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我雙手捧著那碗黑漆漆的湯藥??諝饫飶浡鴿庵卮瘫堑乃幉菪任?,還夾雜著血腥氣,
鉆進我的鼻腔,攪得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低著頭,不敢去看沈清瀾的臉,
只敢用余光瞥向跪在地上的那個瘦弱身影。柳絮兒,不,現(xiàn)在該叫雞毫。
她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舊衣,跪在冰涼的青石板上,整個人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
她手臂上的皮膚上已經(jīng)能看到星星點點的紅疹和潰爛,一雙本該清澈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
“夫君?!鄙蚯鍨憢扇岬穆曇舸蚱屏宋輧?nèi)的死寂,我看到她微微側(cè)身,
對著剛進門的顧承澤行了個萬福禮,臉上露出笑容,“夫君今日回得早。”顧承澤,
當(dāng)朝尚書的嫡子,京中有名的端方君子。他看都沒看跪在地上的雞毫一眼,
目光柔和地落在沈清瀾身上:“夫人辛苦了,只是處理些小事,不必臟了夫人的手。
”他的視線掃過我手里的藥碗,眉頭都沒皺一下,仿佛那是一碗茶水。
沈清瀾笑得更甜了:“夫君說的是,妾身省得。這些腌臢事,交給趙嬤嬤便是。
”顧承澤滿意地點點頭,轉(zhuǎn)身離開了。他一走,沈清瀾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轉(zhuǎn)為冷漠。
她朝旁邊的趙嬤嬤使了個眼色。趙嬤嬤會意,立刻上前,一把捏住雞毫的下巴,
動作粗暴地將我手中那碗漆黑的湯藥灌了下去。雞毫劇烈地掙扎,嗆咳著,
黑色的藥汁順著她的嘴角流下,看起來觸目驚心。我死死攥著手里的托盤?!翱词裁矗?/p>
”沈清瀾的聲音幽幽傳來,她用繡著精致花樣的絲帕擦了擦手指,仿佛沾了什么臟東西。
“晚晴,你得學(xué)著點。這就叫正室風(fēng)范,對付那些不知廉恥、妄想爬床的賤蹄子,
就得用這種手段?!彼D了頓,像是現(xiàn)代人談?wù)摗靶∪睍r才會有的鄙夷和不屑。
“連最基本的避孕措施都不懂,活該?!蔽业男?,在那一刻,沉到了谷底。避孕措施?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那股濃重的藥味里,我聞到了刺鼻的氣息。是水銀,還有砒霜!
我前世是化學(xué)系的高材生,對這些東西的味道再熟悉不過。少量、慢性的水銀和砒霜,
根本不是什么避子湯,而是要人命的毒藥!我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爸髂?,
”我強忍著喉嚨的干澀,聲音發(fā)顫?!斑@避子湯……藥性如此霸道,
怕是會傷了雞毫姑娘的身子……”沈清瀾像是聽到了個天大的笑話,
她輕蔑地瞥了我一眼:“一個通房而已,身子金貴到哪里去?以色侍人的東西,本身就是賤。
再說了,死了一個,夫君再給我兩個就是了?!彼脑挘褚慌璞?,從我的頭頂澆到腳底。
更讓我遍體生寒的是,她說出那句“以色侍人的東西,本身就是賤”時,
帶著一種奇特的、現(xiàn)代化的腔調(diào)。那一瞬間,一個荒謬又可怕的念頭竄入我的腦海。
她……也是穿越過來的?我強行壓下心底的驚濤駭浪,低下頭,
不敢讓她看到我眼中的震驚和恐懼。我怕,
怕被這個已經(jīng)完全被封建思想同化、甚至比古代人更狠毒的“同鄉(xiāng)”發(fā)現(xiàn)我的秘密。
一種前所未有的精神內(nèi)耗,幾乎要將我撕裂。在這顧府,
沈清瀾和顧承澤是外人眼中交口稱贊的“模范夫妻”。沈清瀾賢良淑德,主動為夫君納妾,
從不拈酸吃醋。顧承澤敬重妻子,對妾室從不耽溺,
甚至親自給她們賜下“雞毫”、“鴨毫”這樣的名字,以示這些女人不過是玩物,
他心中只有妻子一人。京城人人稱頌,說顧夫人有大家主母的氣度,
顧大人更是世間難得的癡情種子。可只有我知道,這“模范夫妻”的背后,
是多么的血腥和偽善。我看著雞毫日益消瘦的身軀,
和她臉上那無論用多厚的脂粉都遮不住的病態(tài),心里像堵了一塊巨石。夜里,
我偷偷熬了些甘草綠豆湯,給她送去?!巴砬缃憬悖阏婧谩!彼舆^碗,
對我露出一個天真而淳樸的笑容?!澳苓M府里吃飽飯,我已經(jīng)很知足了?!蔽业弥?/p>
她是為了給家里病重的母親掙錢治病,才自愿賣身為奴的。她才十五歲。在這個年紀(jì),
她本該在父母膝下承歡,而不是在一個吃人的地方,被人用最惡毒的方式,一點點奪走生命。
她不是自甘下賤,她只是被命運逼到了絕路。那種無力感,讓我?guī)缀踔舷ⅰ?/p>
我的那些現(xiàn)代知識,在這里顯得如此蒼白。我能分辨毒藥的成分,卻找不到解毒的藥材,
更沒有能力帶她逃離這個牢籠。雞毫的癥狀一天比一天嚴重??谏嗌?,結(jié)膜充血,
夜里整晚整晚地失眠,吃什么吐什么,身形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我知道,
這是慢性汞中毒的典型癥狀。死亡的陰影,已經(jīng)清晰地籠罩在了她的頭頂。
我眼睜睜地看著一個鮮活的生命,被所謂的“正室風(fēng)范”和扭曲的“現(xiàn)代觀念”聯(lián)手扼殺,
卻束手無策。我內(nèi)心的良知,被一遍又一遍地狠狠撕扯。不,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看著銅鏡里自己這張屬于丫鬟冬梅的臉,看著那雙因為恐懼和憤怒而微微發(fā)紅的眼睛。
我是蘇晚晴,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jì)的靈魂。我不能,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她死。
02柳絮兒死了。死在了春節(jié)那日。闔府上下張燈結(jié)彩,爆竹聲聲辭舊歲,
她的尸體卻在柴房里變得僵硬。我看著那張曾經(jīng)鮮活的臉上布滿青紫色的斑點,
眼底的血絲凝固成了永恒的驚恐。沈清瀾捏著鼻子,滿臉嫌惡地站在門口,“大過年的,
真是晦氣!”她丟給趙嬤嬤十兩銀子,“打發(fā)她家里人來抬走,別臟了府里的地。
”我跟著抬尸體的板車,一路走到了城外的亂葬崗。寒風(fēng)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
鞭炮聲隔著老遠傳來,反而更襯得這里死寂一片。柳絮兒的娘,一個瘦小干枯的婦人,
接過那十兩銀子時,手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她沒哭,只是用粗糙的布,
一遍遍擦拭著女兒僵硬的臉,想為她保留最后的體面。
她請人在一塊破木板上刻下了女兒的本名。李阿穗。我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她不是雞毫,
不是柳絮兒,她是李阿穗。她是一個人。柳絮兒的死,像一根尖刺,
扎進了府里每個丫鬟的心里。下一個輪到的杏兒,怕了。她不想像柳絮兒一樣,
被一碗碗毒藥灌死。她偷偷去求了二公子顧承安,想讓他收了自己,
哪怕是做個最下等的灑掃丫頭,只要能活命??伤龥]能逃掉。沈清瀾得知后,氣得臉色鐵青,
當(dāng)著所有下人的面,命人把杏兒拖到了庭院中央?!昂媚銈€賤蹄子,我的東西,
也敢動歪心思?”沈清瀾的聲音又尖又冷?!氨持髑髽s的東西,今天我就讓你們都看看,
這就是下場!”板子一下下落在杏兒身上,她單薄的衣衫很快滲出血跡。“夫人饒命!
奴婢只是想活著……奴婢不想跟雞毫一樣被毒死啊!”杏兒凄厲地哭喊著,聲音里滿是絕望。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沈清瀾。她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想活?既然你這么喜歡勾搭男人,
那我就成全你,讓你勾搭個夠!
”她吩咐趙嬤嬤:“把她給我發(fā)賣到平康坊最下等的窯子里去!讓她知道知道,
什么是真正的下賤!”杏兒的哭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無聲的、徹底的絕望。
我站在人群里,渾身冰冷,牙齒都在打顫。
沈清瀾的目光緩緩掃過我們每一個噤若寒蟬的丫鬟,高聲宣告:“都給我記住了!這,
就是背叛主子的下場!”她那副嘴臉,哪里還有半點現(xiàn)代人的影子,分明就是個吃人的惡鬼。
府里接連出事,終于驚動了深居簡出的顧老夫人。老夫人將沈清瀾叫去訓(xùn)斥了一頓,
嫌她手段太過酷烈,失了當(dāng)家主母的氣度,傳出去恐有善妒之名。
沈清瀾從老夫人院里出來時,臉色難看至極。她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像一條毒蛇,
冰冷而黏膩?!岸?,”她忽然笑了?!澳愀谖疑磉呑罹?,最是知冷知熱。
如今府里不太平,為免外人說我善妒,不如,就由你去伺候夫君吧?!蔽业男拿偷匾怀痢?/p>
周圍的丫鬟們都向我投來或同情或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去伺候顧承澤,
就意味著要喝下那碗致命的避子湯。柳絮兒的尸體仿佛就在眼前。不等我反應(yīng),
沈清瀾又輕飄飄地拋出另一個選擇?!爱?dāng)然,你若是不愿,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她慢悠悠地說。“管家趙大有個兄弟,叫李二狗,雖然嗜賭了些,但總歸是個男人。
我便做主,將你賜婚給他,也算全了我們主仆一場的情分?!崩疃?,
京城有名的賭鬼、無賴,被他纏上的女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一個是慢性死亡,
一個是生不如死。沈清瀾欣賞著我煞白的臉色,嘴角的笑意愈發(fā)得意。她在逼我,
用最惡毒的方式。我感到一陣滅頂?shù)目謶趾颓?。但我不能倒下。我深吸一口氣?/p>
壓下喉間的腥甜,強迫自己低下頭,用最卑微的姿態(tài),一字一句地開口?!叭珣{小姐做主。
”這一刻,我心底的最后一絲良知被碾碎,取而代之的是瘋狂滋長的恨意。這是她逼我的,
這是她給我的機會。反擊的唯一機會。深夜,我避開巡夜的家丁,偷偷溜進了馬廄。
空氣里彌漫著草料和馬糞的氣味,但我聞到了希望的味道。我記得,在現(xiàn)代,
有一種東西叫雌性荷爾蒙,可以從懷孕母馬的尿液中提取。它能讓男人失去欲望,
變成一個廢人。我找到了顧承澤最寶貴的那匹汗血寶馬,“奔霄”。借著昏暗的馬燈,
我看見它的后腿上有一道不深不淺的傷口,正在微微滲血。機會來了。
我從懷里掏出偷偷藏起來的烈酒和干凈的布條,這是我從現(xiàn)代帶來的急救知識。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奔霄”,為它清洗傷口,消毒,再用布條仔細包扎好。
就在我準(zhǔn)備取些馬尿時,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我身后?!澳阍谧鍪裁矗?/p>
”我嚇得一個激靈,猛地回頭。是成國公世子,蕭景辰。他是府里的常客。
他看著我手里的烈酒和“奔霄”腿上包扎好的傷口,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你懂醫(yī)術(shù)?
”我心臟狂跳,強作鎮(zhèn)定地搖了搖頭,垂下眼簾,“奴婢不懂,只是看馬兒可憐,
用土法子試試?!彼p笑一聲,顯然不信。“用烈酒清洗傷口,可不是什么土法子。
”他頓了頓,又道:“你這法子不錯,比得上我那套蒸餾酒的家伙什了。”蒸餾酒?
我心里一動,卻不敢表露分毫。我只是跪在地上,不敢看他。“我……我求世子爺一件事。
”我鼓起勇氣,低聲說,“求您幫我弄些……弄些這馬的尿液,越多越好?!笔捑俺姐蹲×?,
隨即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趣事,笑出了聲。“有意思。你這個丫鬟,真有意思。
”他打量著我,“好,我?guī)湍恪2贿^,你得告訴我,你這蒸餾酒的法子,是從哪兒學(xué)來的。
”我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我知道,我的復(fù)仇,從這一刻起,終于有了第一個棋子。
03蕭景辰倒也守信,第二日便差人送來一大桶馬尿,還附贈了幾瓶他自己珍藏的烈酒,
說是“預(yù)付的學(xué)費”。我沒客氣,收下東西,將自己關(guān)在柴房里。古人不懂蒸餾提純,
可我懂。我用烈酒反復(fù)清洗陶罐,搭起一個簡陋到可笑的蒸餾裝置。刺鼻的騷味在柴房彌漫,
熏得我陣陣作嘔,但我手里清洗陶罐的動作沒有停頓。柳絮兒的臉,杏兒的哭喊,
在我腦中交替出現(xiàn)。她們的命,在這座富麗堂皇的顧府里,連馬的一泡尿都不如。
經(jīng)過數(shù)次提純,我得到了一小瓶清亮無味的液體。這就是我的武器,無聲無息,
卻能摧毀一個男人最根本的驕傲。作為顧承澤的“通房丫鬟”,在他的茶水里加點料,
易如反掌。我每日算著劑量,小心翼翼地將那瓶液體混入他的參茶。起初,一切如常。
半個月后,變化悄然而至。我為顧承澤更衣時,無意間瞥見他的喉結(jié),似乎沒那么突出了。
我只當(dāng)是自己眼花。又過了半個月,府里的丫鬟們開始私下議論?!澳銈冇X不覺得,
大少爺?shù)穆曇艉孟褡兗饬它c?”“是啊是啊,皮膚也越來越好了,比我們女人的還白凈。
”我垂著眼,聽著她們的議論,嘴角壓著一絲冷酷的笑意。顧承澤自己也察覺到了。
他花在鏡子前的時間越來越多,時常用手撫摸自己的臉頰和喉嚨,
眼神里是化不開的困惑與驚慌。沈清瀾終于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她不再得意洋洋地炫耀夫君對她的“敬重”,而是開始終日愁眉不展。
京城里有名的大夫被她請了個遍,個個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診脈的結(jié)果千篇一律:“氣血兩虛,陰陽失調(diào),需靜養(yǎng)?!彼幏介_了一副又一副,
顧承澤的身體卻不見好轉(zhuǎn),反而愈發(fā)“柔媚”。沈清瀾的焦慮,從最初對夫君身體的擔(dān)憂,
逐漸轉(zhuǎn)變成了對自己“命中多子”的恐慌。她看顧承澤的眼神,不再是愛慕與崇拜,
而是夾雜著煩躁和審視。這日,是顧老爺?shù)奈迨髩?。府中張燈結(jié)彩,賓客盈門。
顧承澤穿著一身月白錦袍,本應(yīng)是翩翩君子,可那過于白皙柔嫩的皮膚,
和眉宇間揮之不去的陰柔之氣,讓他看起來像個唱戲的伶人。席間,一個喝高了的遠房親戚,
指著顧承澤大笑道:“承澤賢侄如今真是越發(fā)俊俏了,這身段,這容貌,
怕是京城第一旦角都比不上?。 薄稗Z”的一聲,滿堂哄笑。顧承澤的臉?biāo)查g漲成了豬肝色,
他猛地推開桌案,拔出腰間的佩劍,狀若瘋虎地撲了過去:“你……你胡說八道!我殺了你!
”他聲音尖利,動作卻軟綿無力,和一個潑婦罵街沒什么兩樣。場面頓時亂作一團。
顧老爺氣得渾身發(fā)抖,趁亂請來了恰好在席的宮中御醫(yī),為顧承澤“定驚”。
御醫(yī)三指搭上顧承澤的手腕,眉頭越皺越緊,臉色從凝重變?yōu)轶@駭。許久,他才收回手,
對著面色鐵青的顧老爺,用一種近乎宣判的語氣,
一字一頓地說道:“顧大人……大少爺這脈象……這脈象與宮里去了勢的公公,并無二致?。?/p>
”一句話,如同一道驚雷,炸得整個正廳死寂無聲。
御醫(yī)顫巍巍地補充道:“此生……怕是再難有子嗣了?!毕骰刂魑?,沈清瀾徹底瘋了。
“哐當(dāng)!”“嘩啦——”名貴的瓷器被她一件件砸在地上,碎片四濺。“廢物!全都是廢物!
”她披頭散發(fā),像個厲鬼,將滿腔的怒火發(fā)泄在周圍的丫鬟身上。一個小丫鬟躲閃不及,
被她一腳踹在心口,當(dāng)場嘔出一口血來。我站在門口,冷眼看著這一切。
沈清瀾血紅的眼睛猛地掃向我,她像找到了宣泄口,嘶吼著朝我撲來?!笆悄悖?/p>
都是你這個禍害!”她瘋狂地撕扯我的頭發(fā)?!白詮陌涯闾岚纬赏ǚ?,承澤就不行了!
是你克的他!你這個掃把星!賤人!”頭皮傳來撕裂般的劇痛,臉頰被她掐得火辣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