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園鬧起妖異，賈政請來西行歸來的唐僧師徒。林黛玉初見雷公臉的孫悟空，
嚇得帕子落地。他卻拾起她的鮫綃帕：“姑娘這眼淚，比老孫當(dāng)年在煉丹爐里還燙人。
”后來她葬花時遭花妖襲擊，
金箍棒劈開妖霧的剎那——他竟對著咳血的她發(fā)怒：“身子弱還敢亂跑！
”那夜他盜來王母蟠桃塞進(jìn)她手里：“三千年才結(jié)的果子，抵得過你那些勞什子藥了。
”紫鵑哭著說：“大圣守了您三天三夜…”黛玉望著桃樹輕聲道：“這傻子，
倒比那頑石暖和?！币?、圣黛相遇濃稠的夜色，沉沉壓在大觀園的飛檐翹角上。
白日里姹紫嫣紅的亭臺樓閣，此刻都隱在一種不祥的昏黑里，輪廓模糊，像浸在墨汁中。
風(fēng)是死的，一絲也無，空氣凝滯得能攥出水來，只有一種極淡、極陰寒的腥氣，
若有若無地在回廊、假山間游蕩。這不是尋常的夜，是有什么東西，
蟄伏在雕梁畫棟的陰影里，悄無聲息地吸吮著生氣。瀟湘館內(nèi)，燭火也比往日黯淡幾分，
燈芯不時“噼啪”爆出一星微弱的火花，映得窗紙上竹影搖曳如鬼魅。
林黛玉擁著半舊的錦被，斜倚在榻上，細(xì)密的咳嗽聲撕扯著寂靜。那腥氣無孔不入，
絲絲縷縷鉆進(jìn)紗窗，纏上她的鼻端，引得肺腑間又是一陣翻攪。她蹙緊了煙眉，
素白的手下意識地抓緊了心口的衣襟，冰涼的指尖下，能感覺到那微弱心跳的急促慌亂。
紫鵑端著藥碗進(jìn)來，臉上也帶著幾分驚惶：“姑娘，這園子里…怕是不干凈了，
方才聽婆子們說，連老太太院里的鸚鵡，都僵了脖子?！摈煊駴]言語，
只望著窗外那片死寂的黑暗，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兩片濃重的陰影。
這陰寒的氣息，她竟覺得有幾分莫名的熟悉，像是…像是那些抄檢大觀園后，
彌漫在姐妹們屋里的絕望和死寂，只是更濃，更邪。翌日清晨，
消息便在壓抑中炸開——賈政請了得道高僧來驅(qū)邪！
傳聞是西天取經(jīng)、已證得佛果的玄奘法師及其弟子。府里上下，連素日懶散的婆子們，
都伸長了脖子。午后，榮禧堂前庭院里烏壓壓站滿了人。主子們按品大妝，立在階上，
仆婦們屏息垂手，擠在廊下角落?？諝庖琅f凝滯，卻多了幾分躁動不安的期待。
黛玉被裹在厚厚的大氅里，由紫鵑和雪雁半攙半扶著，站在眾姐妹稍后的位置。她身子單薄，
微微打著顫，目光卻忍不住越過攢動的人頭，投向那洞開的垂花門。腳步聲傳來，
沉穩(wěn)而清晰。當(dāng)先一人身披錦斕袈裟，面容溫潤慈悲，正是玄奘法師。其后跟著挑擔(dān)的沙僧，
牽馬的豬八戒，最后一人……黛玉的目光驟然撞上那身影的瞬間，心口猛地一窒，
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那并非人身！一身鎖子黃金甲在陰沉的天色下泛著冷硬的光，
頭戴鳳翅紫金冠，根根毫毛如針?biāo)脐粡埬槨坠?、孤拐面，火眼金睛灼灼?/p>
開闔間仿佛有金芒迸射。他扛著一根碗口粗細(xì)、兩頭金箍的烏鐵棒，
步履間帶著一股渾然天成的桀驁與野性，與這雕欄玉砌、脂粉環(huán)繞的深宅大院，
格格不入得如同烈焰投入寒潭?！鞍。 币宦暥檀俚捏@呼險些沖出喉嚨，
黛玉下意識地后退半步，袖中籠著的鮫綃帕子脫手而出，輕飄飄如一片無力的落葉，
向冰冷的青石地面墜去。就在那方素白即將沾塵的剎那，一只毛茸茸的手快如閃電，
憑空一撈，穩(wěn)穩(wěn)接住了它。那手，覆蓋著濃密的金棕色毫毛，指節(jié)粗大有力，
與那方精致柔弱的鮫綃帕形成刺目的對比。他竟拿著那方沾染著她氣息的帕子，
徑直走到她面前！火眼金睛里映出她驚惶煞白的小臉。他湊近了些，鼻翼微動，
竟像是嗅了嗅那帕子，隨即眉頭一擰，眼中金芒銳利地一閃，聲音洪亮得如同炸雷，
震得廊下的琉璃瓦都嗡嗡作響：“怪哉！姑娘這眼淚，
比老孫當(dāng)年在太上老君那八卦煉丹爐里，被三昧真火煉了七七四十九天時，還燙人幾分哩！
”他晃了晃腦袋，金箍晃動著刺目的光，“一股子心尖尖上熬出來的苦味，
熏得老孫鼻子發(fā)酸！”哄笑聲猝不及防地在人群中爆發(fā)開來，又趕緊死死捂住。
賈政的臉?biāo)查g漲成了豬肝色，額角青筋暴跳。玄奘法師低低宣了聲佛號，帶著無奈。
寶釵探春等姐妹也是掩口驚愕。黛玉只覺得一股滾燙的血“轟”地沖上頭頂，
又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徹骨的羞窘和冰涼。她猛地抬起頭，想奪回帕子，
想斥責(zé)這粗野無禮的妖物，可那雙近在咫尺、燃燒著純粹好奇與不解的火眼金睛，
卻像兩輪小小的太陽，燙得她所有的話都哽在喉嚨里，只剩下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
咳得彎下腰去，單薄的肩膀劇烈聳動?！傲盅绢^！”賈母心疼地喚道。
孫悟空看著她咳得幾乎背過氣，眉頭皺得更緊，
仿佛遇到了比十萬天兵圍困花果山更棘手百倍的難題。他捏著那方小小的帕子，
竟有些手足無措地?fù)狭藫献约好兹椎娜鶐妥樱止玖艘痪洌骸皣K，這瓷娃娃似的身子骨，
風(fēng)大點怕不得吹化了？”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鉆進(jìn)黛玉耳中，讓她咳得更兇，幾乎喘不上氣。
大觀園的妖氛并未因玄奘師徒的到來而徹底消散，反而在幾日后一個薄暮冥冥的黃昏，
驟然濃烈到了頂點。那淡薄的腥氣，此刻如同有了實質(zhì)，沉甸甸地淤積在每一處回廊水榭，
吸飽了暮春時節(jié)即將凋零的草木精華，透出一種腐敗的甜膩。黛玉獨自一人，
提著那只小巧的錦囊花鋤，又來到了沁芳閘橋邊那株桃樹下。枝頭，
前幾日還灼灼其華的桃花，如今大半已委頓凋零，殘紅點點，混在泥土里，被風(fēng)卷著，
打著旋兒，透出幾分凄絕的美。她蹲下身，伸出細(xì)瘦的手指，
一點點將那些沾染了泥污的落瓣拾起，小心翼翼放入錦囊。每一次彎腰，每一次輕咳，
都牽動著肺腑深處那根緊繃的弦?！盎ㄖx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低低的吟哦，
帶著無盡的蕭索，消散在帶著腥甜氣息的風(fēng)里。就在她指尖觸碰到最后幾片落花時，
身側(cè)的桃樹猛地一震！并非風(fēng)吹，而是樹干自身如同活物般痙攣扭曲！樹皮裂開，
滲出粘稠如血的暗紅汁液，一股比先前濃烈百倍、令人作嘔的腥甜妖氣轟然爆發(fā)！
幾根原本柔韌的桃枝，瞬間化作猙獰的漆黑藤蔓，裹挾著刺鼻的腥風(fēng)，
毒蛇般朝她纖細(xì)的脖頸和手腕狠狠噬來！“啊——！”黛玉驚駭欲絕，花鋤脫手掉落。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肺腑間氣血翻騰，一股熟悉的甜腥味涌上喉頭。她想逃，
雙腿卻像灌了鉛，眼前陣陣發(fā)黑。千鈞一發(fā)！“呔！好孽畜！敢在你孫外公眼皮底下害人！
”一聲暴喝，如同九天驚雷劈開混沌！一道刺目欲盲的金色閃電撕裂濃重的暮色與妖霧，
挾著無堅不摧的狂暴氣勢，后發(fā)先至！正是那根碗口粗的如意金箍棒！棒影過處，
空氣被擠壓得發(fā)出尖銳爆鳴！“轟——咔嚓！”金鐵交鳴般的巨響炸開！
那幾條噬人的妖藤被金箍棒狠狠砸中，瞬間寸寸斷裂，爆開腥臭的血霧！
妖氣被這股至剛至陽的力道一沖，發(fā)出凄厲無比的尖嘯，如同滾湯潑雪，
猛地向桃樹本體收縮。扭曲的樹干劇烈顫抖，裂口中發(fā)出痛苦而怨毒的嘶嘶聲。
妖霧被棒風(fēng)驅(qū)散，露出了黛玉的身影。她跌坐在冰冷的泥地上，一手死死捂著嘴，
指縫間卻不斷有鮮紅的血珠滲出，滴落在素白的衣襟上，暈開刺目的紅梅。
劇烈的咳嗽讓她整個身子蜷縮起來，像一片在狂風(fēng)中即將破碎的枯葉。孫悟空收回金箍棒，
一個筋斗便落在她身前。他看也沒看那仍在痛苦蠕動、妖氣四溢的桃樹精，
一雙火眼金睛死死盯在黛玉慘白染血的小臉上。那眼神里沒有半分?jǐn)匮Ш蟮臅晨欤?/p>
只有一股噴薄欲出的、幾乎要燒穿一切的怒火！“你！”他指著黛玉，
聲音大得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帶著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暴躁，“身子骨弱得像根燈芯草，
風(fēng)一吹就倒！還敢一個人往這邪氣沖天的犄角旮旯里鉆？嫌命長是不是？！
老孫的金箍棒再快一步，你小命就交代給這破樹了！懂不懂？！”他急得抓耳撓腮，
原地轉(zhuǎn)了個圈，身上的鎖子甲嘩啦啦作響，像一頭被徹底激怒卻又無處發(fā)泄的雄獅。
黛玉被他吼得懵了，連咳嗽都忘了，只睜大了那雙含淚的眸子，
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暴跳如雷的毛臉雷公。
恐懼、委屈、羞憤、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在她心口劇烈地沖撞。
淚水瞬間蓄滿了眼眶，簌簌滾落，混著唇邊的血，更顯得凄楚可憐。孫悟空吼完，
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語氣太重。他看著她簌簌發(fā)抖、淚如雨下還混著血的樣子，
那股沖天的怒火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哧”地一聲熄了大半，只剩下燒灼心口的焦躁。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上的毫毛，猛地蹲下身，動作卻放輕了許多。他猶豫了一下，
伸出那只毛茸茸的大手，想替她擦去唇邊的血漬，又覺得不妥，手僵在半空，
最后只是笨拙地虛虛護(hù)在她身側(cè)，生怕她再跌倒，嘴里卻依舊硬邦邦地嘟囔：“哭！哭！
就知道哭！眼淚能頂什么用？能把那勞什子的病沖走嗎？”他的聲音依舊粗獷，
卻沒了剛才的雷霆萬鈞，反而透著一股束手無策的懊惱。黛玉透過朦朧的淚眼，
看著他那張寫滿了“麻煩”卻偏偏固執(zhí)地蹲在自己面前的毛臉，
看著他眼中那毫不作偽的焦急和…心疼？心口那股翻騰的怨氣，
竟奇異地被這笨拙的關(guān)切戳破了一個口子，流瀉出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楚暖流。她吸了吸鼻子，
想說什么，卻又是一陣劇烈的嗆咳。孫悟空眉頭擰成了疙瘩，看著她咳得撕心裂肺，
小小的身子蜷縮著，仿佛隨時都會散架。他猛地站起身，煩躁地踱了兩步，鎖子甲葉片摩擦，
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忽地，他頓住腳步，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火眼金睛里閃過一絲豁出去的亮光。“等著！”他丟下兩個字，也不管黛玉反應(yīng)，身形一晃，
化作一道肉眼難辨的金色流光，“嗖”地一聲直沖天際，瞬間消失在沉沉暮色之中，
只留下被勁風(fēng)卷起的幾片桃花瓣，打著旋兒緩緩飄落。瀟湘館內(nèi)，藥香苦得發(fā)澀，
終日彌漫不散。黛玉倚在靠枕上，臉色比窗外的月色還要蒼白幾分。自那日花妖受驚，
她咳血的癥候便驟然沉重起來，整日懨懨地，連湯藥入口都覺艱難。紫鵑端著剛溫好的藥，
看著她只抿了一小口便蹙眉推開，急得眼圈又紅了?！肮媚铮嗌僭儆眯┌伞@樣下去，
身子如何熬得??？”紫鵑的聲音帶著哭腔。黛玉微微搖頭，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半枯的海棠上，
聲音輕得像嘆息：“這藥……苦得鉆心，吃與不吃，橫豎……也就這樣了。
”那語氣里透出的灰敗，讓紫鵑心頭一顫。就在這時，窗戶“吱呀”一聲輕響，
一道金色的身影如輕煙般飄了進(jìn)來，落地?zé)o聲。不是那毛臉雷公是誰？
他手里緊緊攥著個東西，臉上帶著一種做賊得逞后混合著得意與急切的神情?！昂?！瓷娃娃，
快！趁新鮮！”他幾步跨到床前，不由分說，將那東西硬塞進(jìn)黛玉冰涼的手里。入手溫潤，
沉甸甸的。黛玉下意識地低頭看去。那是一顆桃子。卻絕非人間凡品！足有碗口大小，
通體流轉(zhuǎn)著溫潤柔和的霞光，粉白中透出醉人的嫣紅，薄薄的表皮下，
仿佛有瓊漿玉液在緩緩流動。一股難以形容的、清冽純凈到極致的異香瞬間彌漫開來，
霸道地將滿室的藥苦味滌蕩一空。那香氣鉆入鼻端，竟讓她昏沉沉的頭腦為之一清，
連胸肺間火燒火燎的滯澀感都似乎被這香氣撫平了一絲。饒是黛玉見慣了奇珍，
此刻也不由得呆住，怔怔地看著掌中這光華流轉(zhuǎn)的仙果。“發(fā)什么愣？趕緊吃啊！
”孫悟空見她不動，急得抓耳撓腮，指著那桃子，“王母瑤池里那老虔婆的寶貝疙瘩！
三千年開花，三千年結(jié)果，攏共就那么幾顆！老孫瞧著就這最大最香，順手就……咳，
借來了！專治你這風(fēng)吹就倒的毛?。”饶切┛嗟玫刮傅膭谑沧铀帨?，強(qiáng)過百倍千倍！
”他語氣急促，帶著猴兒特有的跳脫和不耐煩，仿佛在說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可黛玉卻聽得心頭劇震！王母蟠桃？三千年一結(jié)果？盜取瑤池仙品？這……這是潑天的干系！
這猴子……他瘋了嗎？！震驚、恐懼、擔(dān)憂……種種情緒瞬間攫住了她，
握著蟠桃的手微微顫抖，指尖冰涼。“你……你怎能……”她聲音發(fā)顫，帶著驚惶，
“這是天宮的寶物！若被王母知曉……”“知曉又如何？”孫悟空渾不在意地一擺手，
金箍棒在他耳中嗡鳴一聲，“老孫當(dāng)年大鬧天宮時，她那蟠桃園我當(dāng)后花園逛！
幾個桃子罷了，值得什么！快吃！再磨蹭，靈氣散了就不頂用了！”他眼巴巴地盯著她，
那眼神里的急切和不容置疑的堅持，竟比蟠桃的霞光還要灼人。黛玉看著他，
看著他眼中那份為了她全然不顧后果的“渾”，那份簡單粗暴卻熾熱如火的關(guān)切，
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澀得厲害，卻又有什么冰冷堅硬的東西，
在那灼熱的目光下悄然裂開了一道縫隙。她垂下眼簾，
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蝶翼般的陰影。終于，在那雙火眼金睛的逼視下，她遲疑著，
極其緩慢地，將那流霞溢彩的蟠桃湊到唇邊，小小地咬了一口。
一股難以言喻的清甜甘泉瞬間在口中彌漫開來，化作溫潤的暖流，順著喉嚨滑下，所過之處，
五臟六腑仿佛久旱逢甘霖，被一種難以形容的舒暢感浸潤、撫慰。
連那沉重的、幾乎要將她壓垮的窒息感，都奇跡般地松動了一絲。孫悟空見她終于肯吃，
咧開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純粹而明亮，竟驅(qū)散了滿室的病氣沉沉。
他大剌剌地往她床榻邊的腳踏上一坐，也不說話，就那么守著她，
看著她小口小口地吃著桃子，仿佛完成了一件頂頂要緊的大事。紫鵑端著空藥碗進(jìn)來，
正看到這一幕。她一眼便認(rèn)出那霞光氤氳的仙桃，驚得險些摔了碗。
再看到那毛臉雷公竟守在姑娘腳踏邊，高大的身影在燭光下顯得有些滑稽，
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安穩(wěn)。紫鵑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她走到黛玉身邊，聲音哽咽著，
又帶著無盡的感激：“姑娘……您昏沉這幾日，大圣他……他就沒離開過這瀟湘館！
整整三天三夜?。∨疽估锲饋?，總瞧見他就守在您窗外那株老槐樹上，抱著他那金箍棒，
眼睛亮得像星子，
一眨不眨地盯著您的窗欞……這桃子……定是大圣費了天大的心思……”紫鵑的話，
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黛玉心中漾開一圈圈劇烈的漣漪。她猛地抬起頭，
看向腳踏上那個身影。他竟守了她三天三夜？在窗外那棵樹上？像個最忠實的哨兵？
一股滾燙的熱流猝不及防地沖上眼眶，她慌忙低下頭，掩飾地咬了一口蟠桃。那甘甜的清泉，
此刻卻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滋味。窗外，不知何時，
一株新移栽的桃樹苗正沐在溶溶月色下。那是幾日前孫悟空不知從哪里弄來的，
說是他花果山的種，拍著胸脯保證比大觀園里這些凡品強(qiáng)百倍。小樹苗枝葉青翠，
在夜風(fēng)中舒展著柔韌的枝條，生機(jī)勃勃。黛玉的目光透過窗欞，落在那株小小的桃樹上，
又緩緩移回腳踏上那個抱著金箍棒、似乎有些無聊地數(shù)著地上磚縫的毛臉雷公身上。
他側(cè)臉線條在燭光下顯得有些剛硬，可那微微上翹的嘴角，卻透著一股孩子氣的滿足。
心口那塊經(jīng)年累月積下的、名為“孤寂”和“自傷”的寒冰，
在這無聲的守護(hù)和那株生機(jī)盎然的小樹面前，終于發(fā)出了清晰的、碎裂的聲響。一股暖意，
帶著初春溪水解凍般的細(xì)微聲響，汩汩流淌出來，浸潤了四肢百骸。
她輕輕撫摸著手中溫潤如玉的蟠桃核，指尖殘留著仙果的暖意，
望著窗外那株在月光下舒展嫩葉的小桃樹，唇角不自覺地彎起一個極淡、卻真實無比的弧度，
聲音輕得像夢囈，
帶著一絲從未有過的、近乎溫柔的嗔意：“這傻子……倒比那園子里的頑石，
暖和多了……”窗欞外，那毛臉雷公像是聽見了，又像是沒聽見。他依舊抱著他的金箍棒，
坐在冰冷的腳踏上，望著天上的星星，火眼金睛里映著清輝，卻比那星辰更亮幾分。
他抓了抓腮邊的毫毛，咧開嘴，無聲地笑了。二、蟠桃劫蟠桃香氣驚動天庭，
四大天王率天兵圍困大觀園。孫悟空將黛玉護(hù)在身后：“老孫闖的禍，一根毫毛也不許碰她！
”黛玉卻掙開他，對天王盈盈一拜：“仙果是我吃的，與旁人無干。
”那夜他砸碎金箍棒鎖鏈：“俺老孫護(hù)定你了！
”黛玉第一次主動拉住他毛茸茸的手：“別走……”他撓頭傻笑：“嘿，俺花果山的桃子，
管夠！”瑤池仙苑，萬載如一日的祥云瑞靄深處，驟然響起王母娘娘一聲驚怒交加的厲喝，
震得琉璃盞中瓊漿蕩漾：“好膽！哪個賊子敢動本宮的九千年紫紋蟠桃？！”案幾上，
一方剔透的蟠桃玉盤，中央那顆最大、霞光最為氤氳的紫紋蟠桃，
赫然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果核，殘留的仙靈清氣霸道地昭示著它曾經(jīng)的存在。
這絕非尋常仙侍所能觸碰的至寶！千里眼、順風(fēng)耳被急召而來，仙目如電，仙耳微動，
縷獨一無二、尚未散盡的蟠桃異香的去向——竟直指凡間那處雕梁畫棟、脂粉氣濃重的所在，
榮國府大觀園！更有一絲桀驁不馴、帶著花果山野性烙印的妖氣，如同滾燙的烙鐵，
清晰地混在其中?！把铮∮质悄菬o法無天的妖猴！”王母鳳目含煞，玉指幾乎捏碎琉璃盞，
“竟敢為個凡間病秧子，再盜吾蟠桃！傳四大天王！點齊天兵，下界擒拿妖猴，
將那膽敢私吞仙果的凡女魂魄一并拘來問罪！”祥云頃刻翻涌如墨，
沉悶的戰(zhàn)鼓聲隆隆滾過九霄，帶著天威的肅殺，沉沉壓向凡塵。大觀園內(nèi)，
那株新移栽的花果山桃樹苗，枝葉間仿佛還流淌著昨夜蟠桃的霞光余韻，
舒展得格外青翠欲滴。瀟湘館內(nèi)，黛玉靠在窗邊軟榻上，手中一卷書，卻許久未曾翻動一頁。
自服下那蟠桃，胸肺間那如影隨形的沉重滯澀感確實消減了大半，
連蒼白的面頰也難得地透出一絲極淡的血色。然而，一股莫名的心悸卻如冰冷的藤蔓，
悄然纏繞上來，越收越緊。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時變得異常低沉灰暗，一絲風(fēng)也無，
悶得人喘不過氣。園中鳥雀噤聲，連平日里聒噪的夏蟬都失了蹤跡，死寂得可怕。
紫鵑端著茶進(jìn)來，臉色也帶著不安：“姑娘，您覺不覺得……這天色怪得很？方才我出去，
連守園子的焦大都縮著脖子，說脊梁骨發(fā)冷……”她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轟——咔啦啦——！”一聲震耳欲聾的霹靂，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沉悶的天幕！
并非自然的雷電，而是裹挾著煌煌天威的金色雷霆！緊接著，
沉重的烏云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jǐn)噭?，瘋狂旋轉(zhuǎn)，形成一個巨大無比的旋渦。旋渦中心，
金光刺目，無數(shù)身披金甲、手持戈矛的天兵天將身影若隱若現(xiàn)，肅殺之氣如同實質(zhì)的冰水，
兜頭潑下，瞬間凍結(jié)了整個大觀園！“啊——！” “天兵！是天兵！” 園內(nèi)各處，
驚惶的尖叫哭喊聲驟然炸開，仆婦丫鬟們嚇得魂飛魄散，抱頭鼠竄。主子們也駭?shù)妹鏌o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