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的石油平臺在夜色中如同一個鋼鐵巨人,銹蝕的支架在海浪拍打下發(fā)出沉悶的回響。林雪宜從昏迷中醒來,發(fā)現自己躺在一個簡陋的金屬艙室內,手腕上的命簿文字已經蔓延到胸口,皮膚呈現出詭異的半透明狀,下面的銀色文字如活物般流動。
"醒了?"謝無念的聲音從陰影處傳來。他站在艙門口,銀眼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醒目。
林雪宜艱難地坐起身:"多久...了?"
"三小時。"謝無念走近,遞給她一杯水,"命簿化暫時穩(wěn)定了,但不能再使用力量。"
水是溫的,帶著鐵銹味,但林雪宜一飲而盡。喉嚨的灼燒感稍微緩解,她環(huán)顧四周:"其他人呢?"
"在隔壁艙室休息。阿月透支了靈力,柳煙在照顧她。"謝無念頓了頓,"阿海去檢查汽艇了,準備天亮后送她們去安全的地方。"
林雪宜這才注意到窗外仍是黑夜:"我們...什么時候去冥界?"
"現在。"謝無念的回答出乎意料,"正好是冥界守衛(wèi)換崗的時間,空隙最大。"
他走向艙室中央,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袋,倒出一些銀色粉末,在地板上畫出一個復雜的陣法。
"六片鑰匙碎片帶了嗎?"
林雪宜點頭,從衣領中拉出串著碎片的銀鏈。六片青銅碎片已經拼接成鑰匙的大半,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微光。
"很好。"謝無念畫完最后一筆,示意她站到陣法中央,"聽著,進入冥界后,無論看到什么,都不要出聲。忘川之牢的守衛(wèi)對活人氣息極其敏感。"
林雪宜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找到謝無咎后...怎么出來?"
"原路返回。但..."謝無念猶豫了一下,"帶上一個虛弱的靈體會大大增加被發(fā)現的概率。"
"我不會...丟下他。"
謝無念的銀眼中閃過一絲復雜:"兄長說得沒錯,你確實固執(zhí)得驚人。"他站到陣法對面,"準備好了嗎?"
林雪宜深吸一口氣,點頭。謝無念開始低聲吟誦古老的咒語,銀色粉末逐漸發(fā)光,形成一個光圈將他們包圍。艙室的景象開始扭曲、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蒙蒙的霧氣。
穿越的過程比想象中痛苦得多。林雪宜感到身體被撕扯、擠壓,每一寸皮膚都像被無數細針穿刺。胸前的鑰匙碎片變得滾燙,命簿文字在體表加速流動,似乎在抵抗冥界的侵蝕。
當雙腳再次踏上實地時,她差點跪倒。眼前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一條寬闊的黑河無聲流淌,河岸是灰白色的沙地,遠處矗立著一座高塔,塔身纏繞著無數鎖鏈,每隔一段距離就掛著一個鐵籠,里面關押著形態(tài)各異的靈體。
"忘川之牢。"謝無念壓低聲音,"謝無咎在最底層的'思過室'。"
他們沿著河岸小心前進,避開巡邏的冥卒。那些穿著黑甲、頭戴角盔的守衛(wèi)雙眼泛著紅光,手持長戟,每一步都讓地面結出薄霜。
"為什么...幫我們?"林雪宜小聲問。
謝無念沒有立即回答。直到躲過一隊巡邏兵后,他才開口:"兄長是我唯一的親人。雖然我從不認同他的選擇..."他瞥了林雪宜一眼,"但看到你愿意為他冒這樣的險,我開始理解他了。"
黑河的水面突然翻騰,一個巨大的黑影從水中升起——是條三頭怪蛇,每個頭都有獨立的意識,正四處嗅探。
"別動!"謝無念一把按住林雪宜,"這是'忘川之眼',能感知活物氣息。"
怪蛇中間的頭轉向他們的方向,吐著信子游來。林雪宜屏住呼吸,感到鑰匙碎片在胸前劇烈震動。就在怪蛇即將發(fā)現他們時,河對岸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機會!走!"謝無念拉著她沖向塔基。
忘川之牢的底部浸在黑河中,入口是一個半淹在水中的拱門。兩人彎腰鉆入,里面是條向下傾斜的甬道,墻壁上嵌著發(fā)綠光的石頭,照亮濕滑的地面。
越往里走,空氣越冷。林雪宜的呼吸凝成白霜,命簿文字在皮膚下加速流動,似乎在抵抗嚴寒。甬道盡頭是一扇鐵門,上面刻滿鎮(zhèn)壓符文。
"思過室。"謝無念檢查門鎖,"需要解命者的血才能打開。"
他咬破手指,將銀白色的靈血滴在鎖孔上。鎖發(fā)出咔噠聲,緩緩開啟。
門內的空間不大,中央有個石臺,上面蜷縮著一個熟悉的身影——謝無咎。他的狀況比想象中更糟:靈體幾乎完全透明,異色瞳黯淡無光,左臂的契約印記已經蔓延到全身,像黑色的蛛網將他束縛在石臺上。
"謝無咎!"林雪宜沖過去,卻被無形的屏障彈開。
"活體...鑰匙?"謝無咎虛弱地抬頭,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不...該來..."
謝無念檢查石臺:"高階禁錮術,需要特定咒語解除。"他轉向林雪宜,"鑰匙碎片,借我用一下。"
林雪宜摘下銀鏈遞給他。謝無念將碎片貼近石臺邊緣,念誦一段復雜的咒語。碎片發(fā)出金光,與禁錮術的符文產生共鳴,屏障逐漸減弱。
"快!"謝無念催促,"把手伸進去,直接接觸他!"
林雪宜毫不猶豫地將手穿過減弱的屏障,握住謝無咎冰冷的手。接觸的瞬間,一股強大的能量爆發(fā),金光如潮水般充滿整個石室!
謝無咎的身體劇烈顫抖,契約印記開始退縮。更驚人的是,林雪宜身上的命簿文字順著接觸點流向謝無咎,與他體內的黑色印記相互抵消。
"靈魂共鳴..."謝無念震驚地看著這一幕,"兄長說得對,活體鑰匙確實能凈化契約反噬..."
金光中,林雪宜感到自己的意識與謝無咎短暫融合。無數畫面如走馬燈般閃過——謝無咎站在遠處守護她童年的每一個重要時刻;深夜,他通過古鏡默默注視她成長的點點滴滴;當她遇到危險時,那雙異色瞳中閃過的擔憂與決心...
六十年的守望,在這一刻毫無保留地展現在她面前。
"為什么..."她哽咽著問,"為什么默默守護我這么久?"
謝無咎的靈體逐漸恢復了一些實感,異色瞳重新聚焦:"因為...你代表了可能性。"他的聲音依然虛弱,但清晰了許多,"命簿閣創(chuàng)造你,不是為了毀滅,而是為了...平衡。"
"平衡?"
"陰陽兩界的平衡。"謝無咎艱難地坐起身,"活體鑰匙的真正使命不是犧牲,而是成為調節(jié)者。人類靈魂與無字命簿的融合...是命簿閣進化的關鍵。"
謝無念突然警覺地轉身:"有人來了!"
外面?zhèn)鱽砑贝俚哪_步聲和金屬碰撞聲。謝無咎的表情變得嚴峻:"長老會派來的行刑者...提前了。"
"能走嗎?"林雪宜扶住他。
謝無咎勉強站起來:"暫時恢復了部分力量。但正面沖突不是明智之舉。"
謝無念快速思考:"有條秘密通道,通向忘川下游。但需要有人引開守衛(wèi)。"
"我去。"謝無咎斷然道。
"不行!"林雪宜和謝無念同時反對。
"兄長,你現在連只冥卒都打不過。"謝無念搖頭,"我去引開他們,你們趁機逃走。"
"太危險了!"謝無咎抓住弟弟的手臂,"違抗長老會的命令是重罪!"
謝無念的銀眼中閃過一絲決絕:"那就讓我也叛逆一次吧。"他轉向林雪宜,"鑰匙碎片能短暫打開通往人間的通道。忘川下游有塊黑色巨石,在那里使用碎片。"
腳步聲越來越近。謝無念不再多言,轉身沖出石室,很快外面?zhèn)鱽泶蚨仿暫团稹?/p>
"走!"謝無咎拉著林雪宜向相反方向跑去。
思過室后方果然有條隱蔽的窄道,蜿蜒向下。兩人在黑暗中前行,身后追兵的聲音時遠時近。謝無咎雖然虛弱,但對冥界地形了如指掌,帶著林雪宜穿過迷宮般的通道。
"謝無念...會怎樣?"林雪宜氣喘吁吁地問。
"最壞的情況是...與我同罪。"謝無咎的聲音沉重,"魂飛魄散。"
這個答案讓林雪宜心頭一緊。謝無念冒險救他們,卻要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
通道盡頭是忘川的一條支流,水流湍急,岸邊確實有塊突出的黑色巨石,形狀像張開的龍口。
"就是這里。"謝無咎指向巨石,"鑰匙碎片。"
林雪宜取下銀鏈,但猶豫了:"我們不能丟下謝無念!"
"他不會希望我們回頭。"謝無咎按住她的手,"弟弟比我更遵守冥界律法,這次叛逆已經是極限。如果我們被抓,他的犧牲就白費了。"
林雪宜咬緊牙關,最終點頭。她將鑰匙碎片貼在黑石上,碎片立刻發(fā)出耀眼的金光。巨石表面出現漩渦狀的通道,逐漸擴大。
"快進去!"謝無咎催促。
就在兩人準備踏入通道時,身后突然傳來一聲怒吼:"站?。?
一隊冥卒沖了過來,為首的正是忘川之牢的典獄長——一個身高近三米的巨人,皮膚青灰,獨眼中燃燒著綠色火焰。他手中握著一條鎖鏈,鏈子另一端拖著...謝無念!
"弟弟!"謝無咎僵在原地。
謝無念的狀況慘不忍睹:銀眼被挖去一只,靈體多處破損,銀白色的靈液不斷滴落。但他看到兄長還活著,殘缺的臉上竟露出一絲笑意。
"走..."他嘶啞地說,"完成...使命..."
典獄長獰笑著舉起巨斧:"叛徒的下場只有一個——魂飛魄散!"
斧頭落下的一刻,林雪宜本能地抬手,命運之筆的力量全力爆發(fā)!金光如利箭射出,擊偏了斧頭軌跡,救下謝無念一命。但代價是,她身上的命簿文字瞬間蔓延到頸部,半邊臉都開始透明化!
"林雪宜!"謝無咎驚呼,"不能再使用力量了!"
典獄長被激怒了:"活體鑰匙竟敢在冥界放肆!抓住他們!"
冥卒一擁而上。千鈞一發(fā)之際,謝無念突然暴起,用最后的力氣撲向典獄長!"走??!"他怒吼著,與巨人一同墜入忘川!
"謝無念!"謝無咎想沖過去,卻被林雪宜拉住。
"別讓他的犧牲...白費!"她忍著劇痛,拽著謝無咎跳進金光通道。
冥界的景象在身后遠去,取而代之的是天旋地轉的穿越過程。林雪宜感到命簿文字在全身瘋狂流動,仿佛要將她撕碎。謝無咎緊緊抱住她,用自己的靈體為她抵擋最猛烈的沖擊。
當一切平靜下來時,他們躺在石油平臺的金屬地板上,清晨的陽光透過舷窗灑落。林雪宜全身疼痛,命簿文字已經覆蓋了四分之三的身體,右眼視線開始模糊——那里的皮膚也透明化了。
謝無咎的狀況稍好一些,契約印記被凈化了大半,但靈體依然虛弱。他掙扎著爬起來,檢查林雪宜的狀況。
"太冒險了..."他輕觸她臉上的命簿文字,"再這樣下去..."
"值得。"林雪宜虛弱但堅定地說,"我們救了你...謝無念也..."她說不下去了。
謝無咎沉默片刻:"弟弟做出了他的選擇?,F在,我們必須完成使命——集齊鑰匙碎片,打開命簿閣。"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柳煙和阿海沖了進來:"聽到動靜...天?。∧銈兓貋砹?!"
阿月跟在后面,看到兩人的狀況,異色瞳猛地收縮:"命簿化加速了...必須盡快找到剩下的碎片!"
謝無咎點頭:"下一片在哪里?"
阿海展開海圖:"最近的是黃海'海眼',傳說中連通冥界的漩渦。"
"不..."阿月突然搖頭,"我看到了新的畫面...第七片在渤海古沉船里,第八片在長白山天池底..."她的聲音顫抖,"最后一片...在命簿閣正門。"
"什么意思?"柳煙不解,"我們不是要集齊九片才能打開命簿閣嗎?"
阿月看向林雪宜,異色瞳中滿是悲傷:"第九片鑰匙...就是活體鑰匙本身。"
一陣沉默。林雪宜突然明白了:"我的...心臟?"
阿月點頭:"阿爸的古老典籍里提到過...九為數之極,活體鑰匙是第九片。只有融合前八片,再犧牲自己,才能完全打開命簿閣正門。"
謝無咎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不,一定有其他方法。命簿閣需要的是平衡,不是犧牲。"
"但時間不多了..."林雪宜看著自己越來越透明的雙手,"命簿化已經...不可逆轉。"
柳煙突然想到什么:"等等,阿月之前說在珊瑚洞穴看到了壁畫...關于共生的?"
阿月點頭:"命簿閣與活體鑰匙的關系...像珊瑚與蟲黃藻,互相依存。不是吞噬,而是...融合。"
"融合與犧牲有什么區(qū)別?"阿海困惑地問。
"犧牲是單向的,融合是雙向的。"謝無咎突然明白了,"命簿閣也在改變...它需要活體鑰匙的人類特質來完善自身。"
林雪宜思索著這個可能性:"所以我不是去送死...而是去...進化命簿閣?"
"理論上是這樣。"謝無咎謹慎地說,"但風險依然巨大。一旦開始融合,沒人能預測結果。"
"值得一試。"林雪宜下定決心,"先去渤海找第七片。"
阿海查看海圖:"最近的港口在遼東半島,汽艇的油夠到那里。"
眾人簡單收拾后準備出發(fā)。林雪宜和謝無咎互相攙扶著走向甲板,朝陽的光芒灑在他們身上,一個靈體虛弱,一個半身透明,卻都帶著堅定的神情。
石油平臺在身后漸漸遠去,汽艇駛向新的目的地。林雪宜望著無垠的海面,思緒萬千。謝無念的犧牲,謝無咎的守護,活體鑰匙的真正使命...一切都在推動她向前,走向那個未知的結局。
而手腕上的命簿文字,仍在緩慢而堅定地蔓延...