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陲的風沙,如同上京六月的雨,隨意而突然。馬兒被風迷了眼,走得東倒西歪,眼見的即將翻倒,一個緋色的身影騰躍上馬,一手持韁,一手持鞭,嘴里念著不知含義的話語。不消片刻,失控的馬兒安靜下來,站在原地不再動彈。
“夫人,風沙勢頭愈盛,馬兒已經(jīng)無法前行,不如休息片刻再趕路吧?!眳庆o遙躺在馬車上,抬手揭開眼上的紗巾,露出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
丫鬟急忙扶正吳靜遙,輕輕掀開車簾,露出了她嬌小美艷的臉龐。
“孟侍衛(wèi)一路不辭辛勞,悉心護衛(wèi),至今尚未稍作休息。算著行程,再有一個時辰便到胡陽城了,那就在此暫且休憩片刻吧。”
“是,夫人!”
孟憂吹響口哨,馬兒停止前行,隨從們隨即卸去緊張,開始舒展禁錮。孟憂走進馬車,從里面取出了一個裝飾華麗的水壺,重新回到了吳靜遙的馬車旁。
“夫人,這是廚子特調(diào)的蜂蜜水,請夫人慢慢享用?!鄙夙曑嚭煷蜷_,丫鬟小霞小聲道謝后,雙手穩(wěn)穩(wěn)接過那杯蜂蜜水,轉(zhuǎn)身恭敬地遞與吳靜遙。
“孟侍衛(wèi)辛苦了,這一路多虧你照拂?!?/p>
清冷的聲音拉回孟憂即將離開的腳步,她調(diào)整身子重新面向轎門。
“這是屬下該做的!”
“直至次日之前,此事確為你分內(nèi)之責,但待此日一過,恐再難見到孟侍衛(wèi)了吧!”
吳靜遙輕抬素帕,緩緩拭去唇邊殘留的水漬,而后抬手微屈,正欲起身。眼尖的小霞見狀,急忙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攙扶住自家夫人。與此同時,守在車外的孟憂聽聞動靜,趕忙伸手掀開轎簾,動作利落又不失恭敬,穩(wěn)穩(wěn)地接住吳靜遙遞出的手。
吳靜遙款步輕移,走下馬車,而后扭頭輕聲吩咐小霞守在馬車近旁。她側(cè)過身,沖著孟憂俏皮地眨了眨眼,嘴角漾起一抹靈動的笑意,趁孟憂不備,反握住對方正欲抽離的手,輕輕一帶,拉著孟憂緩緩向前走去。
“小時候讀過不少描寫大漠風光的書籍,心向往之,夢想有朝一日可以在這沙漠之上策馬奔騰。如今我終于來到了大漠,只是這雙腿卻不能策馬了?!?/p>
吳靜遙的瞳孔里映出一片金黃,飛揚的風沙沒有讓她的眼皮松動半分。
“孟憂,我知你有未竟之業(yè),但還請你一定不要連累侯爺?!?/p>
孟憂心下一驚,看著她淡然的臉龐,決然回道:“侯爺之恩,孟憂愿以命相償。”
“既已救下你性命,哪有再將人推回去的道理!”吳靜遙眉眼彎彎,唇角噙著一抹淺笑,可轉(zhuǎn)瞬便斂了笑意,目光輕柔卻又透著幾分鄭重,凝望著孟憂的臉龐,緩緩開口:“孟憂,待我們到了上京,往后切莫再踏入侯府半步了。”
吳靜遙嘴角勾起笑意,卻如浮于水面的薄冰,眼中毫無溫度。孟憂望向她,心中滿是迷茫,怎么也琢磨不透,更無法讀懂她的心思。
“屬下遵命!”孟憂冷冷回道。
吳靜遙隨即拉住孟憂的手,攤開她的掌心,細細地端詳她手上地紋路。她微斜腦袋,輕挑眉頭,笑著對孟憂說道:“我會看手相,要不要給你算一算?”
“命雖由天定,但孟憂愿親自搏一搏!”孟憂抽回手,謝絕吳靜遙的好意。
“哼,你這人可真是乏味至極!也難怪侯爺壓根就沒把你當成個女人看待!不過嘛,” 她話鋒陡然一轉(zhuǎn),嘴角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拖著長腔繼續(xù)道,“倘若天下男人都如侯爺這般,瞧不上你,你呀,恐怕這輩子都只能孤孤單單,嫁不出去咯!”
孟憂一時語塞,不知吳靜遙是故意打趣她還是刻意敲打她。
“幸好,我還有個弟弟,若是將來你還活著,我定讓他娶你?!?/p>
孟憂微微一怔,隨即緩緩勾起唇角,那笑容里透著幾分尷尬與無奈,只見她輕輕頷首,語氣堅定地說道:“承蒙夫人關懷,只是孟憂此生已立誓,若志向未能達成,便終身不嫁?!?/p>
“你可知,命運最是妙趣橫生之處在何處?便在于它時時刻刻都充滿著變數(shù),讓人難以捉摸。恰似當年,我一心篤定,矢志要成為景王妃,滿心憧憬著與景王攜手共度此生。哪曾想,世事無常,景王竟在風華正茂之時竟然戰(zhàn)死了。那時的我,只覺天塌了心死了,毅然發(fā)誓要遁入空門,為景王守節(jié)。然而,時移世易,如今的我,卻已然成為了慶伯侯的夫人?!?/p>
“慶伯侯,滿臉胡茬雜亂叢生,形象實在粗鄙,絕非我往昔心中所向往的良人模樣。命運弄人,我不但委身于他,竟還為他落下個殘廢,廢了一條腿。如今回首過往,只覺滿心荒唐,可笑至極?!?/p>
盡管話語中滿是怨懟與不滿,可她臉上的笑意卻分毫未減。有些感情注定是“當局者迷”。
“侯爺對夫人,一片赤誠,心意始終如一。王妃昔日付出,王爺亦銘刻于心,終生難忘?!?/p>
“哈哈哈,孟憂,你這人著實有趣。”
吳靜遙笑著說道,話落,神色稍顯疲憊,又道:“好了,我這會兒乏累得很,扶我回去吧!”
說著,她那左腿微微顫抖起來,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將大半個身子靠在孟憂身上,額頭上已然布上一層細密的汗珠,在日光下閃著微光。
孟憂見狀,神色焦急,一面穩(wěn)住吳靜遙的身形,一面趕忙抬頭,對著馬車旁的小霞大聲喊道:“小霞,快去請吳大夫過來,要快!”
小霞聽聞,不敢有絲毫耽擱,腳下生風,急匆匆地朝著后面的馬車奔去。
看著虛弱不堪的吳靜遙,孟憂小心翼翼地將她抱進馬車,輕柔地安置在軟榻之上。
孟憂剛打算轉(zhuǎn)身離開,吳靜遙卻用盡余力,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氣息微弱卻又帶著幾分急切說道:“孟憂,我弟弟可是英武不凡的,你務必好好考慮啊!”
孟憂不禁扶額,臉上泛起一抹無奈的苦笑,輕聲說道:“夫人,都到這般時候了,您竟還有心思拿這事打趣我?!?/p>
吳靜遙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淺淺笑意,隨即緩緩合上雙眸。恰在此時,吳大夫撩開車簾走進車內(nèi),神色沉穩(wěn)地吩咐小霞準備燭火,而后便專注地為吳靜遙施診。
待吳靜遙悠悠轉(zhuǎn)醒,天色已近黃昏。她微微起身,小霞趕忙遞上一瓶蜂蜜水,吳靜遙輕抿幾口,那原本毫無血色的面容才漸漸恢復了幾分紅潤。她稍作緩神,便急忙吩咐一旁的孟憂:“趕緊安排趕路,切莫耽擱了前往上京的行程?!?"
孟憂不敢再有絲毫耽擱,深知她們必須在夜幕完全降臨前趕到胡陽城,尋一家客棧安頓下來。畢竟,夜晚的沙漠,寒冷徹骨且危機四伏,以吳靜遙此刻虛弱的身子,根本無法承受。
孟憂親自登上馬車,緊握韁繩,揚鞭催馬。一個時辰后,胡陽城的輪廓終于在視線中浮現(xiàn)。此時,遠處狼嚎聲此起彼伏,狂風呼嘯著卷起漫天沙塵。孟憂迅速跳下馬車,一把摘下面罩,掏出慶伯侯親自賜予的鍍金腰牌。守城侍衛(wèi)見此,立刻點頭哈腰,滿臉堆笑地打開城門,恭送他們?nèi)氤恰?/p>
“孟侍衛(wèi),侯爺早有吩咐,讓我等在此恭候多時??蜅R讶淮螯c妥當,還請隨我們移步。”一名接引人上前說道。
孟憂謹慎地檢查了接引人的令牌,確認無誤后,才放心地跟著他們前行。不多時,便來到一家裝飾得極為華麗的客棧。
“侯爺特意吩咐我等提前精心裝點,夫人請上樓安心入住?!笨蜅@习鍧M臉殷勤,笑容可掬地說道。
孟憂小心地攙扶著吳靜遙上樓,待她洗漱完畢,安然入睡后,才輕手輕腳地退出房間。
她來到樓下,細心地安排護衛(wèi)仔細看管馬車,又挑選了兩名侍衛(wèi)輪流守夜。直到更夫在鐘樓敲響了三更天的鼓聲,孟憂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自己房間,準備稍作休息。
孟憂緩緩攤開掌心,一枚已然斷裂的玉石靜靜躺在其中。這枚玉石,是吳靜遙在入睡前,悄悄塞進她手里的。
孟憂滿心疑惑,不明白吳靜遙此舉究竟是何用意。她將那枚斷裂的玉石置于眼前,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仔細端詳起來。玉石質(zhì)地溫潤,雖已斷裂,卻仍能看出其原來的精美。
忽然,孟憂的目光定在了斷裂處。那里,刻著半個模糊的字,仔細辨認,竟是上下兩個連著的“口”。她先是一愣,隨即腦海中靈光一閃,心中猛然驚覺,這分明是一個“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