饑荒三年,男人從干涸河床撿回肥碩田螺。妻子越吃眼神越空洞,
深夜總蹲在水缸邊念叨“餓”。那日他輕拍妻子肩膀,頭顱竟?jié)L落在地。
干枯的嘴唇仍張合著:“餓啊...”專家剖開頭顱,涌出白色蟲潮。
“寄生蟲模擬了神經(jīng)信號,”顯微鏡下蟲體蠕動,“它們吃空宿主內(nèi)臟后,開始啃噬腦髓。
”男人突然抓撓自己喉嚨:“專家,我好像...也開始餓了。
————————————————————————第一章:焦土與絕望毒日頭懸在頭頂,
仿佛一塊剛從熔爐里撈出的、燒得通紅的烙鐵,無情地炙烤著蒼穹。天空被燙得發(fā)白,
邊緣甚至泛出一種病態(tài)的、近乎熔化的橙紅,仿佛隨時會被灼穿,漏下更可怕的天火。
三年了,整整三年!云朵是吝嗇鬼口袋里捂爛了的棉絮,一絲水汽也沒有。
雨露成了神佛垂眸時遺落的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不等落到人間,
就被這無邊的酷熱蒸發(fā)殆盡。大地被徹底榨干了,像一具被歲月和災(zāi)難掏空的巨大尸骸,
布滿深不見底、縱橫交錯的裂口。這些黑色的口子貪婪地張開,
吞噬著視野里最后一點(diǎn)殘存的枯黃草莖和早已死透的灌木根系,
也吞噬著王家坳僅存的一線生機(jī)。空氣里彌漫著嗆人的塵土,吸一口,肺管子都跟著疼。
更沉重的,是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絕望,像一床浸透了鉛水的厚重棉被,
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茍延殘喘的脊背上,壓得人直不起腰,抬不起頭,只能在這片焦土上,
一寸寸地挪動,等待最后時刻的降臨。王守根拖著兩條灌滿了鉛、仿佛不屬于自己的腿,
一步一陷地挪回自家那低矮的泥坯房。土墻早已被歲月和灶煙熏得焦黑斑駁,
糊墻的舊報(bào)紙卷曲、剝落,露出里面粗糙扎手的草莖和泥坯,像老人身上潰爛的瘡疤。
門框歪斜著,勉強(qiáng)維系著房屋的輪廓。推開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破木門,
一股比外面更濃重、更陰沉的霉味和死氣撲面而來。屋里昏暗得如同墓穴,
只有一線慘白的光,從屋頂漏雨的破洞斜射進(jìn)來,照亮了飛舞的塵埃。死寂。
令人心頭發(fā)慌的死寂。只有一絲極其微弱的、仿佛隨時會斷掉的氣息,像游絲般,
從角落里那堆散發(fā)著霉味的破絮爛布里透出來。那氣息太輕,太飄忽,
更是平添了幾分不祥的感覺?!靶闾m?”王守根啞著嗓子喚了一聲,聲音嘶啞干裂,
像砂紙摩擦著枯木。這聲音在死寂的屋里撞了一下,空洞地回蕩,隨即無力地跌落在地,
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激起。破絮堆窸窸窣窣地動了一下,極其緩慢,帶著一種垂死的滯澀感。
半晌,才從那堆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布團(tuán)里,艱難地探出一張臉。那是他妻子李秀蘭的臉,
卻又全然陌生了。曾經(jīng)圓潤的臉頰深陷下去,顴骨如同被削尖的石頭,高高地、突兀地聳起,
像兩座提前堆砌的、不祥的墳包。那雙曾經(jīng)水靈、盛滿溫柔的眼睛,
如今只剩下兩個渾濁不堪的空洞,深深嵌在烏青發(fā)黑的眼窩里,
茫然地、定定地向上瞅著屋頂某根早已朽爛、布滿蟲蛀痕跡的椽子。她的嘴唇干裂起皮,
裂開一道道細(xì)小的血口,微微翕張著,卻連一絲呻吟也發(fā)不出來。
只有那幾乎看不見起伏的、紙片般單薄的胸脯,還證明著這具枯槁的軀殼里,
尚有一絲微弱的活氣在絕望地掙扎。她整個人縮在那堆破布里,
像一截被徹底遺忘在潮濕角落、正被蟲蟻從內(nèi)部蛀空的枯木,散發(fā)著行將就木的氣息。
王守根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粗糙、沾滿泥污的大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
一股難以言喻的悶堵感從胸腔直沖喉頭,讓他幾乎窒息。他踉蹌著蹲下身,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顫抖著,想碰碰秀蘭那枯柴般、仿佛一折就斷的手臂。然而,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皮膚的剎那,一股毫無生機(jī)的、深入骨髓的冰涼感,硬生生將他逼退了。
那涼意,不是活人該有的溫度,更像是從地底深處滲出的陰寒。他喉頭劇烈地滾動了幾下,
像吞下了一塊燒紅的炭,灼痛難當(dāng)。最終,
所有翻涌的情緒只化作幾聲含混不清、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從他緊咬的牙關(guān)里擠了出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這樣下去……秀蘭就要被這無邊無際的餓給活活地熬干了!
一個念頭如同燒紅的烙鐵,猛地燙進(jìn)他的腦海。他幾乎是憑借著本能,猛地站起身,
巨大的絕望和一股孤注一擲的狠勁驅(qū)使他跌跌撞撞地沖出屋門,
將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絕望甩在身后。破木門在他身后無力地晃動,發(fā)出垂死的呻吟。
的河床與詭異的饋贈村外那條曾經(jīng)養(yǎng)育了王家坳幾代人、被孩子們戲稱為“母親河”的小河,
早已名存實(shí)亡。龜裂的河床像大地被剝開皮肉后露出的、巨大而猙獰的傷口,
赤裸裸地橫陳在灼熱的陽光下?;野咨挠倌喟褰Y(jié)成塊,硬得如同風(fēng)化的骨頭,
踩上去發(fā)出“嘎嘣嘎嘣”枯脆的碎裂聲,每一步都激起嗆人的粉塵。
一些死魚爛蝦的骸骨半掩在泥縫里,早已被曬得發(fā)白酥脆,
散發(fā)著若有若無、令人作嘔的甜腥腐臭。幾只綠頭蒼蠅嗡嗡地盤旋其上,
是這片死地唯一的“生機(jī)”。
王守根茫然地沿著這條巨大的、象征著死亡與終結(jié)的“傷疤”走著。
目光空洞地掃過那些被太陽曬得滾燙發(fā)白的石頭,
掃過枯死倒伏、如同亂葬崗墓碑般的蘆葦根,
還有淤泥深處偶爾可見的、小小的旋渦狀凹陷——那是田螺曾經(jīng)棲息的痕跡,
是這條河最后一點(diǎn)卑微生命的記憶??扇缃?,連這些卑微的生命也似乎絕跡了,
被這場曠日持久的旱魃徹底抹去。他不甘心。一股近乎偏執(zhí)的念頭支撐著他。深一腳,
淺一腳,他踉蹌著往河床更深、更低洼的地方走去。那里的淤泥或許更深些,
或許……或許在太陽曬不透的底層,還殘存著一絲濕氣?一絲能孕育生命的微渺希望?
腳下的淤泥突然變得異常濕滑。王守根一個趔趄,身體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撲倒,
“噗”地一聲悶響,整個人摔進(jìn)一塊半干不濕、冰涼黏膩的泥濘里。
惡臭的泥漿瞬間糊滿了他的臉和胸膛,嗆得他一陣猛咳。他掙扎著想爬起來,
雙手在滑膩的泥漿里胡亂支撐著。就在這時,右手食指的指尖,
意外地在滑膩冰冷的泥漿深處,觸碰到了一個堅(jiān)硬、圓潤、帶著某種奇異弧度的東西!
那觸感……絕不是石頭!王守根的心頭猛地一跳,一股電流般的刺激瞬間竄遍全身!
幾乎是憑著求生的本能,他五指猛地張開,像鐵鉗一樣狠狠摳了下去!
指甲縫里瞬間塞滿了冰涼腥臭的淤泥,但他不管不顧,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拔!一個東西,
帶著一股濃重刺鼻的土腥氣和河底特有的、如同腐爛水草般的腐殖質(zhì)味道,
被他從淤泥的最深處拔了出來!沉甸甸的,帶著淤泥的重量。王守根的心跳得像擂鼓。
他慌忙在早已看不出顏色的褲腿上胡亂擦掉糊在上面的厚厚黑泥,
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清這意外之獲的真容——一個田螺!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大得驚人的田螺!
它的殼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深褐色,近乎發(fā)黑,像是凝固的污血。螺旋紋路異常粗糲而深刻,
摸上去冰冷堅(jiān)硬,帶著一種磨砂的質(zhì)感,竟有些像某種大型野獸的骨頭碎片。
螺口緊緊地閉合著,覆蓋著一層異常堅(jiān)韌、暗褐色的厴,那厴的邊緣厚實(shí),
帶著一種金屬般的冷硬光澤,仿佛在死死守護(hù)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它沉甸甸地躺在他沾滿污泥、微微顫抖的手心里,透著一股子難以言喻的邪性,
與周圍死寂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王守根盯著這枚怪螺,一股極其細(xì)微的不安感,
如同冰冷的針尖,輕輕扎了一下他的心臟。這螺……太怪了。這顏色,這大小,
這觸感……哪哪都透著一股不祥。然而,
這絲不安瞬間就被那洶涌而來的、排山倒海的狂喜徹底淹沒!吃的!
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能入口的食物!是能救秀蘭命的東西!巨大的喜悅沖昏了他的頭腦。
他像是怕這寶貝會憑空消失,又像是怕被旁人瞧見引來爭搶,慌忙將它緊緊捂在懷里,
那冰冷堅(jiān)硬的螺殼硌著他的肋骨。他警惕地、如同受驚的兔子般四下張望。
干裂的河床死寂一片,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在耳邊瘋狂地咚咚作響,震得他耳膜發(fā)疼。遠(yuǎn)處,
只有幾只烏鴉落在枯死的樹杈上,發(fā)出幾聲沙啞難聽的“呱呱”聲,像是在嘲弄著什么。
他再不敢停留,連滾帶爬,幾乎是手腳并用地逃離了這片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河床。
懷里的怪螺,冰冷,沉重,卻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也是唯一的希望之光——盡管這光芒,帶著一絲不祥的陰影。第三章:生啖與異變泥屋里,
死寂依舊,甚至比王守根離開時更添了幾分陰冷。
他幾乎是撲到灶臺邊那個半人高的粗陶水缸前。水缸里的水渾濁不堪,沉淀著厚厚的泥垢,
那是去年雨季最后一點(diǎn)積攢的雨水,如今也快見底了。他舀起僅剩的半瓢渾濁泥湯,
將那枚碩大詭異的田螺整個浸在里面。拿起一塊邊緣鋒利的粗糙石頭,王守根深吸一口氣,
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對著那緊閉的、如同盾牌般的暗褐色厴,狠狠砸去!“咚!咚!咚!
”沉悶而鈍重的敲擊聲在寂靜的屋里驟然響起,每一下都帶著一種蠻橫的破壞力,
震得灶臺上的灰塵簌簌落下。這聲音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仿佛在敲打著一面不屬于人間的鼓。終于,“咔嚓”一聲脆響!那堅(jiān)韌異常的厴?biāo)榱验_來!
一股濃烈得令人作嘔的腥氣,如同實(shí)質(zhì)般猛地從破碎的螺口噴涌而出!
那味道極其復(fù)雜且濃烈:混合著淤泥深處的腐敗腥臭、河水的生腥鐵銹味,
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動物內(nèi)臟腐爛后混雜著鐵銹的甜膩怪味!
這股氣味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直沖王守根的鼻腔,瞬間鉆進(jìn)他的大腦。他胃里一陣劇烈翻騰,
喉頭涌起強(qiáng)烈的嘔吐感,眼前甚至一陣發(fā)黑。他強(qiáng)忍著,額頭上滲出細(xì)密的冷汗,顫抖著手,
將碎裂的厴和螺殼邊緣的碎片一點(diǎn)點(diǎn)扒拉開。里面的螺肉蜷縮著,異常肥厚,
呈現(xiàn)出一種極不自然的、近乎半透明的青灰色,如同浸泡在福爾馬林里的標(biāo)本。更詭異的是,
螺肉上還纏繞著絲絲縷縷、如同污血凝固后的暗紅色紋路,像某種邪惡的血管或符咒,
深深地嵌在肉里。一股更加濃郁的、帶著甜腥的腐臭從這團(tuán)肉上散發(fā)出來。
王守根的手指顫抖得更厲害了。他用一把削尖的竹片,
忍著強(qiáng)烈的惡心和心底那絲越來越重的不安,
小心翼翼地將那團(tuán)冰冷、黏滑、不斷滲出暗色汁液的螺肉剜了出來。那觸感滑膩冰涼,
如同某種冷血動物的內(nèi)臟。他將這團(tuán)詭異的肉,丟進(jìn)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碗里。
碗壁上殘留的污垢,被螺肉滲出的汁液染得更深?!靶闾m!秀蘭!有吃的了!有吃的了!
”王守根的聲音因極度的激動和恐懼而變了調(diào),尖利得如同夜梟。他捧著那碗,
像捧著一顆救命的仙丹,又像捧著一塊燒紅的烙鐵,跌跌撞撞地沖到那堆破絮前。
李秀蘭那凝固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如同銹死的門軸。那空洞死寂的目光,
終于艱難地聚焦到碗里那團(tuán)青灰黏滑、散發(fā)著濃烈腥氣的螺肉上。
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本能的亮光,像即將熄滅的油燈在最后時刻爆出的一點(diǎn)火星,
在她死水般的眼底深處倏然閃過!那光芒里,沒有喜悅,只有一種被饑餓折磨到極致后,
對“可食之物”最原始的、獸性的渴望!她枯瘦如爪、骨節(jié)嶙峋的手,
以一種完全不符合其虛弱狀態(tài)的速度猛地伸出!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
一把就將那團(tuán)生螺肉從碗里抓了過去!沒有猶豫,沒有清洗,
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這詭異的東西。
她直接就將那腥氣撲鼻、尚帶著泥污和細(xì)小碎殼的生肉塞進(jìn)了嘴里!
牙齒撕扯、切割著那異常堅(jiān)韌的肉,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聲,
如同在咀嚼皮革。她幾乎是囫圇吞咽著,喉結(jié)上下劇烈地滾動,
發(fā)出“咕嚕……咕?!钡摹⑷缤矮F飲水般的悶響。
那貪婪、急迫、甚至帶著一絲兇狠的吃相,像一頭餓瘋了、直接撕咬生肉的鬣狗。
她蠟黃的臉頰因用力咀嚼而扭曲變形,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碗底,
仿佛那里面藏著另一個世界。這非人的場景,看得王守根頭皮一陣發(fā)麻,脊背竄起一股寒意。
碗底殘留的一點(diǎn)暗紅色螺肉汁水,也被她伸出舌頭,如同蜥蜴般貪婪地舔舐得干干凈凈。
那舌頭也是灰敗的顏色。“餓……” 她終于停下了吞咽的動作,
喉嚨里擠出一個模糊嘶啞的單音,如同破舊風(fēng)箱的呻吟。干裂的嘴唇蠕動著,
眼睛里的那點(diǎn)微光迅速熄滅,又恢復(fù)了那種令人心悸的空洞,直勾勾地盯著王守根,
仿佛剛才那瘋狂的進(jìn)食從未發(fā)生。那眼神里,只有一片荒蕪的、深不見底的“餓”,
比之前更甚。王守根心頭那點(diǎn)剛剛升起的、如同肥皂泡般脆弱的喜悅,
瞬間被這眼神凍成了冰疙瘩,然后砰然碎裂。他張了張嘴,想問問她味道如何?
想問問她感覺怎樣?哪怕只得到一聲痛苦的呻吟也好??伤械脑捳Z都被堵在喉嚨里,
被那濃烈的腥氣和妻子嘴里呼出的、帶著同樣怪異的甜腥腐臭的氣息死死壓住,
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
他默默接過那空了的、碗壁還殘留著粘稠汁液的粗陶碗,走到水缸邊,舀了半瓢渾濁的水,
想沖洗一下。渾濁的水倒進(jìn)碗里,蕩起一圈圈漣漪。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那晃動的水面。
水面上,模糊地映出他身后妻子的身影。她依舊蜷縮在那堆破布里,
頭卻以一個極其僵硬、不自然的姿勢,微微歪斜著,脖子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撐的力量,
軟軟地耷拉在瘦削的肩膀上。而那雙空洞的眼睛,正越過他佝僂的肩膀,
死死地、死死地盯著水缸里晃蕩的水面,一眨不眨!那眼神里,沒有任何屬于人類的情感,
只有一種……一種如同深潭般冰冷、純粹的饑餓,無聲無息,
卻沉重得像是要將整個水缸都吸進(jìn)去,讓人喘不過氣!王守根手猛地一抖,
水瓢“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渾濁的水潑了他一腳。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他!
他猛地回頭!李秀蘭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歪著頭,空洞地望著水缸的方向。
仿佛剛才水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倒影,
只是他極度疲憊、饑餓和絕望下產(chǎn)生的、一個荒謬絕倫的幻覺。
第四章:泥沼沉淪與流言四起那天之后,王守根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驅(qū)使,著了魔一般。
每天天不亮,當(dāng)王家坳還籠罩在死寂的灰藍(lán)中,他就如同一具被饑餓操控的行尸走肉,
一頭扎進(jìn)那干涸的、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河床深處。他的眼睛熬得通紅,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血絲,
像兩團(tuán)在灰燼里燃燒的炭火,死死地盯著腳下每一寸可能藏著那種詭異黑螺的冰冷泥濘。
指甲縫里塞滿了洗不凈的、散發(fā)著腐臭的黑泥,手指被鋒利的螺殼邊緣劃開一道道血口子,
滲出的血珠混著污泥,他渾然不覺。每一次,當(dāng)他在那些冰冷滑膩的淤泥深處,
指尖觸碰到那種沉甸甸、殼子粗糲發(fā)黑的異樣田螺時,
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興奮就會瞬間攫住他全身!那是一種混合著狂喜、恐懼和絕望的復(fù)雜戰(zhàn)栗。
他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不顧一切地將它們摳挖出來,緊緊捂在懷里,
如同守護(hù)著最后的生機(jī)。他砸開螺殼,剜出那腥氣濃烈、顏色詭異、纏繞著暗紅紋路的螺肉。
而李秀蘭的吃相,則變得越來越駭人。她不再等待他將肉放進(jìn)破碗,
常常直接從他沾滿泥污、帶著血腥味的手里,如同搶奪般抓過那團(tuán)生肉,
迫不及待地塞進(jìn)嘴里瘋狂咀嚼吞咽。喉間發(fā)出急促的“嗬嗬”聲,仿佛慢一秒,
那食物就會被無形的餓鬼奪走。她的身體像被無形的繩索抽走了所有的筋骨,愈發(fā)綿軟無力,
終日如同一灘爛泥般蜷縮在那堆散發(fā)著霉味的破絮里,連抬一下眼皮的力氣似乎都已耗盡。
只有那雙眼睛,空洞依舊,卻像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無論王守根在屋子的哪個角落,
那目光都死死地、執(zhí)著地釘在墻角那個粗陶水缸的方向!
里面翻涌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純粹到極致的饑餓,仿佛那水缸里藏著宇宙間唯一的食物。
她的皮膚徹底失去了最后一點(diǎn)光澤,呈現(xiàn)出一種死灰的蠟色,薄得近乎透明,
仿佛輕輕一戳就會破裂,底下隱隱透出青黑色的、如同蛛網(wǎng)般蔓延的細(xì)小脈絡(luò)。
整個人散發(fā)出一股越來越濃的、混合著河泥腐臭和一種難以名狀的甜膩氣息。
“餓……” 這成了她唯一會發(fā)出的音節(jié),不分晝夜,像卡在破舊風(fēng)箱里的枯葉,
嘶啞、單調(diào)、空洞,一遍又一遍地在死寂的泥屋里回響。這聲音如同魔咒,
鉆進(jìn)王守根的耳朵,刻在他的骨頭上。更讓王守根夜不能寐、冷汗涔涔的是,每當(dāng)夜深人靜,
萬籟俱寂,他總會被一種極其細(xì)微的、令人汗毛倒豎的“窸窸窣窣”聲驚醒。
那聲音如同無數(shù)細(xì)小的爪子在硬物上刮擦。黑暗中,他屏住呼吸,心臟狂跳,
借著從破窗欞透進(jìn)來的慘淡月光,他驚恐地發(fā)現(xiàn),
妻子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挪到了冰冷的水缸邊!她像個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
僵硬地蹲在那里,枯瘦如柴的手指無意識地、持續(xù)地?fù)腹沃植诘母妆?,發(fā)出沙沙的輕響。
她的臉幾乎貼在水面上,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那渾濁的倒影,
嘴唇無聲地、一遍又一遍地、做著永恒不變的“餓”的口型。那場景,詭異陰森到極點(diǎn),
讓王守根感覺自己的頭皮都要炸開,血液都為之凍結(jié)。村里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像長了翅膀的毒蟲,
迅速蔓延開來,在干裂的土地上滋生、擴(kuò)散。先是隔壁的趙嬸,
那天在河邊捶打僅有的幾件破布片時,遠(yuǎn)遠(yuǎn)看見王守根佝僂著背,
像個鬼影一樣在河床深處的爛泥里瘋狂掏摸。她回來便神秘兮兮地扯住路過的孫家媳婦,
壓低了嗓子,渾濁的老眼里閃爍著恐懼與獵奇交織的光:“哎喲喂,你是沒瞧見!
守根那媳婦,怕是真的不中用了……整個人脫了形,眼珠子直勾勾的,跟丟了魂似的,
就剩一張皮包著骨頭架子!看著都瘆人!
守根天天去那爛泥塘里扒拉那點(diǎn)子臟螺螄……那地方邪性得很!你說,
莫不是……莫不是被河里的水鬼纏上了身?拿那臟東西續(xù)命?”她咂咂嘴,聲音壓得更低,
“我瞧著,那螺螄都黑得邪乎!”這話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圈不斷擴(kuò)大的漣漪。
恐懼和獵奇是人類最原始的動力。很快,王守根家那低矮的、形同虛設(shè)的院墻外,
開始三三兩兩地出現(xiàn)探頭探腦的村民。他們像陰溝里的老鼠,隔著稀疏的籬笆縫隙,
或是從土墻的豁口處,偷偷窺視著泥屋里的動靜。
當(dāng)李秀蘭那非人的、撕咬生螺肉的“咯吱……咯吱……”聲,
或是她夜半如同鬼魅般對著水缸無聲念叨的駭人景象被零星窺見時,
恐懼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飛速擴(kuò)散?!靶八?!絕對是邪祟上身了!”有人遠(yuǎn)遠(yuǎn)啐了一口唾沫,
臉色發(fā)白,低聲咒罵著,匆匆繞道而行?!半x他家遠(yuǎn)點(diǎn)!沾上晦氣!”更有膽小的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