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區(qū)域重歸死寂。
恐懼并未消散,反而像無形的藤蔓,纏繞著每一寸土地,滲入石縫,鉆進(jìn)泥土。風(fēng)吹過,帶不起一絲塵埃,只有冰冷的寒意。
黑暗的角落里,那個劫后余生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八?走了。”
無人應(yīng)答?;貞?yīng)他的,只有更深的寂靜。
許久,一道影子才從藏身之處挪動出來,動作僵硬。他環(huán)顧四周,空曠的地面上,只有兩個淺淺的人形凹坑。那里,曾經(jīng)站著兩位成名已久的長老?,F(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連一絲存在的痕跡,都被徹底抹去。
他喉嚨滾動,咽下一口冰冷的唾沫,胃里一陣翻騰?!氨仨殹?離開這里?!彼驼Z,更像是在給自己打氣。腳步踉蹌,他朝著遠(yuǎn)離這片恐怖區(qū)域的方向奔逃,速度快得像后面有鬼在追 —— 不,比鬼更可怕。
他的身影消失后,又有幾道影子,以同樣驚惶的姿態(tài),從不同的角落鉆出,頭也不回地遁走。沒有人敢多停留一息,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謶窒胥^子,拽著他們逃命。
顧長卿的身影出現(xiàn)在一片幽深的密林邊緣。周遭的光線驟然暗淡。參天古木遮蔽天日,空氣里彌漫著腐朽落葉的氣息。
他停下腳步。倒不是累了。只是覺得,剛才那兩個所謂的長老,實(shí)在太過無趣,連讓他稍微活動一下筋骨的資格都沒有。
【湮滅】。他隨手給剛才那個小把戲起了個名字。感覺還行,挺貼切??粗谥讣鈴氐紫?,連輪回的機(jī)會都不復(fù)存在,這種徹底掌控的感覺…… 嗯,還算過得去。但他并未從中感受到太多樂趣。更像是在清掃路邊的塵土。隨手一拂,干凈了,僅此而已。過程乏善可陳。
“弱小,本身就是一種罪過。”他自語。聲音在寂靜的林間,沒有激起任何回響。仿佛這片森林,也感受到了某種上位者的威壓,連蟲鳴鳥叫都自覺地閉上了嘴。
他抬起頭,看向密林深處。那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隱隱吸引著他。并非是多么強(qiáng)大的力量。而是一種…… 熟悉,卻又讓他略感不適的氣息。有點(diǎn)意思。
他邁步,踏入密林。腳下的枯枝敗葉沒有發(fā)出任何碎裂聲。他的步伐很輕,卻帶著某種恒定的節(jié)奏,不疾不徐。
林中的陰影隨著他的深入而變得更加濃重。一些潛伏在暗處的生靈,本能地感受到了滅頂之災(zāi)般的威脅。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那是毒蛇、妖蛛,或是某些不知名的林間精怪,在恐懼中瘋狂退避,恨不得把自己埋進(jìn)地里,遠(yuǎn)離他的行進(jìn)路線。
顧長卿并未在意這些低等生物。它們的存在與否,與他無關(guān)。就像走路時不會特意去留意腳邊的螞蟻。
他繼續(xù)前行。前方,一株扭曲的古樹擋住了去路。樹干粗壯,表皮如同老人的皺紋,虬結(jié)盤錯。上面似乎附著著某種淡淡的能量波動。是一種粗陋的禁制?;蛘哒f,是一個簡陋得可笑的警示標(biāo)記。
顧長卿走到樹前。他伸出右手,就是那只剛剛抹殺了兩位長老的手。指尖輕輕觸碰在粗糙的樹皮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沒有璀璨奪目的光華。那株至少生長了數(shù)百年的古樹,連同其上附著的能量波動,如同被投入虛無的畫作,迅速、無聲地消失了。不是化為齏粉。也不是化為飛灰。而是分解,還原成了最本源的粒子,然后徹底消失不見。原地,只留下一個空洞。仿佛那棵樹,連同它存在過的數(shù)百年的時光,都從未真實(shí)存在過。
顧長卿收回手。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似乎只是拂去了一粒礙眼的灰塵。
“果然…… 還是太弱了?!彼俅卧u價(jià)。這次,語氣里似乎帶上了一點(diǎn)…… 無聊?
他繼續(xù)深入。穿過古樹消失留下的空洞,前方的景象豁然開朗。不再是密集的樹木。而是一片相對空曠的谷地。谷地中心,有一個小小的湖泊。湖水呈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墨綠色,表面平靜無波,像一塊凝固的墨玉,倒映不出任何影像。
湖邊,靜靜地站著一個人。一個穿著樸素麻衣,須發(fā)皆白的老者。老者背對著顧長卿,似乎正在凝視著墨綠色的湖面。他站得很直,像根老松。身上沒有任何強(qiáng)者的氣息流露。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山野老人。
但顧長卿知道,這只是表象。能安然無恙地站在這里,本身就說明了一些問題。至少,比剛才那兩個連名字都懶得記的長老,要強(qiáng)上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但也只是一點(diǎn)點(diǎn)。
顧長卿的腳步聲,終于打破了此地的寧靜。麻衣老者緩緩轉(zhuǎn)過身。他的面容清癯,眼神古井無波,渾濁中透著一絲奇異的清明??吹筋欓L卿,他并不驚訝。也沒有流露出任何敵意,甚至連好奇都很少。
“你來了?!崩险叩穆曇艉芷降?,像是對一個晚歸的鄰居打招呼。
顧長卿停下腳步,與老者隔著數(shù)十丈的距離相望?!澳阒牢視??”他的聲音同樣平淡,聽不出情緒。
“此地,非有緣者不能至?!崩险呋卮?。“或者說,非有能者不能至?!彼a(bǔ)充了一句,目光在顧長卿身后那片虛無掃過。“你毀了外面的【守界木】?!崩险哧愂鲆粋€事實(shí),語氣無悲無喜。
“它擋路了?!鳖欓L卿回答得理所當(dāng)然。擋路的東西,清理掉就是。
“那是我種下的。”老者語氣依舊沒有起伏。
“現(xiàn)在沒了?!鳖欓L卿的回應(yīng)簡單直接,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終結(jié)意味。
空氣似乎凝滯了片刻。老者看了看顧長卿,又看了看他身后那片虛無,仿佛在確認(rèn)什么。
“也好?!彼p輕點(diǎn)頭?!芭f的不去,新的不來?!边@話聽起來有些…… 莫名其妙。顧長卿微微挑眉。他不喜歡故弄玄虛。尤其是在實(shí)力似乎并不足以支撐這種故弄玄虛的情況下。
“你是誰?”他問,直接切入正題。
“一個守湖人?!崩险呋卮稹!笆剡@個【墨淵】?!彼噶酥干砗蟮哪G色湖泊。
“【墨淵】?”顧長卿重復(fù)了一遍這個名字。他能感受到,那湖泊之下,似乎隱藏著什么東西。一股比老者本身更深邃、更晦澀、也更…… 有趣的氣息。
“里面有什么?”他直接問。
老者搖了搖頭?!安豢烧f?!薄安豢芍??!薄安豢商??!币贿B三個 “不可”,說得斬釘截鐵。
顧長卿看著老者。老者也看著他。兩人之間,沒有殺氣,沒有對峙。只有一種詭異的平靜,仿佛暴風(fēng)雨前的死寂。
“我要過去?!鳖欓L卿說道。他指的是湖泊的對岸?;蛘哒f,是湖泊本身。他對那湖底的東西產(chǎn)生了些許興趣。
“此路不通?!崩险呋卮稹K纳眢w依舊站得筆直。像是一道無形卻又堅(jiān)韌的界碑。
“你攔不住我?!鳖欓L卿陳述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shí)。
“我知道?!崩险唿c(diǎn)頭,承認(rèn)得十分坦然?!暗冶仨殧r。”“這是我的職責(zé)?!彼恼Z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動搖的執(zhí)拗。守著一潭死水,還挺有儀式感。
顧長卿沉默了片刻。他似乎在思考這老頭是真傻還是假傻。又似乎只是覺得有些無聊,想快點(diǎn)結(jié)束這毫無意義的對話。
“讓開?!彼_口,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盎蛘?,消失?!弊詈髢蓚€字輕描淡寫,卻帶著讓空氣都為之凍結(jié)的寒意。
老者臉上露出一絲極淡的笑容。那笑容里,沒有嘲諷,沒有憤怒,只有一種…… 近乎解脫的釋然?
“年輕人,你的力量很強(qiáng)?!薄皬?qiáng)到…… 超出了此界的理解范疇?!薄暗行〇|西,并非力量強(qiáng)大就能觸碰?!薄啊灸珳Y】之下,是你無法想象,也最好永遠(yuǎn)不要去想象的……【禁忌】。”老者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顧長卿看著他。沒有說話。只是抬起了右手。還是那個隨意的動作,仿佛只是要撣去肩頭的灰塵。
老者看著他抬起的手。眼神依舊平靜。他沒有試圖反抗。也沒有開口求饒。他只是靜靜地站著,如同與這片天地融為一體的磐石。仿佛在等待一個注定的結(jié)局,又像是在履行他作為守湖人的最后職責(zé) —— 用自己的存在,作為最后一道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