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傷痕替身我是在宮里茍活的罪臣之后,用殘缺身體換取茍生的太監(jiān)。
攝政王蕭執(zhí)手握權柄,冷酷無情,卻獨獨留我在身邊伺候。宮中傳言他厭惡殘缺之人,
可他卻總在我裸身時失神凝望。那夜他醉得厲害,撕開我的衣衫,手指撫過我滿背的傷痕。
“你為何像她?”他聲音沙啞,“她至死都帶著這樣的烙印。”后來太后逼他處置我,
他竟抗旨拔劍?!罢l敢動他,先踏過本王的尸首?!蔽医K于明白,原來我的傷疤,
是他心上人的印記。而我存在的意義,就是做那從未愈合傷口的替身。
2 冰湖生死雪粒子被寒風卷著,刀子似的刮過漢白玉的欄桿。平日里金碧輝煌的宮闕,
此刻灰蒙蒙地壓在頭頂飛檐上,顯出一種死沉的壓迫。臘月的風,
帶著股滲進骨頭縫里的陰冷,直往人單薄的衣衫里鉆。我叫云疏。
過去的名字埋葬在抄家那日的血火里,如今,
只是宮里一個最不起眼的存在——一個‘殘缺’的太監(jiān),
靠著一點察言觀色的本事和近乎本能的謹慎,在司制監(jiān)的繡坊里討口飯吃。此刻,
我卻跪在太液池邊沁骨的冰面上。膝蓋早已沒了知覺,寒意順著骨頭縫往上爬,
凍僵了四肢百骸,連腦子都仿佛被凍成了一坨冰,麻木地運轉著。
身上這件剛漿洗過、板硬單薄的青色太監(jiān)服,此刻裹在身上如同紙糊一般,
抵擋不住半點寒氣。雪粒子砸在臉上,融化,又結成冰碴子,生生地疼。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腑的刺痛,吸入的是冰冷的雪沫,呼出的白氣瞬間就被寒風撕碎了。
眼前開始發(fā)花,大片大片的灰白色在視野里旋轉飛舞,
太液池結了冰的水面模糊成一片無邊無際的慘白。
身體深處那股竭力維持的熱氣正一絲絲、一縷縷地被抽離出去,意識像斷了線的風箏,
飄飄搖搖,即將墜入無邊的黑暗?!啊恢阑畹臇|西!
”遠處似乎傳來太監(jiān)總管尖利的斥罵,帶著冷宮特有的刻毒,“砸了西域新貢的琉璃盞,
掉十個腦袋都不夠賠!跪著!跪到凍死算完!”聲音渺遠得像是隔了一層厚厚的水。
我想蜷縮一下,卻發(fā)現(xiàn)連彎曲手指的力氣都已耗盡。就這樣吧……在這深宮,
一條卑賤如螻蟻的性命,也不過是主子們一聲冷哼里就能抹去的塵埃。
爹娘的臉在模糊的視線里晃了一下,很快又被冰寒淹沒。也好,也好……不用再提心吊膽,
不用再守著這殘缺的身子日夜煎熬……就在那點微弱的意識之火即將徹底熄滅的剎那,
一陣沉重而規(guī)律的腳步聲,踏碎了呼嘯的風雪聲,由遠及近,異常清晰地傳來。
那聲音像某種龐大而沉穩(wěn)的巨獸在逼近,每一步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碾過冰面,
也碾過幾乎停滯的空氣。風雪在他周身仿佛都自動退避三舍。眼皮重逾千斤,
我艱難地掀開一道縫隙。一雙烏底緞面繡著猙獰虬龍紋的靴子,穩(wěn)穩(wěn)地停在我視線下方寸許,
站在冰面上,靴尖幾乎觸到我凍僵的手指。冰冷的黑緞映著慘白的雪光,刺得眼睛生疼。
靴子旁邊,還垂著一截玄色貂絨披風的厚重下擺,紋絲不動。3 攝政王令是蕭執(zhí)。
當朝攝政王,真正執(zhí)掌著這巍巍宮闕生殺予奪大權的人。那個名字如同一塊冰,
砸進我混沌的意識深處,激得殘存的一點神智猛地一縮??謶值谋灸軌旱沽藶l死的麻木,
我試圖把頭伏得更低,身體卻僵硬得不聽使喚,只在冰面上微微地痙攣了一下。頭頂上方,
一片絕對的安靜。只有風雪的嗚咽和遠處宮殿模糊的輪廓。那雙靴子的主人,
似乎在垂目審視著冰面上這灘卑微的、即將凍斃的“東西”。我不敢抬眼,
只能把自己縮得更低,像一只等待被碾碎的蟲豸。時間被凍住了,每一息都長得令人絕望。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一瞬,或許是一個時辰。一個低沉冰冷的聲音響起,穿透風雪,
清晰地砸落:“人帶走?!毖院喴赓W的三個字,沒有任何溫度,也不帶絲毫情緒,
純粹是下達一道命令?!巴鯛敗迸赃吽坪跤腥诉t疑地想說什么,大約是管事的太監(jiān)。
但那聲音剛起了個頭,就被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寒意掐斷了。
那雙虬龍紋的靴子轉了方向,毫不遲疑地踏開積雪,
玄色的披風下擺在我模糊的視線里劃過一個凌厲的弧度,旋即消失在風雪深處。緊接著,
有人粗暴地架起我的胳膊,將我如同貨物般拖離了那片幾乎要了我性命的冰面。
身體被拽離時,骨頭縫里發(fā)出細微的、碎裂般的聲響,劇痛瞬間炸開,
反而將那點被凍僵的意識硬生生逼回了些許。我沒死。我被拖進了一處陌生的偏殿。
殿內燃著炭盆,暖融融的空氣包裹上來,卻像無數細針扎著凍僵的皮膚,火辣辣地疼。
有人給我灌下滾燙苦澀的姜湯,又用厚厚的棉被將我裹得像個粽子。意識沉沉浮浮,
半夢半醒間,
放亮些……王爺他……最是厭惡……不潔凈、有殘缺的物事……”殘缺……這兩個字像冰錐,
狠狠鑿在我混沌的腦仁上。我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身體,
仿佛這樣就能把那個屬于太監(jiān)的、無法抹去的烙印藏進被褥深處。
一股尖銳的寒意瞬間驅散了湯藥帶來的暖意,直抵四肢百骸。連這意外獲得的生機,
仿佛都蒙上了一層冰冷的不祥。意識在藥力和暖意的侵蝕下,終究還是沉入了黑暗。
4 耳房驚魂再次醒來時,天光已然大亮。陌生的床帳,陌生的陳設,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清冽的松柏香氣,混合著上等銀霜炭燃燒后特有的溫暖干燥的氣息。
昨夜的記憶碎片般涌回腦?!L雪、冰湖、那雙虬龍紋的靴子,
還有那句冰冷的“人帶走”。最后的印象,
那句細若蚊吶卻字字清晰的警告:“王爺……最是厭惡……有殘缺的物事……”心猛地一沉。
身上蓋的是厚實柔軟的錦被,被下的身體已不再僵硬刺骨,但那些被寒氣侵蝕過的骨頭縫里,
依舊殘留著酸脹的痛楚。我掙扎著想坐起,手腳卻綿軟無力。這時,
門軸發(fā)出輕微的一聲響動。一個穿著體面宮裝的年輕太監(jiān)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東西走了進來,
見我睜著眼,臉上擠出一點刻板的恭敬:“云公公醒了?正好,把藥喝了。
”他把藥碗放在床頭小幾上,動作規(guī)矩,“王爺吩咐過了,醒了就去前面聽候差遣。
”他的話語客氣,但那眼神深處,卻帶著一種難以掩飾的審視和……不易察覺的鄙夷。
那目光掃過我蓋在錦被下的身體,仿佛在掂量一件沾了污點的器物是否還能入貴人的眼。
我撐著身體坐起來,低垂著眼:“多謝公公……不知……”“這里是王爺書房西側的耳房。
”他打斷我,語氣平直,“以后你就留在這邊伺候王爺筆墨裁紙,聽候差遣。手腳麻利點,
更要記得自己的身份,莫要弄污了王爺的眼。”身份……我沉默地點點頭。
那碗褐色的湯藥散發(fā)著濃重的苦味,我端起來,也不顧燙,幾口硬灌了下去。
滾燙的藥汁滑過喉嚨,灼燒感一路蔓延到胃里,反而帶來一絲病態(tài)的清醒。藥碗剛放下,
外面就傳來一陣沉穩(wěn)的腳步聲,停在門口。年輕太監(jiān)神色一凜,立刻躬身退到一旁。
5 疤痕之謎門被推開,高大的身影裹挾著外面廊下清冷的空氣走了進來。
蕭執(zhí)換了一身玄色常服,金線繡著同樣猙獰的盤龍紋路,襯得他面容愈發(fā)冷峻。
他眉宇間似乎凝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眼神一掃過來,
依舊是那種洞察一切、令人不敢逼視的銳利。殿內瞬間落針可聞。
炭盆偶爾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噼啪”爆響。他徑直走到屋子中央,目光掠過床榻,落在我身上。
依舊是審視,不帶任何多余情緒的審視,如同在看一件新添置的擺設是否礙眼?!澳軇恿耍?/p>
”他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迫著整個空間。“回王爺,奴才……能動。”我掀開被子,
忍著骨頭縫里的酸軟,幾乎是滾下床榻,手腳并用地想站穩(wěn)行禮。動作倉促間,
左手腕處那截寬大的袖口不經意地向上滑脫了幾分。一道突兀的、顏色已經泛白的扭曲疤痕,
如同一條丑陋的蜈蚣,赫然暴露在手腕內側。那是家破當夜,混亂中被利器劃傷留下的。
我心頭猛地一跳,幾乎是本能地用另一只手飛快地扯下袖口,將那抹刺眼的印記死死蓋住。
動作太大,扯動了腰背尚未恢復的凍傷,一陣刺痛讓我悶哼一聲,身形晃了晃。
就在那袖子滑落、疤痕顯露的瞬間,一股凌厲得如同實質的寒意驟然在殿內炸開!我低著頭,
不敢去看蕭執(zhí)的臉,但身體卻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幾乎要將我刺穿的視線!冰冷,銳利,
帶著一種……一種難以言喻的、被強烈觸犯后的暴虐之氣!時間凝固了。我僵在原地,
血液似乎都凍住了,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終于,
那令人窒息的目光移開了。我聽見衣料摩擦的細微聲響,那是蕭執(zhí)猛地抬起了手臂。
他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極其用力地、近乎兇狠地,將自己右手腕處的袖口狠狠向下拽了拽,
動作快得幾乎帶起了風聲。那昂貴的玄色緞料被他硬生生扯下去一大截,
死死地、嚴絲合縫地包裹住了他的手腕,仿佛那手腕上有什么絕對不能被窺見的禁忌。
做完這個動作,他甚至沒有再看我一眼,更無片語只字,轉身大步離去。
厚重的殿門在他身后沉重地關上,隔絕了外面的冷風,
也隔絕了他留下的那股令人心悸的冰冷風暴。殿內死寂。我僵在原地,
維持著那個狼狽的姿勢,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中衣,緊緊貼在冰冷的皮膚上。
剛才那股幾乎要將他撕碎的凌厲目光,還有蕭執(zhí)那反常的、近乎粗暴地拽緊衣袖的動作,
如同兩把燒紅的烙鐵,深深烙印在我的感知里。手腕內側那道早已麻木的陳年舊疤,
此刻竟隱隱傳來一絲詭異的灼痛。旁邊的年輕太監(jiān)直到蕭執(zhí)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廊下,
才長長地、小心翼翼地吁出一口氣,眼神復雜地瞥了我一眼:“……還不快去前面當值?
杵在這兒等著王爺回來再動怒么?”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
“記住我的話,安分些!”他的話像一盆冷水,將我最后一絲恍惚也澆滅了。
我踉蹌著站直身體,胡亂地整理了一下被自己扯亂的衣袖,將那截手腕嚴嚴實實地遮好,
不敢再露一絲縫隙。腳步虛浮地走出耳房,穿過一道回廊,便是攝政王日常處理公務的書房。
厚重的紫檀木門敞開著,里面燃著更多的炭盆,暖意融融,卻驅不散我心底的寒氣。
蕭執(zhí)已經坐在寬大的紫檀書案后,面前堆著幾摞奏章。他垂著眼,執(zhí)筆批閱,側臉緊繃,
線條冷硬如刀削。玄色衣袖的袖口,依舊被他嚴嚴實實地挽著,緊貼著手腕,一絲褶皺也無,
仿佛剛才那個失控的動作從未發(fā)生過。書房里靜得可怕,只有炭火偶爾的“噼啪”聲,
和他手中紫毫筆尖劃過宣紙的沙沙聲??諝庹吵淼萌缤痰南炗汀N移磷『粑?,放輕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