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點,在一片此前從未涉足過的密林里,風(fēng)隊全體成員整齊的列隊站好,但每個人都在偷偷觀察周圍環(huán)境。
只聽見雷戰(zhàn)的聲音響起:“別看了,這地方我敢保證你們誰都沒來過。今晚,野外生存訓(xùn)練,代號‘流浪叢林’,同時這也是你們第一階段的考核。給你們?nèi)鞎r間返回駐地,逾期者,淘汰。”
“當(dāng)然,中途有想放棄的,點燃信號彈,立刻會有人來接你們?!?/p>
每個人看著自己手里的地圖都一臉疑惑,沈蘭妮看了看葉寸心的,隨即問:“報告,為什么我們的地圖不一樣?”
耿繼輝笑笑:“因為這些地圖都是來過這里的大隊家屬根據(jù)回憶畫的,有就不錯了,湊合看吧。”
“報告,那我們能參考嗎?”
“自己判斷,在戰(zhàn)爭中誰知道會遇見什么樣的內(nèi)線?難道你的線人是不認(rèn)識字的老太太,你就不打仗了嗎?抓緊時間整理裝備,每隔十分鐘出發(fā)一個,別想著搭伴互助,記住,這是個人考核?!惫⒗^輝嚴(yán)肅說道。
老狐貍檢查了一圈大家的背囊,沒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正準(zhǔn)備讓她們出發(fā)時,鄧振華卻敏銳的從唐笑笑和田果的帽子里搜出了幾塊巧克力和肉脯。蘇盈玉無語望天,她就知道她們倆不可能老老實實。
“同志們,這都是當(dāng)年我玩剩下的?!编囌袢A一臉得意的說,“藏帽子里,太小兒科了,有空我教...”話說一半,他突然收聲,因為耿繼輝和蘇盈玉不約而同一臉?biāo)菩Ψ切Φ目粗绕涫翘K盈玉。
“咳咳,我是說,來到這里,就要把一切不屬于軍隊的東西丟掉!”他立即正色,說完偷偷瞥了蘇盈玉一眼,眼神中帶著一絲乖巧。唐笑笑和田果則是一臉心疼,敢怒不敢言。
“好了,別廢話了。雪鳶,你第一個出發(fā)?!惫⒗^輝看向蘇盈玉,下達(dá)指令。
“是!”
六月初的叢林蒸籠般悶熱,腐敗的甜腥氣混合著泥土的窒悶。破碎的光斑在虬結(jié)的樹根和滑膩苔蘚間跳動,蟲鳴鳥叫與無聲的腐爛填滿耳膜。而胃里的空洞絞痛,比疲憊更噬人。
歐陽倩單薄的迷彩作訓(xùn)服后背已被汗水浸透,緊緊貼在皮膚上。她抬手抹去糊住眼睫的汗水,鼻翼卻不受控制地急促翕張了幾下。那是一種極其微弱的、刺鼻、辛辣,像漂白水混合了腐爛杏仁的味道,頑固地鉆進(jìn)鼻腔深處。
她眉頭緊鎖,迅速卸下背包,動作輕捷地翻找,指尖觸到一個硬皮筆記本的邊緣,她立刻抽了出來,飛快地翻開。紙張邊緣因長期翻閱和潮濕而微微卷曲發(fā)黃,她的目光銳利地掃過那些密密麻麻、只有她自己能完全解讀的化學(xué)分子式、氣體特性記錄和手繪的簡易鑒別流程圖。指尖在一行標(biāo)注著“氯代烴類—特殊腐敗植被 +死水厭氧環(huán)境”的潦草筆記上停住,旁邊還畫了個醒目的骷髏頭。
“不對…” 她低語,目光穿透前方霧氣般彌漫的林間水汽,死死盯住那片地勢異常低洼的區(qū)域。那里,幾棵巨大的、氣根如垂死巨蟒般纏繞著主干的絞殺榕下,淤積著濃得化不開的灰綠色水汽,幾乎凝滯不動?!笆?..瘴氣!” 歐陽倩思索了一下悄悄在樹干上刻下了一個代表著“危險勿入”的信號,那是獨屬于風(fēng)隊之間的暗號,隨后朝反方向走去。
唐笑笑體力不支的蜷縮在一叢茂密的蕨類植物旁,那張原本白皙的臉此刻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嘴唇透出青紫色。汗水順著她的鬢角小溪般淌下,在沾滿泥污的下頜匯合滴落。她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顯得異常艱難,胸膛劇烈起伏。纖細(xì)的手指痙攣般地?fù)高M(jìn)身下濕軟的腐殖土里,指尖深深陷了進(jìn)去。她努力想撐起身體,手臂卻像被抽掉了骨頭,軟綿綿地顫抖著,剛抬起一點,又重重地跌落回去,激起一小片泥點。
“芭比!”田果的粗嗓門打破了唐笑笑的絕望。她正蹲在不遠(yuǎn)處,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著一朵顏色艷麗得近乎詭異的蘑菇菌蓋邊緣,打算掰下來仔細(xì)看看能不能吃。聽到唐笑笑倒下的聲音,她猛地扭頭,手里的蘑菇被毫不憐惜地甩飛出去,砸在旁邊的樹干上。她幾步就躥到唐笑笑身邊,沉重的作戰(zhàn)靴踏在濕滑的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噗噗聲。
“該死的鬼地方!”田果低吼著,聲音里帶著因饑餓而產(chǎn)生的虛弱。她毫不猶豫地卸下背囊,蹲下身,抓住唐笑笑無力的手臂,咬牙發(fā)力,猛地將她沉重的身體拽了起來,背在自己同樣被汗水濕透的背上。唐笑笑的頭軟軟地垂在田果的頸窩,灼熱的呼吸噴在她的皮膚上?!皳巫“?!笑笑!”田果喘著粗氣,腳步踉蹌了一下才站穩(wěn)。
“如果被他們看見了,咱們都要淘汰?!痹谔锕成系奶菩π馊粲谓z。
“大不了就淘汰,見死不救可不是我老田的性格。”田果辨認(rèn)了一下歐陽倩警示的方向,立刻朝著反方向,那片看似林木稍顯稀疏、地勢似乎略高的坡地,深一腳淺一腳地奮力挪去。
就在田果背著唐笑笑艱難跋涉的不遠(yuǎn)處,葉寸心伏低身體,像只警覺的豹子,撥開一叢茂密的闊葉植物,清亮的眼睛瞬間捕捉到目標(biāo)——一道隱藏在巨大板狀樹根下、不足半米寬的濕滑石縫。一股細(xì)小的水流正從石縫深處滲出,在布滿青苔的巖石上匯聚成一小片珍貴的水洼,水聲潺潺,在寂靜中如同天籟。
“運氣不錯嘛,小列兵?!币粋€帶著點戲謔又略顯沙啞的聲音在她側(cè)后方響起。沈蘭妮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從一棵粗壯的樹干后閃出,汗水浸濕的短發(fā)貼在她輪廓分明的臉頰上。她自然地占據(jù)了石縫入口側(cè)翼的一個位置,既能觀察水源,又能警戒后方。
葉寸心頭也沒回,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依舊保持著警戒姿態(tài)靠近水源,嘴上卻不饒人:“跆拳道冠軍鼻子也挺靈,聞著水味兒就來了?”她利落地解下腰間的水壺,擰開蓋子。
“總比某些人慢半拍強(qiáng)?!鄙蛱m妮輕哼一聲,目光卻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濃密的樹叢和林間蒸騰的霧氣,手習(xí)慣性地按在腰間的匕首柄上。她沒有爭搶取水的位置,而是像一道屏障般立在葉寸心側(cè)后方。
葉寸心沒再回嘴,她迅速而謹(jǐn)慎地將水壺灌滿,動作干凈利落。灌滿自己的水壺后,她看了一眼沈蘭妮腰間的水壺,又瞥了一眼對方警戒的姿態(tài),動作微微一頓,隨即極其自然地將自己剛灌滿的水壺朝沈蘭妮的方向輕輕一遞:“拿著。你警戒,我取水?!闭Z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
沈蘭妮愣了一下,嘴角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沒說話,只是迅速解下自己的空水壺,精準(zhǔn)地拋向葉寸心腳邊,同時接過了那壺滿水,仰頭灌了一大口,清涼的水滑過干渴的喉嚨,帶來一絲寶貴的慰藉,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警戒區(qū)域。
“當(dāng)啷!”
一聲金屬與巖石劇烈摩擦的脆響,夾雜著碎石滾落的嘩啦聲,突然從側(cè)上方傳來。是阿卓!她的身體在嶙峋的崖壁上翻滾、撞擊,每一次磕碰都發(fā)出令人心驚的悶響。她的背包帶被一塊凸出的鋒利巖石猛地掛住,下墜的巨力瞬間撕裂了結(jié)實的帆布,里面的應(yīng)急口糧、凈水藥片、繃帶……像天女散花般拋灑出來,紛紛揚揚地墜向下方深不見底的樹叢。她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悶哼,身體便繼續(xù)無可挽回地向下滑去!
“阿卓!”何璐的身影幾乎是同時從崖下茂密的灌木叢中閃出,直接縱身一躍,抓住一根從崖頂垂下的粗壯藤蔓。藤蔓上的尖刺瞬間刺破了她掌心的皮膚,鮮血混著汗液和苔蘚的綠漿流下,她卻渾然不覺,單腳猛地蹬在一塊微微凸出的、濕滑的巖石棱角上,借力向上蕩起,另一只手閃電般探出,精準(zhǔn)地抓向阿卓揮舞著的手臂。
“放手吧,和路雪,命令是要我們單獨行動,而且,我會拖累你?!卑⒆康穆曇羲粏。樕喜錆M了泥土和血痕,眼神卻依舊倔強(qiáng)如磐石。
“閉嘴!”一向溫和的何璐低吼回去,聲音因極度用力而撕裂,鮮血從她自己的掌心順著阿卓的手臂蜿蜒流下。她身體緊貼濕滑的巖壁,腳尖拼命尋找著任何一絲微小的凸起,全身的肌肉都因?qū)鼓蔷薮蟮南聣嬃α慷鴦×翌澏丁!霸賱右幌隆蹅z得一起下去!”她喘息著,眼里帶著決絕。
不遠(yuǎn)處的葉寸心和沈蘭妮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跑上前幫忙,二人從背包里拿出繩索,合力將何璐和阿卓拉上來。四人在水源處短暫休息調(diào)整了一會兒便一起向高處轉(zhuǎn)移,又遇上了歐陽倩和背著唐笑笑踉踉蹌蹌的田果。何璐打開醫(yī)療救急包給唐笑笑包扎腫脹的腳踝,所幸她其他地方傷的不重,更多的是因為饑餓造成的體力不支。
恢復(fù)過來的阿卓開始去周圍尋找獵物,正當(dāng)她盯上一只肥碩的老鼠時,一把匕首破空而出,將老鼠死死釘住,是譚曉琳。見到彼此,二人相視一笑,譚曉琳臉上還帶著長時間孤獨跋涉與體能透支帶來的疲憊。
“完了完了,讓雷神他們看見非把咱們?nèi)继蕴豢?。”歐陽倩靠著田果饑腸轆轆的說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這種時候,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弊T曉琳一邊說著一邊把自己僅剩的壓縮餅干全部拿出來分享給大家,另一邊阿卓也迅速處理好了老鼠,她切成長長的肉條分給每個人。
“不知道雪鳶怎么樣了。”唐笑笑躺在何璐腿上,虛弱的說。
就在這時,蘇盈玉悄無聲息地從一片藤蔓后繞出。她手中倒提著的,赫然是一條近一米長的蛇。蛇頭已經(jīng)被她干凈利落地用匕首斬斷,蛇身還在微微扭動。蘇盈玉覺得自從上次突破心理陰影后,自己就跟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與這條蛇狹路相逢時,心里涌起的不是恐懼,而是見到補(bǔ)給的喜悅。
“雪鳶!”大家看見蘇盈玉都面露喜色,蘇盈玉看著姐妹們七零八落的依偎在一起,臉上也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她將處理好的、雪白細(xì)嫩的蛇肉切成數(shù)段分給大家:“畢竟是在‘?dāng)澈蟆?,還是不使用明火了,大家湊活吃吧?!?/p>
同時她用水壺蓋小心地接住從蛇頸斷口處滴落的、暗紅色的蛇血,遞給何璐。何璐正為唐笑笑擦拭額頭的冷汗,立刻接過來:“芭比,來,補(bǔ)充一點電解質(zhì),幫你恢復(fù)體力。”唐笑笑虛弱地半睜著眼,看著那杯令人心悸的液體,最終還是就著何璐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高枝上偽裝成鳥巢的微型云臺攝像頭無聲地轉(zhuǎn)動著角度,朽木空洞里鏡片反射出微弱冷光,甚至連不遠(yuǎn)處一朵過分碩大的“蘭花”花心,都隱藏著不自然的黑色圓點。這些冰冷的鏡頭,正貪婪地吞噬著她們此刻的“違規(guī)”以及在極端饑餓下被迫茹毛飲血的每一個瞬間。
主監(jiān)控臺前,雷戰(zhàn)抱著雙臂,身體微微前傾,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銳利如刀,緊緊鎖住屏幕上那些相互扶持的身影。他身旁,耿繼輝手指在控制臺上輕輕敲擊著,發(fā)出規(guī)律的噠噠聲。
雷戰(zhàn)終于緩緩直起身,低沉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回響,一字一句:“規(guī)則說得明明白白,單獨行動?,F(xiàn)在,全員違規(guī)?!彼鹗郑旨c的手指關(guān)節(jié)重重地點在核心屏幕上,指尖覆蓋了那幾個狼狽不堪的身影和地上殘留的獵物殘骸?!澳銈冋f說,該淘汰誰?”
老狐貍的目光沒有離開屏幕,眼睛微微瞇起,像在審視某種復(fù)雜的標(biāo)本。屏幕上,蘇盈玉正冷靜地用手勢指揮著隊伍避開一片長著毒箭木的危險區(qū)域;譚曉琳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鏡頭,帶著洞悉的平靜;何璐臂膀上那道為救援阿卓而留下的長長血痕,在鏡頭下格外刺目;阿卓嘴角殘留的一絲鼠血,昭示著生存的殘酷;葉寸心強(qiáng)忍不適吞咽生肉的倔強(qiáng)眼神;沈蘭妮警惕守護(hù)隊友側(cè)翼的專注……
“淘汰?”老狐貍的聲音帶著不加掩飾的笑意,他輕輕搖頭,抬手指向屏幕中心,那些在瘴氣彌漫、饑餓肆虐的叢林中,如同黑暗里無聲燃燒的、相互依偎的微弱星火?!袄咨瘢齻兊乃魉鶠?,不正是我們想看到的嗎?”
“要淘汰的,難道是‘活下去’的本能,和‘不拋棄’的血性?還有這種……在規(guī)則之外、生死之間磨出來的默契?”
耿繼輝聲音中帶著欣慰:“這支小隊,終于有點特種部隊的雛形了?!眴为毿袆邮恰傲骼藚擦帧钡囊?guī)則,可在規(guī)則之下還有一條隱藏的原則,那就是:特種部隊從來不需要冷血無情的戰(zhàn)爭機(jī)器,他們一直想教會她們的——在絕境中生死相依、不離不棄,似乎被悟出了一點門道。
短暫恢復(fù)體力,處理傷口后,大家避開危險區(qū)域,有條不紊的來到一片相對平坦的開闊地,在最前面的蘇盈玉率先停下問:“笑笑,你還好嗎?”
唐笑笑堅韌的點點頭:“你們放心,我沒事了!”
“好,那我們就在這兒分開,按老規(guī)矩,十分鐘出發(fā)一個。今天晚上,駐地見!”
譚曉琳充滿信心:“駐地見!姐妹們,風(fēng)隊,一個都不能少!”
“是!”
【一個小劇場】
在一次跨國任務(wù)出發(fā)前夕,蘇盈玉早就三令五申不許帶違禁品。她望著那些自己從鄧振華背囊里和身上搜出的五花八門的零食,喜怒不明。過了一會兒,她走到史大凡面前認(rèn)真的說:“我覺得他不應(yīng)該是鴕鳥?!?/p>
大家都是一愣,耿繼輝也疑惑的看向她。
“他應(yīng)該是塑料袋?!碧K盈玉微笑,“這么能裝!”
說完,頭也不回的走出了他們宿舍,隨即,屋里發(fā)出一聲聲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