬,才猛地回神,與丫鬟合力將那昏死的婆子迅速拖到角落藏好。
產(chǎn)房內(nèi)重歸“緊張”。又過了煎熬的半個時辰,一聲嘹亮無比、充滿生命力的嬰兒啼哭,驟然劃破了所有壓抑!
“哇——!”
“生了!生了!恭喜側(cè)福晉!是位健壯的小阿哥!”穩(wěn)婆喜極而泣,將襁褓中啼哭不止的嬰孩抱到年世蘭面前,“您瞧瞧,這眉眼,跟您像極了!”
這聲啼哭如同驚雷,狠狠劈在屋外眾人心頭!
宜修臉上的從容瞬間凝固,她猛地側(cè)首看向身后的剪秋,眼底是難以置信的驚怒與冰冷的責(zé)問——胎大難產(chǎn)?那婆子呢?!無聲的寒意在她周身彌漫。
王爺眼底先是條件反射般迸出狂喜,隨即被巨大的驚愕覆蓋,最后沉淀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帶著恐懼的失望,仿佛瞬間被抽干了力氣。
齊月賓則是瞳孔劇震,臉上寫滿了純粹的不可思議,仿佛看到了絕無可能之事。
很快,產(chǎn)房門再次打開。穩(wěn)婆抱著包裹嚴(yán)實的嬰孩,喜氣洋洋地跪在王爺和福晉面前,聲音洪亮:
“恭喜王爺!恭喜福晉!側(cè)福晉誕下一位小阿哥!小阿哥哭聲洪亮,手腳有力,健壯得很!”
“健壯得很”——這四個字,如同淬了毒的鋼針,狠狠扎進(jìn)了王爺和宜修的心窩深處!王爺身形幾不可察地一晃,宜修袖中的手死死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面上卻努力維持著一絲僵硬的、搖搖欲墜的喜色。殿內(nèi)一時間,只剩下嬰兒那宣告勝利般、無比響亮的哭聲,在詭異而沉重的寂靜中回蕩。
產(chǎn)房內(nèi),濃重的血腥氣尚未散盡,混雜著藥味與汗意。安陵容坐在床沿,用溫?zé)岬能浗?,極其輕柔地為年世蘭擦拭著額角鬢邊濡濕的汗水和淚痕。年世蘭臉色蒼白如紙,唇瓣干裂,但那雙鳳眸在經(jīng)歷了生死大劫后,卻亮得驚人,帶著一種母獸護(hù)崽的銳利與劫后余生的疲憊。
“姐姐,”安陵容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如同磐石般落在年世蘭耳中,“此番辛苦誕下小阿哥,實屬不易。姐姐放心,陵容在此立誓,定會傾盡全力,護(hù)你們母子周全。”她的目光澄澈而有力,穿透了彌漫的虛弱與混亂。
年世蘭聞言,嘴角牽起一絲虛弱的弧度,她費力地抬起尚在微微顫抖的手,輕輕拍了拍安陵容緊握著自己的手臂。那動作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信任與托付?!昂妹妹谩彼龤庀⑽⑷酰曇羯硢?,卻透著一股源自骨子里的傲然,“姐姐心里有數(shù)…姐姐身后,還有整個年家…撐著呢…姐姐不怕…”這話語,既是說給安陵容聽,也是在提醒自己,更是對暗處窺伺者的無聲宣告。
這時,頌芝捧著一套嶄新的、熏過暖香的寢衣進(jìn)來,眼眶還紅著,顯然是哭過。她小心翼翼地避開年世蘭的下身,動作麻利又輕柔地為她更換汗?jié)竦囊律?。安陵容在一旁搭手,兩人配合默契,盡量減輕年世蘭的挪動之苦。
殿外,正廳
王爺坐在主位上,目光沉沉地落在奶娘懷中那個包裹在明黃襁褓里的小小人兒身上。嬰兒剛剛被清理干凈,紅撲撲的小臉,稀疏的胎發(fā)貼在頭皮上?;蛟S是感受到了血脈的牽引,或許是純粹的無意識,那小人兒竟在此時微微睜開了迷蒙的眼,對著他模糊的方向,咧開無牙的小嘴,“咯咯”地笑了起來。那笑聲清脆稚嫩,像初春破冰的溪流,毫無預(yù)兆地撞進(jìn)王爺沉郁的心湖。
他心頭猛地一震!那純粹的、毫無機心的笑容,像一根細(xì)小的針,瞬間刺破了他心中那層由猜忌、恐懼和算計筑成的厚厚壁壘。一種奇異的、混雜著憐惜與無奈的情緒悄然滋生。他眼神復(fù)雜地凝視了片刻,終是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心中暗道:“罷了…稚子何辜…終究…也是孤的親骨肉?!边@念頭一起,仿佛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又像是踏入了更深的泥沼。他伸出手指,帶著一種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輕柔,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嬰兒柔嫩溫?zé)岬男∧樀啊D怯|感讓他指尖微微一顫。
他收回手,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平穩(wěn),卻少了幾分冷硬,“傳本王的話,庫房里那支百年老參,還有前兒進(jìn)貢的燕窩、阿膠,都送到年側(cè)福晉這里來,給她好生滋補?!边@份賞賜,比之前隨口吩咐的“滋補藥材”份量重了太多,也正式了許多。
話音剛落,殿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蘇培盛氣喘吁吁地帶著一位須發(fā)皆白、背著藥箱的太醫(yī)終于趕到了。兩人一見殿內(nèi)情形,尤其是王爺已然在座,慌忙跪地叩首:“奴才/微臣來遲,罪該萬死!請王爺恕罪!”
王爺此刻心緒已平復(fù)不少,揮了揮手,語氣淡漠:“罷了。側(cè)福晉已平安產(chǎn)子,眼下也無甚大事,太醫(yī),你去瞧瞧側(cè)福晉,給她請個脈,開些調(diào)理氣血、固本培元的方子即可?!?/p>
太醫(yī)連聲應(yīng)喏,正要起身去產(chǎn)房。
“且慢。”一個溫婉柔和的聲音響起。只見宜修款款上前,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關(guān)切與欣慰,“王爺說的是……年妹妹此番生產(chǎn)甚是辛苦,耗盡了心神元氣,太醫(yī)務(wù)必仔細(xì)些,好好為妹妹診脈調(diào)理,萬萬不可留下什么病根才是……”她一如既往地扮演著賢良淑德、關(guān)愛姐妹的嫡福晉形象,言語懇切,滴水不漏。
然而,就在這看似“姐妹情深”的和諧氛圍剛剛營造起來的瞬間——
“王爺!王爺為側(cè)福晉做主啊!”
一聲凄厲的哭喊驟然撕裂了平靜!
眾人驚愕望去,只見頌芝和兩個粗壯的婆子,正死死押著一個被五花大綁、頭發(fā)散亂、嘴里塞著破布的老嫗,踉踉蹌蹌地從產(chǎn)房方向沖了出來!頌芝滿臉淚痕,撲通一聲重重跪在王爺面前,指著那掙扎嗚咽的婆子,聲音悲憤欲絕:
“王爺!求王爺明察!就是這個刁奴!她就是福晉方才派下來的那個接生婆子!她一進(jìn)產(chǎn)房,趁著奴婢們不備,撲到側(cè)福晉床邊,那眼神兇得要吃人!她二話不說,上手就用那蒲扇般的大巴掌,死命地往側(cè)福晉肚子上猛按猛壓??!她………她這是存了心要置側(cè)福晉于死地,要斷了我們側(cè)福晉的活路啊!若非安姑娘機警,帶人及時將她制服綁了…奴婢們………奴婢們?nèi)f死也難辭其咎啊……”頌芝哭得聲嘶力竭,額頭重重磕在地磚上,砰砰作響。
“什么?”王爺勃然變色,猛地從座位上站起,手中的茶盞被他狠狠摜在地上,“哐當(dāng)”一聲脆響,碎瓷四濺,滾燙的茶水濺濕了宜修的裙角。他銳利如刀的目光瞬間釘在宜修臉上,聲音冰冷刺骨:“福晉!這婆子是就是你剛才派去的?你,有何解釋?!”
宜修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猛地跪下,姿態(tài)卑微而驚惶,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王爺明鑒!臣妾………臣妾實在不知?。〕兼兼彩且恍臑榱四昝妹煤?,想著多個人多份力…這是王爺?shù)难},是王府的子嗣,臣妾身為嫡福晉,怎會…怎敢做出如此喪心病狂、大逆不道之事!臣妾冤枉!定是這刁奴…定是這刁奴受人指使,或是自己起了歹心,意圖栽贓陷害臣妾啊!”她仰起臉,淚盈于睫,端的是楚楚可憐,滿腹冤屈。
跪在宜修身側(cè)的剪秋,眼見情勢急轉(zhuǎn)直下,心念電轉(zhuǎn)。她猛地?fù)涞侥潜唤壍钠抛用媲?,在眾人反?yīng)過來之前,一把狠狠扯掉了塞在她口中的破布!
那婆子驟然得了喘息,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立刻扯著嗓子嚎哭起來,聲音嘶啞刺耳:“王爺!福晉!冤枉!天大的冤枉?。∨尽静艅偺みM(jìn)產(chǎn)房的門檻,連側(cè)福晉的床沿都沒摸到,就被她們幾個不由分說地按倒綁了!她們還…還用凳子砸暈了奴婢!奴婢什么都沒做!什么都沒來得及做??!王爺!福晉!您們要為奴婢做主啊!奴婢是清白的!”
“你胡說八道!”頌芝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婆子厲聲反駁,“明明是你先動的手!王爺福晉就在殿外聽著,若非你先行兇,我們幾個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綁福晉派來的人?分明是你見事情敗露,反咬一口!”
“奴婢沒有!”
“就是你!”
“奴婢冤枉!”
“你血口噴人!”
兩人如同市井潑婦般互相指責(zé)哭喊,吵嚷聲幾乎掀翻了屋頂。
“夠了!都給本王閉嘴!”
王爺被這聒噪吵得額角青筋暴跳,厲喝一聲,如同驚雷炸響,瞬間壓下了所有的聲音。他面色鐵青,眼神在哭嚎的婆子、悲憤的頌芝、跪地喊冤的宜修以及滿屋子噤若寒蟬的仆從臉上掃過,只覺得一股深深的疲憊和厭煩涌上心頭。這后宅的污糟算計,如同跗骨之蛆,讓他惡心又無力……他不想深究,也懶得深究這羅生門背后的真相了。
“來人!”他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溫度,“將這滿口胡言、攪鬧內(nèi)闈的刁奴拖出去!杖責(zé)五十!打完了,遠(yuǎn)遠(yuǎn)的發(fā)賣出去!此生不得再入王府半步!” 這懲罰,看似嚴(yán)厲,實則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并未觸及根本。他目光轉(zhuǎn)向跪在地上的宜修,帶著審視與警告:“福晉用人不察,御下無方,以致生出這等風(fēng)波,驚擾側(cè)福晉靜養(yǎng)……罰你禁足三日,閉門思過!好好管束你院里的人!” 三日的禁足,與其說是懲罰,不如說是敷衍的交代。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突然傳來嬰兒嘹亮的啼哭聲,打破了僵局。接生嬤嬤抱著襁褓快步走出,小心翼翼回稟:“王爺,福晉,想是小阿哥餓了?!?/p>
王爺仿佛找到了逃離這爛泥潭的借口,疲憊地?fù)]了揮手,聲音透著濃濃的倦意:“抱下去給乳母吧?!?他甚至沒再看一眼那啼哭的嬰兒,仿佛那只是一個燙手的麻煩。“好生伺候你們側(cè)福晉……?!彼麃G下這句不痛不癢的吩咐,便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了這個讓他心煩意亂的地方……
王爺一走,壓抑的氣氛并未消散,宜修在剪秋的攙扶下緩緩起身,臉上那副委屈驚惶的表情瞬間褪去,只剩下冰封般的陰沉。她冷冷地掃了一眼年世蘭寢殿的方向,不發(fā)一言,扶著剪秋的手也離開了。齊月賓看著這一地雞毛,眼中情緒復(fù)雜難辨,最終也只是默默嘆了口氣,帶著自己的丫鬟悄然離去。
年世蘭寢殿
待這些“不速之客”都離開后,殿內(nèi)才算是真正安靜下來,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和藥味混合,讓人心頭沉甸甸的。年世蘭被小心翼翼地移回了自己舒適溫暖的寢殿大床上。她靠在柔軟的引枕上,雖然依舊虛弱,但精神好了許多。看著懷中吃飽后安睡的嬰兒,又想到方才殿外那場鬧劇,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帶著勝利者的傲然與對敵人的輕蔑,她依舊還是那個高傲的年世蘭。
“頌芝,”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今日院里當(dāng)值的,有一個算一個,每人賞五十兩白銀!接生嬤嬤出力最多,再額外賞她們?nèi)畠桑《冀o我記好了,本側(cè)福晉的兒子平安降生,是大喜事,該賞!”
“是!奴婢替大家謝側(cè)福晉厚賞!”頌芝喜氣洋洋地應(yīng)下,立刻去操辦。
宜修正院
與年世蘭院中的“喜氣”截然相反,宜修的正房內(nèi)一片狼藉……地上散落著精美的瓷器碎片,茶水污漬浸染了名貴的地毯。宜修臉色鐵青地坐在榻上,胸口劇烈起伏,顯然是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盛怒的發(fā)泄。
剪秋小心翼翼地避開碎片,端上一杯新沏的茶,低聲勸慰:“福晉息怒,萬萬保重身體,氣大傷身,不值當(dāng)?shù)摹!彼D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淬毒的寒意,“雖說…那孩子眼下是生出來了,可這深宅大院,風(fēng)霜刀劍,誰能保證………他就一定能平平安安、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亻L到成年呢?日子…還長著呢………”
宜修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復(fù)翻騰的怒火和挫敗感。她抬手疲憊地揉了揉刺痛的額角,指尖冰涼。良久,一聲帶著無盡凄涼與怨恨的嘆息,幽幽地從她唇齒間溢出,輕得像煙,卻重得壓垮人心:
“唉……若是本宮的宏輝還在……這府里,哪輪得到她年世蘭……和她那孽種……如此猖狂!”
那“宏輝”二字,如同揭開了一道永不結(jié)痂的傷疤,瞬間彌漫開濃重的哀傷與刻骨的恨意……剪秋聞言,立刻噤聲,眼中也閃過一絲痛色,默默地為宜修按揉著太陽穴,主仆二人沉浸在無邊的陰郁與不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